大皇子一踏入凝露阁，扑面而来的安静昭示着异常。</p>
他脚步一停，从正拱门退出择一路，绕道而行。</p>
路上有茅房，平日里主子不会走，鹅卵石横铺两脚宽，大皇子极速穿行，来到了正殿的侧面。</p>
借着墙壁的遮掩，看到御前的肥公公守着凝露阁正门的出入口。</p>
大皇子表情凝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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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内，齐帝站在贤妃身后，直视供烛下慈眉善目的佛像。</p>
“心脏的人都信佛。”</p>
贤妃头戴一排扇形金钗，穿着素朴，清冷又不失身份。</p>
“臣妾不懂陛下在什么。”</p>
“你知道。”</p>
齐帝心里挺膈应贤妃的。</p>
对她六年不管不问，实属帝王仁慈。</p>
他逼近她：“你清楚朕的底线，但你还是动了。”</p>
“是觉得朕对你有愧，不敢动你？还是认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p>
贤妃跪下裙边垂地如一瓣花落：“臣妾不知错在哪里，请陛下赐教。”</p>
齐帝怒道：“别跟朕装！周罪人生下三皇子急于恢复身材，是你让人在她耳边诱导，让她去向魏昭仪求香方。”</p>
“那味香方是你送给魏昭仪的，而魏昭仪害怕惹麻烦就推萧昭仪也有。”</p>
“香膏方子本没有毒性，可用多了却会让人兴奋失眠。”</p>
“周美人多愁善感，日日照顾三皇子使三皇子受到影响哭闹不止，继而刺激周美人行事失了分寸。”</p>
“你原想借周美人的害太子，可事发突然，太子那日去彩芳院推进了事情进程，打乱了你的计划，于是你将主意打到了猫上。”</p>
贤妃抿着唇：“臣妾冤枉。”</p>
“你不冤！”</p>
“朕为什么能猜出这些？因为香膏方子是皇后出嫁带的嫁妆之一！朕闻过！”</p>
“皇后去世后，若还有谁知道这方子，只有你了！”</p>
“在皇太孙府的几年，每每夹竹桃开花，皇后都会给你送些。”</p>
“你中的夹竹桃花粉，就是那时留的吧。”</p>
齐帝肝火心火齐烧，贤妃事不关己的清冷落在他眼中好比火上浇油。</p>
“站起来。”</p>
贤妃依言站起。</p>
“抬起头。”</p>
贤妃抬头的一瞬，帝王的怒火拍在她的脸上。</p>
贤妃脚下一晃身体撞在茶桌上，茶杯骨碌碌滚落，在地上啪的裂开。</p>
贤妃捂着发热的脸，耳朵嗡鸣，她抬头惊愕的看向齐帝。</p>
“你”</p>
齐帝眼中的厌恶刺得贤妃心上的伤口汩汩流脓，恶臭的脓水冲了理智化作泪水串珠落下</p>
往日的风轻云淡，也化作疾风骤雨哽咽而出</p>
“你过！会好好待我！”</p>
齐帝的怒意沉淀为幽深不表：</p>
“对！朕过！但是朕并非向你承诺而是向长河承诺！”</p>
“苏长河苏长河！”贤妃悲惨而笑</p>
“陛下没有任何证据，就随意掌掴后妃，这就是明君所为吗！”</p>
“明明承友也是你的儿子！”</p>
齐帝厉声打断：“他不是！”</p>
“你先与长河有夫妻之实，后又入皇太孙府。”</p>
“朕不忍长河声名遭污才给了他皇子身份！你若守着礼数，朕自然尊你容你，可你教子无方又图谋不轨，尤思彤你心太大了！”</p>
尤思彤，贤妃恍惚，这个名字许久没人叫了。</p>
当年贤妃先与苏长河有夫妻之实，入府后又与齐帝行了周公之礼。</p>
中间只隔了两日，这就是齐帝膈应的原因。</p>
大皇子是那时怀上的，无论他是不是，齐帝都不会认！</p>
在苏长河自尽前，齐帝压根不知道贤妃与苏长河的事，是贤妃入府第二天苏府传出苏长河的死讯，从苏长河遗书上齐帝才知道真相。</p>
他与苏家两兄弟年少相识，齐帝对苏长河从知己之情变成后来的青春爱慕。</p>
他是储君，知道身上的责任，也无心让苏长河烦恼，两人便朋友似的相处着。</p>
皇后与苏长河青梅竹马本就要定亲了，太祖半路赐婚，让齐帝把皇后娶走了。</p>
贤妃与齐帝也是赐婚，贤妃入府前几天，齐帝与苏长河一起饮酒。</p>
醉酒后齐帝把对苏长河的心思出来了，这也是苏长河自尽的原因之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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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帝自己代入苏长河：</p>
好朋友抢了你的青梅竹马。</p>
好朋友喜欢你。</p>
好朋友还要抢你第二个喜欢的人。</p>
这事无论放谁身上都要受番刺激。</p>
而这位‘好朋友’是皇太孙，是未来的皇帝。</p>
苏长河绿了皇帝。</p>
这好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p>
对君不忠，对友不义，为了不牵连家族，苏长河只能自杀谢罪。</p>
齐帝无法怪他，就看贤妃各种不顺眼。</p>
祁承友还在胎中，站在皇室角度，这个孩子不能留，可站在苏长河角度，齐帝认了这顶绿帽子。</p>
他将选择权交给贤妃，要留要打，他都不拦着。</p>
孩子生下来了，性子与苏长河一点不像，还被贤妃养歪了。</p>
如今贤妃竟出‘承友也是你的儿子’这种荒唐话。</p>
齐帝焉能不怒！</p>
“长河光风霁月，祁承友哪里与他有半点相似，尤思彤你哪里配得上长河。”</p>
这无疑在贤妃心上捅了一刀，她口不择言：</p>
“我与他两情相悦！若非你，他又怎会自尽！”</p>
齐帝：“当年是太爷爷赐的婚，你早就指给朕为侧妃，你若守德守礼就不该与长河相爱，白白累了他！”</p>
“你既还自认与长河两情相悦，就老老实实养着孩子当着他的未亡人。”</p>
朕容得下祁承友，却不一定容得下你，有些话，别让朕听到第二次！”</p>
“你有没有对祚儿下毒，自己知道，朕杀你一个罪妃不需要任何证据，朕这次不杀你，仍是看在长河的面子上。”</p>
“余生，你就在这里为他祈福吧。”</p>
凝露阁正殿肥公公守得严，大皇子只能躲在墙后等着，隐约听到正殿里面传来瓷片碎裂声。</p>
大皇子以为自己会担忧，奇怪的是没有一根神经反射出担忧的情绪，满满都是对秘密的好奇，以及对真相的探究。</p>
只听到一声：</p>
“夺贤妃封号降为美人，无朕下诏，余生不许出凝露阁半步！”</p>
大皇子藏了藏身体，目送圣驾离开。</p>
父皇今日来此多半是为了太子，这道命令，将真相摆在了他面前。</p>
毒是母妃下的。</p>
为什么？</p>
大皇子疑惑不解。</p>
他下意识追寻上辈子的记忆。</p>
在他记忆中，母妃是一座沉默的佛像，母子二人像同处一屋檐下的租客，佛经比他更得母妃喜爱。</p>
他哭过闹过也没得母妃几个拥抱。</p>
他嫉妒太子可以被父皇抱着哄着，便偏执的去抢夺父皇的关注。</p>
从一开始黯淡蛰伏到最后争的疯魔，他自以为傲的是其他人靠后宫算计太子，才能挣得先锋。</p>
比如三皇子勾引太子妃，给太子戴绿帽。</p>
比如老五的娘尹妃，吹枕头风。</p>
他不一样，他只靠自己，所以只有他是与太子平分秋色的。</p>
而今审视，真的是这样吗？</p>
上一世，贤妃真的没有插他与太子的争斗吗？</p>
没道理这一世母妃出了，上辈子清清白白。</p>
一想到这个可能，大皇子受到了侮辱。</p>
母妃有自己的秘密。</p>
佛堂佛像座下有一个暗格，里面好几份书信，那是母妃的秘密。</p>
他上辈子无意中发现的，但他没有看，谁还没有几个秘密。</p>
直觉告诉他，这个秘密，就是母妃迫不及待争对太子的原因。</p>
入夜，大皇子悄无声息的摸向佛堂。</p>
佛像两边的供烛烧了半截，大皇子将佛像拿起来，敲了敲，暗格发出空响。</p>
果然还在。</p>
大皇子用准备好的匕首撬开暗格，将里面的书信取出来。</p>
一共四封。</p>
大皇子拆开一封，蹭着供烛的光，查看信上的字。</p>
这是封绝笔信。</p>
写信的人叫苏长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