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菲</p>
张晓菲从没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值得窃取的,毕竟,幸福满足的人怎么会长年接受心理治疗。</p>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正在心理咨询室的等候室,等待接受自己这个星期的咨询。</p>
她打算在那天跟咨询师讨论最近的失眠问题。</p>
引起失眠的原因很多,首当其冲的,是工作压力让人踹不过气,工作强度从来不是张晓菲烦恼的问题,她有信心能完成交给她的任务,但一个习惯外行指导内行,动不动就骂人,无法好好沟通的老板,让她无所适从,她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考虑换一个工作。</p>
与此同时,家里也不停地催促她结婚,妈妈甚至已经到了每天打半时的电话唠叨的地步,到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哭得让她很心烦。</p>
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存在的焦虑症状,在她毕业以后并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咨询师她需要慢下来,不要逼自己太紧。</p>
或许在旁人的眼中,她从名牌大学毕业,在a市这个国际化大都市里找到了一份薪资不低的工作,很值得夸耀,可她知道自己越来越不快乐。</p>
另一个世界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p>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氛围的确很奇怪,像梦境一样不真实。</p>
坐在旁边位置上的那个张晓菲,在看清自己的时候,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她想,自己现在恐怕也是这个表情。</p>
“这是在做梦吗?”她们异口同声地问出来的时候,都笑了一下。</p>
但另一个张晓菲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笑容一闪即逝。</p>
她们讨论了一下当下可能的状况,张晓菲:“你是不是平行世界的我?”</p>
为了证明这个观点,她们开始聊起了自己。</p>
“时候,有一次跑去建筑工地玩,不心踩到了木板上的钉子。”当她到童年往事的时候,另一个张晓菲脱下了鞋和袜子,给她看那个还依稀存在的伤疤。</p>
“大学的时候,迷恋上了系里的学长”另一个张晓菲。</p>
她则苦着脸接道:“写了好几封情书,都被拒绝了。”</p>
“你喜欢的电影类型?”</p>
“科幻。”</p>
“去年去哪里旅游了?”</p>
“泰国。”</p>
</p>
“我们简直一模一样,”张晓菲感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p>
另一个张晓菲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你比我轻松快乐。”</p>
“不会吧。”张晓菲脱口而出。</p>
于是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原本打算讲给咨询师的那些问题。</p>
“我天天睡不着,从晚上躺到天亮,都觉得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挂了。”</p>
“那个傻逼老板,什么都不懂,成天指画脚,就知道抢功,在上级面前刷存在感”</p>
“妈妈天天夺命连环ll,昨天我们还吵了一架”正着,电话“嗡嗡嗡”想起来,她拿起来一指,“你看,又来了。”</p>
等她打发了妈妈,挂上电话时,另一个张晓菲正低着头抹眼泪。</p>
张晓菲叹口气,抽一张餐巾纸递给她,了然道:“活得好累啊!”</p>
她一口喝掉放在桌上的水,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关于未来的打算,关于现在的困境。</p>
在平行世界的自己面前,什么都会得到理解的感觉,比做十次心理咨询都有效。</p>
等她开始觉得不对时,一切都晚了。</p>
她的身体像突然被重锤击中,剧痛无比,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慢慢的撕裂。</p>
接着她感觉到冷,冷得像死亡,身体开始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无法控制。</p>
呼吸也变得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刀片在割她的肺。胸口开始疼痛,那种痛深入骨髓,接着身体剧烈抽搐,就像被电流穿过,无处不在的痛苦让她无法思考。</p>
她想要呼喊,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沙哑的声音,眼睛也开始模糊,世界变得灰暗而不真实。</p>
她向后倒去,心中充满绝望的时候,另一个张晓菲接住了她。</p>
她当时甚至还想,幸亏有个人在身边,幸亏有另一个自己在身边。</p>
另一个张晓菲一直在哭,扑上来紧紧抱住她,一直努力想要让她更舒服一点:“别怕,别怕,我在。”</p>
在视线模糊,陷入黑暗之前,她都在想,等我醒过来,要谢谢她。</p>
然而,等她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另一个自己。</p>
一个漂亮的女人遗憾地告诉她:“你被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杀害了。”</p>
原来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听到的那句话是真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对不起,对不起。”</p>
在回收站这两年,她一直想不明白,她到底觊觎自己什么?</p>
所以,她决定要找到她问清楚。</p>
</p>
问清楚,然后夺回自己不那么快乐的人生。</p>
宙带着张晓菲“降落”的地方,不在a市。</p>
张晓菲一看清四周就愣住了。</p>
“知道了,”一个撒娇的声音响起:“明天就回去。”</p>
张晓菲猛地回头,方铭也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扯了扯宙的衣服:“是她。”</p>
另一个张晓菲正扶着一个上年纪,行动略微缓慢的女人,沿着区的健身道慢慢走过来。</p>
“你别嫌我啰嗦,”女人略带疲惫的声音轻叱:“我还不是为你好。”</p>
“是是是,我知道。”冒牌张晓菲示弱地投降:“公司最近搞的联谊我都积极参加了,只是最近工作有点忙,等忙完这阵子”</p>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挑了。你看你年纪也不了,再过几年就是高龄产妇了。”女人越越忧虑。</p>
冒牌张晓菲笑道:“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人家60多都还有生孩子的呢。”</p>
她们走到张晓菲身边的时候,张晓菲稍微侧身躲过了两人的视线,冒牌张晓菲似乎顿了一下,但又若无其事地扶着妈妈朝前走:“晚了,天气有点凉了,咱们回去吧。”</p>
张晓菲没有追上去,而是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两人消失的位置。</p>
方铭虽然有点着急想问,但知道问也没用,宙不会帮他打听。</p>
不一会,冒牌张晓菲又出现了,她径直走到张晓菲的面前,:</p>
“又见面了,平行世界的我。”</p>
冒牌的张晓菲丝毫没有作为一个罪犯被抓住的慌乱,而是平静地坐了下来,跟她的受害人并排靠在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月亮。</p>
“听彗星来的时候,平行世界的人会相遇。”</p>
张晓菲也很平静:“你一直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吗?”</p>
冒牌张晓菲摇摇头:“刚才见到你的时候,就都想起来了。”</p>
她夸张又遗憾地叹口气:“原来这两年,是我偷来的。”</p>
这次,冒牌的张晓菲成了那个滔滔不绝的人。</p>
“其实那个毒药,是我给自己准备的。”</p>
张晓菲略微有些意外,却没追问。</p>
“但是我其实并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要吃,我想,再做一次咨询吧,看看咨询师能不能改变我的看法,让我觉得生活还是充满希望,难关总会过去,告诉我”她停了很久,哽咽地继续:“妈妈的死,不是我的错。”</p>
听到这里,张晓菲一震,猛地转头看着另一个自己。</p>
“我们简直一模一样。”冒牌的张晓菲模仿着当时张晓菲话的语调:“是啊,我当时还想,为什么你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却能放过自己。”</p>
张晓菲皱了皱眉。</p>
“原来其实我们并不一样。”冒牌的张晓菲转过头看着张晓菲,眼里含着泪:“我的妈妈走了,就在见到你的前几个月,因为我跟她吵架,她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了,几天后,就走了。”</p>
“那天你跟妈妈在电话里对话的样子,跟我以前一样不耐烦。”冒牌张晓菲回忆当时的情景;“我那个时候既羡慕你还能跟妈妈话,又恨你跟我一样不知体谅。”</p>
“所以你就决定取代我。”困扰张晓菲两年的问题,终于被解答了。</p>
“是啊。”冒牌张晓菲坦然承认:“能再跟妈妈话,跟她道歉,对那时候的我来,是无法抵抗的诱惑。”</p>
宙皱着眉看着蹲在一旁抹泪的方铭。</p>
方铭解释:“我觉得她可怜。”</p>
宙:“”</p>
张晓菲沉默了很久:“你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付出代价?”</p>
冒牌张晓菲轻笑:“我们那么像,你应该知道的。”</p>
张晓菲冷冷地回答:“我本来以为知道,但从你杀我那刻,就不知道了。”</p>
冒牌张晓菲也收起笑容:“那个时候,我抱着你,看着你咽气,心里就想,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被另一个世界的我杀掉,我希望有那一天。”</p>
她又看了看张晓菲,真诚地:“不过你能亲自来讨债,比我想的结局更好。”</p>
伴随她的话音,世界开始晃动。</p>
宙和方铭对视一眼,立刻站了起来——世界线要分离了。</p>
冒牌张晓菲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她似乎也不是很好奇,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保持着侧面对着张晓菲的姿态,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咨询室候客室:</p>
“这两年,我过得还不错,从之前的那家公司辞职了,终于不用面对那个傻逼老板了,新的工作压力也不,但还算胜任,加薪了。失眠的毛病还是经常犯,心理咨询师总劝我要松弛一点,但我还是没学会妈妈还是三天两头催婚,不过我好像突然就不那么叛逆了,无论妈妈怎么,我都不生气哄着她”</p>
“哦,对了,忘了,谢谢你!还有,对不起。”</p>
张晓菲默默听着,她的紧紧扣着身下的长椅,背泛起了青筋,但她固执地没有回望话的人,而是擡头祈求般地看向了站在冒牌张晓菲身前的宙,眼眶泛红。</p>
一阵猛烈的飓风刮过,却在下一刻瞬间归于平静。</p>
长椅上,只剩下了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