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劈开一个捉刀客。</p>
史烬吐出一块肺肉，巨剑在中举重若轻，又是砸向另一人。</p>
那人返回援助，喊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拖死他。”</p>
另一人则破口大骂：“拖个屁，你没看出他不对劲吗？再拖下去真要坏事！”</p>
两把刀货自远处飞来，裹挟气，速度奇快。</p>
两名捉刀客齐齐转身打断飞刀。</p>
何肆一跃跳入船中。</p>
樊艳身形更快，挥舞两柄骨朵冲撞而来，一人牵制两名捉刀客。</p>
何肆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史烬。</p>
史烬的惨状落在何肆眼中，他身上肌肤寸寸皲裂，筋脉虬结，乌中透紫。</p>
何肆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史大哥，你还好吧。”</p>
“还好。”史烬神色淡然，眼中涌动精芒，只是这一开口就喷了何肆一脸血。</p>
何肆隐隐有感，史烬怕是命在旦夕了。</p>
他朝着樊艳低声道：“艳姐，支撑片刻，我去拿刀。”</p>
樊艳点了点头，气激荡，与两名捉刀客拉开距离。</p>
何肆快步跑向自己房间。</p>
樊艳持双骨朵，横身史烬身前。</p>
她不是何肆，怎会看不出史烬已经死在顷刻了。</p>
纵然只是同行几日，此刻也不免兔死狐悲。</p>
她轻声道：“傻大个，你休息会儿，我来吧。”</p>
史烬血搭在樊艳肩上，皮甲上留下一个血红印，却又马上被暴雨冲散。</p>
一路跑来，樊艳身上的氅子早就没影了。</p>
史烬轻声道：“去孙素灵那边，在船舱，那有个伪五品宗师。”</p>
樊艳咬了咬牙：“那你怎么办？”</p>
史烬摇摇头：“有死而已，不亲宰了这两个杂碎，我不甘心上路。”</p>
樊艳深深看了史烬一眼，鼻头一皱，轻声道‘好’。</p>
她转过身，飞奔船舱那头驰援。</p>
史烬单提起百斤重剑，指向二人。</p>
他沉声道：“若是之前，你二人一心杀我，我还有些头疼，现在你们想拖死我，那可真是笑话，来吧，浑身解数使来，别叫我杀得太轻松了。”</p>
二人对视一眼，已有计定，做出合击迎敌之姿。</p>
史烬无声一笑：“我送二位上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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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何肆回到房中，将刀匣打开，握住环首长刀，心中激荡。</p>
他当即决意不管以后如何不便，此刀都再不离身。</p>
待何肆快步折回甲板，却不见樊艳身影。</p>
只有史烬越战越勇，以一敌二，大显神威。</p>
何肆见此非但没有心安，反倒愈加担忧。</p>
何肆看准时，将中最后一枚刀货射出，挡下一名捉刀客的攻势。</p>
趁着空档，他持环首长刀，介入战局，挡在史烬身前。</p>
一名捉刀客怒喝道：“子，一个未入品也敢掺和，找死不成？”</p>
史烬用巨剑拨开何肆，吐血道：“且退开，你不是对。”</p>
何肆全神戒备，虽不回头却是极度诚恳道：“史大哥，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的。”</p>
另一名捉刀客讥讽道：“哪来的黄毛子，没点自知之明？他一人尚可与我等周旋，加上你，只会输得更快。”</p>
何肆听得这话，有些犹豫。</p>
史烬却是声音温和，一拍了拍何肆的肩膀，道：“我并非怕你碍碍脚，只是这一战我想自己来。”</p>
何肆欲言又止：“可是”</p>
史烬打断道：“你之前不是过想学我的砥柱剑法吗？砥柱剑法是剑法，实为剑招，共十三剑。趁此会，你好生看着。”</p>
何肆心生不妙，急忙开口道：“史大哥以后再学也不迟啊。”</p>
“以后”史烬置之一笑，“你能学多少是多少吧，现在的我，比从前任何一刻都强。”</p>
何肆回头，看到史烬灼灼眼光，心受触动。</p>
他不再话，点了点头，退到一旁。</p>
史烬提剑上前。</p>
战幕拉开，三人鏖战。</p>
这一次，史烬勇武更胜。</p>
第一招。</p>
巨剑穿空，横扫一片，平平无奇。</p>
第二招。</p>
剑势初成，玄重异常，岿然不动。</p>
第三招。</p>
气裹挟，雨帘倒悬，平地风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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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招。</p>
剑光如潮，人如砥柱，动静有法。</p>
史烬抓住会。</p>
剑尖气炸开，如水与水的撞击，蕴成风雷。</p>
两位配合默契的捉刀客大开中门，合击之势被打断。</p>
史烬直接一剑将一名捉刀客砸成肉泥。</p>
任何一名六品高都不可能是无名之辈，甚至只要他们愿意搏名，想在江湖中游光扬声也非难事。</p>
可这捉刀客却是这般不知姓名、未留全尸的就死在了此处。</p>
第八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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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浪排空，龙蛇起陆，退人坠渊。</p>
只剩一人捉刀客独木难支，心生退意。</p>
这一退就是倾摇懈弛，无力回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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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第十招之后。</p>
捉刀客已是气息奄奄，史烬却也尸居余气，形神已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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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招。</p>
捉刀客眼观毒辣，感受到史烬气衰退，拼着重伤也要止住他这股恐怖势头，再有一招，自己就是等死而已。</p>
他双抱住无锋巨剑，双臂衣袖炸裂。</p>
气同样炸裂，两人同时倒飞出去。</p>
史烬巨剑脱，跪倒在地，七窍流血，肝胆俱裂。</p>
他积蓄的一身横江弄潮的气土崩瓦解，一泻千里，好似江河决堤。</p>
砥柱之类，本就违背天意，人力岂能对抗天地自然之力。</p>
为砥柱者，结局必然为水覆之。</p>
“可惜了啊，我以为第十三招能使出来的”</p>
史烬单膝嵌在碎裂的甲板之中，面色平静，气尽而亡。</p>
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悟无言。</p>
此刻他不喜不悲，只是有些遗憾，故而留了一句遗言。</p>
捉刀客踉跄起身，胸膛高低起伏，狼狈不堪。</p>
他捡起自身兵器，就要上前将史烬尸身寸寸磔碎泄愤。</p>
却见何肆上前一步，持刀拦住去路。</p>
这螳臂当车的行为，让他更加恼火，如受奇耻大辱。</p>
捉刀客怒不可遏。</p>
随即怒极反笑，却是吐出一口鲜血。</p>
他神色狰狞，半点武人气度皆无，低喝道：“子，他一人走黄泉路未免太过孤单了，我送你去陪他。”</p>
何肆低垂双眼，盯着中还未出鞘的环首长刀，里头酝酿着雷霆杀意。</p>
他艰难开口，声音嘶哑：“我全看清楚了，你的刀法也不过如此。”</p>
何肆周身绽出气，白色气焰升腾，一如方才客栈外对战刀客阿平的张养怡。</p>
捉刀客眉头一皱，本能感到一丝危险。</p>
何肆开口，气震荡，不需要声嘶力竭，疾风骤雨之中，他的话语落入捉刀客耳中，无比清晰。</p>
“山深气不平”</p>
何肆气焰三寸。</p>
“雨落江不平”</p>
长刀出鞘三寸。</p>
“忿忿心不平”</p>
气焰再涨三寸。</p>
“不平何足鸣？”</p>
好似吟诗，又似背书。</p>
天地间一声清鸣，长刀完全出鞘，刀气却是还留在鞘中，喷涌不尽。</p>
“人间万事细如毛，其中多少意难平。”</p>
“野夫竖眉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p>
不爱读书的何肆哪有那文才吟诗，这是斫伐剩技中的开篇纲领。</p>
何肆瞬间行至捉刀客身前。</p>
这一招，无法用言语描述，因为他没有任何花哨。</p>
一刀枭首。</p>
这一刀，是斫伐剩技位列第一的招式——野夫借刀。</p>
借的不是中刀，而是胸中意气万古刀。</p>
好快的一刀啊！</p>
那捉刀客的头颅在空中看到自己的无头尸身，心中暴怒已然无从感受。</p>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一道念头，一道在‘出生入死’过程中的念头。</p>
这真是一个不入流的子能使出的刀法吗？</p>
他想了想，得出一个中肯的结论，此一刀，若是给足气支撑。</p>
六品武人必死无疑，纵使同境界中胜过自己者大有人在，可面对这一刀。</p>
也不过是尸首分离和留一全尸的区别。</p>
视线化为一片漆黑，这道念头彻底消亡前。</p>
他再次感叹道，真是好快的一刀啊！</p>
何肆大脑一片空白，忽然一丝早已淡忘的儿时记忆闪回脑中。</p>
记忆中，何四和父亲并排坐在家门口的条凳上，童言无忌、百无禁忌的他好奇问道：“爹爹，咱们这条巷子里刽子这么多，为什么就单单爹爹你最厉害？”</p>
何三水不无自豪道：“因为我的师父，你的师爷，他教得好，老爷子可是已经达到了杀头的最高境界了。”</p>
何四歪了歪头，又问：“那杀头的最高境界是什么？”</p>
何三水这下不笑了，他摸了摸何四的脑袋，继而正襟危坐，无比虔诚道：“就是这一刀下去，连人头都叫好”</p>
张养怡姗姗来迟，跃上甲板，只见到一股刀气，割开捉刀客的头颅，也割开天地，扫清雨幕。</p>
好比苍茫飓风左右雨水。</p>
看着气绝身亡的史烬，张养怡面色倏得转为阴沉。</p>
何肆拄刀缓缓半跪，与死去的史烬同个姿势。</p>
他看着那个至死都不曾食言要教他砥柱剑法的男子。</p>
喃喃道：“史大哥，砥柱剑法，我记下了”</p>
旋即何肆双目一闭，昏死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