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见</p>
女人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上,眼睛有些红肿,仿佛刚刚哭过一场。脸色苍白,缺乏血色,显得非常憔悴和虚弱。</p>
她眼中迸发的光彩,在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后,暗淡了下去,身体突然一阵脱力往后踉跄两步,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p>
一个男人在身后扶住她,疲惫地:“你看,我你听错了吧。”</p>
方铭吃惊地一边回头,一边对宙:“他们也看不到他?”</p>
转头一看,何止他们看不见,连他也看不见了——房间里,已经没有刘乃丰的身影了。</p>
方铭惊叫:“人呢?”</p>
宙似乎是纠结了半秒要不要理睬,最后还是无奈地牵着他的,朝房间角落那个巨大屏幕走去。</p>
“非紧急情况,不要像牵狗一样用皮带拉我”,这也是最近方铭向宙争取权益时取得的重大进展。</p>
屏幕后,刘乃丰竟靠着墙蜷缩在那里,屏幕完全遮住了他的存在。</p>
那个一直像软体动物一样蠕动的刘乃丰,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躲到这里来,方铭不知道是该先赞叹他的速度,还是先好奇他躲起来的原因。</p>
而在他还没决定之时,那一对男女已经走进了房间,在房间里的那张床上坐了下来。</p>
女人一直在抽泣:“是我们逼死了他!”</p>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刘乃丰全身轻微地抖了一下,擡头看着前方的表情有些苦涩。</p>
方铭仗着隐身凑近观察,心中不禁称奇。</p>
女人走到墙边,把那张遗照取下来,不停地抚摸着。</p>
“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女人梦呓一般地回忆着:“这是什么时候?对了,那天,我们带他去了他最喜欢的游乐园。他玩了最喜欢的过山车,一遍又一遍,我记得他那天的笑声,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p>
她再次抚摸那张照片,眼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然后她擡头看着她的丈夫:“后来”</p>
她就像遭遇到了记忆丢失:“后来呢?好像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快乐了。”</p>
男人情绪也很低落,不停地叹气抹泪。</p>
刘乃丰还是抱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变成了石头。</p>
“其实,那天,我那样骂了他之后,心里很后悔,我本想跟他好好谈谈,我想跟他,如果他真的想这么呆着,只要他心里舒服,我就不逼他了。”</p>
“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男人无奈地劝她,沧桑的声音中压抑着情感:“要怪就怪我,打他的是我,把他赶出门的也是我。”</p>
女人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其实每天我都想,养他一辈子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健康地活着,但是看到他又会忍不住骂他。程医生得对,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自己,他那么脆弱,又怎么可能变就能变。”</p>
“你需要休息。”男人深深叹口气,疲惫地:“我们都需要休息。”</p>
“休息,对,睡着就能见到丰儿了”女人仿佛梦游般地被连哄带骗地带了出去。</p>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p>
刘乃丰静静地坐在原处,不知在想什么。</p>
方铭哪怕有千言万语,知道宙不会传话,只能憋着。</p>
宙还是一如既往地漠不关心。</p>
良久,刘乃丰像是回过神来,嗤笑一声:“看来我教那个蠢货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还真用上了,不过太入戏,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p>
方铭张了张嘴,看看宙,又看看刘乃丰,又闭上了。</p>
论嘴贱,自己也都斗不过这个猥琐男。</p>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对他的怜悯和同情也烟消云散了。</p>
“紫云,紫云”外面突然传来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p>
房间里的三人同时向门外望去。</p>
刘乃丰没动,方铭急忙拉着宙跑出去看。</p>
客厅里,水果散落在地板上,刘乃丰的爸爸焦急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拿起拨打她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只传来了冷冰冰的“对方无人应答”。</p>
大门是开着的!</p>
刘乃丰爸爸急的满头大汗,喊着妻子的名字就冲出了家门,从房间里也能听到他在走廊上大声呼喊。</p>
方铭也焦急了起来,他愤怒地转头:“刘”</p>
话没出口,就看到刘乃丰后脚也冲出了房门。</p>
方铭二话不就拉着宙跟了上去。</p>
刘乃丰并没有跟着他爸爸沿着楼梯向下,而是往上跑去,方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p>
这是一个老式的区,没有电梯,总共只有六层,刘乃丰家在第三层。</p>
刘乃丰这种八百年没运动过的弱鸡,跑了两层就气喘吁吁了,方铭和宙一前一后越过他时,朝他翻了一个白眼。</p>
顶层的门是开着的,他们一刻不敢停留,立刻扑了上去。</p>
刘乃丰的妈妈孤独地站在房顶的一个角落,她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欲坠,头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悲伤。</p>
连滚带爬终于爬上天台的刘乃丰向她喊道:“妈!”</p>
急促的叫喊声,惊醒了梦游般的女人。</p>
“丰儿?”女人迷惑转而欣喜若狂地看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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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刘乃丰远远地伸出,紧张地:“你快下来。”</p>
女人正要向回走,又警觉地停了下来:“丰儿已经走了,你是谁?”</p>
“我没走,我真的是你儿子。”</p>
见女人半信半疑,刘乃丰急了,他左右一望,翻身也爬上楼顶:“你不信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p>
方铭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人是要挟父母成本能了吧。</p>
“我下来,我下来,你不要跳。”或许正是这熟悉的无耻行径,反而拿捏住了女人,她立刻投降了。“丰儿,你真的是丰儿?”</p>
刘乃丰站在楼顶上,看着女人颤颤巍巍地往下撤,在她看不见的身边,宙站在那里守护着她,稍有差池就会出相救,他松了口气:“真的,妈,之前的都是一场噩梦。”</p>
“一场梦?”女人重复了一句,满怀希望地问:“你没有自杀?”</p>
刘乃丰点点头:“等你醒过来,就能看到我了。”</p>
女人似懂非懂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她又问:“都是噩梦吗?爸爸没有把你赶出家门?”</p>
“是。”</p>
“我也没有朝你发脾气,让你滚出去?”</p>
“是。”</p>
“你也没有躺在家里几年不出门?”</p>
“”刘乃丰僵硬着回道:“那个是真的。”</p>
虽然气氛有点紧张,但是方铭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p>
女人已经走下了天台,刘乃丰也跳了下来,朝她走去。</p>
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向刘乃丰,摸上他的脸颊,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真的是丰儿。”</p>
巨大的精神耗竭和突然的放松让她晕了过去。</p>
刘乃丰接住她,神情有一点点复杂。</p>
将因为激动晕过去的妈妈送回房间后,刘乃丰坐在床前,看着他的妈妈,突然开口:</p>
“我曾经也是他们的骄傲。”</p>
方铭吃惊地看他,宙一副完全不想跟人交谈的模样,难道反而激发了他的倾诉欲望?</p>
“但是,后来他们对我越来越失望,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嫌弃和厌恶。”</p>
“那是你应得的。”方铭忍不住喷他,虽然只是喷了个寂寞。</p>
“就像你那些朋友总是毫不掩饰地鄙视我。”刘乃丰对着空气:“那些眼光曾经让我痛苦过。”</p>
“但是人一旦连自尊都放弃了,也就没什么能让他痛苦的了。”他自嘲地笑。</p>
“在我还会痛苦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站起来,但是”刘乃丰看着昏迷的妈妈:“太难了,她的对,我太弱了,我站不起来了!”</p>
方铭皱了皱眉,他好像听到了他声音里的无助。</p>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期望,但是我够不到,慢慢的,我开始恨他们,看着他们害怕和痛苦的眼神,我就觉得痛快,他们给我的痛苦,终于也让他们尝到。”</p>
“你”方铭想骂,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p>
“后来我也不恨了,但是我也站不起来了。”刘乃丰耸耸肩,好像把刚才片刻的真诚抖下去,又恢复了之前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告诉你个秘密。”</p>
“我的回收站倒计时只有2天了,再不回来我也是死,所以不如回来享两天福,死在这里总比死在那个看片儿都没有声音的鬼地方好。”</p>
方铭看了他半晌,扯了扯宙的衣服,拜托他:“帮我问他一句话。”</p>
看宙一副不想答应的样子,他又求他:“就一句,拜托了!”</p>
宙才瘪了瘪嘴,点了点头。</p>
“你一定要回到这条世界线,不单单是因为这儿的日子更好过吧?”</p>
宙突然开口,让刘乃丰有些意外。</p>
刘乃丰沉默了一会儿,嘿嘿笑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呢?”</p>
“不要对我报太大希望啊。”听起来像是玩笑的话,却是他的心声,在恳求。</p>
恳求正在听他讲话的人,恳求躺在床上的妈妈。</p>
方铭拉了拉宙的衣服,请求他:“再一句。”</p>
宙瞪着他,不情不愿地点头。</p>
“不要对你自己报太大希望。”这是方铭给这个没出息的男人的话。</p>
刘乃丰失笑:“这有点像你那个朋友的语气了。”</p>
他擡眼看向那个蒙面帅伙,只见他皱着眉头,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就像空气中有什么人在跟他话。</p>
接着,帅伙正视他:“他,慢慢来!”</p>
刘乃丰愣了一下,从刚才开始就在心底汇聚的一种熟悉的焦虑和无助,似乎减轻了一些。</p>
他摆摆:“你走吧,谁知道等会梦醒了是啥样呢,你就祈祷——”</p>
“别在回收站再见到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