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从前做庶女，嫡母为磋磨她的性子，晨昏定省后料理家务从不许庶女们回去，就在边上站着，端茶倒水，往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p>
在姜府，庶女们活得艰难，比起院里得脸的仆妇远远不如。</p>
但也不是没好处。</p>
比如善于钻营，揣度人心，有韧劲，还比如，伺候人的本事。</p>
陆恂很忙，早出晚归，晚膳几乎没有准时的时候，饶是如此，还经常被突发的事情打扰。</p>
栖月没有家世背景，于朝堂政务更是一窍不通，对陆恂没有半分助力。她便立志在饮食起居上做到最好，陆大人只要回来，永远是最舒适自在的。</p>
陆恂饮食清淡在玉笙院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喜欢甜食却鲜少有人察觉。那些在她尝来已经很甜的点心，对陆恂来却是刚刚好。</p>
栖月便会时常下厨做一两味，撒多多的蜂蜜和糖霜摆在晚膳的案桌上。</p>
茶要过两遍水，因为陆恂不爱浓茶。</p>
梨子是不吃的，但将梨子碾碎出汁，却深得陆大人喜爱。</p>
其实是嫌弃满汁水。</p>
陆恂性格中有很挑剔的一面，不过这些都掩在他沉稳矜贵的外表下。</p>
他不，也没有人知道。</p>
但栖月会一点点观察，想他之所想，顾他之所及。</p>
这种感觉很微妙。</p>
有一个人方方面面照顾到你的感受，细致体贴到连递来的茶水温度都刚刚好，关怀备至却不喧宾夺主，妥帖得体却不谄媚。</p>
只要你回头，伸，甚至不必开口，就能得到她的回应。</p>
就像是燥热夏夜吹来的晚风，或是春日的濛濛细雨，徐徐拂过，润物无声，却叫人从身到心的依赖。</p>
陆恂没什么经验，他天生被人仰望，却少有被如此关切的会。</p>
有的人，好似天生便会爱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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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既已敲定，接下来便是筹备筵席。</p>
这是件极繁琐的事，栖月从前在嫡母那里偷学了几分，陆恂又派前院有经验的管事教她，举凡宴席需要注意的事项，到一只器皿杯盏，刘管事都一一提醒。</p>
王夫人没有另生事端，仆妇们也都听话配合。</p>
一切有条不紊。</p>
这日陆恂回来，吃过晚膳后跟她要往庆安县去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成十日。</p>
“明日出发。”</p>
栖月一怔，“这么突然？”</p>
陆恂是她在这陌生环境里睁开眼睛头一个看到的人，是她的夫君。</p>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就像是鸟类会把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做自己的母亲，依赖跟随一样。</p>
陆恂于她，也是如此。</p>
醒来至今，他们还未分开过这么久。</p>
她表现得太明显，陆恂垂眸看她，“庆安一带有前朝皇室的消息。”</p>
栖月便想起前院那个劫持自己的刺客，那人也是容朝余孽。</p>
事关重大。</p>
“会有危险吗？”</p>
陆恂脸上依旧淡淡的，“无事，你不必担心。”</p>
以他的能耐，栖月本就没什么需要操心的。</p>
陆恂连前朝都能覆灭，何况区区几个余孽。她更关心的是其他，“您十五前能回来吗？”</p>
请帖已经发出，开宴正是十五。</p>
陆恂不答反问，“害怕？”</p>
不惶恐害怕是假的。</p>
这是她以陆夫人的身份在京都头一回正式亮相。</p>
像栖月这样的庶女，大都在后宅默默长大，学些针黹女红，然后被配出去，乖乖嫁人。</p>
所谓门当户对，真正高门大户一般都不会娶庶女做嫡妻。</p>
因为和士族培养的嫡女相比，庶女无论见识段，才能品性，差的不是一星半点。</p>
栖月是个例外。</p>
她不单是嫡妻，还是冢妇。</p>
“我怕办砸了，丢丑。”她低声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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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以为这种时候陆大人会安慰自己，比如温柔鼓励，“头一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p>
或是霸气护妻，“你是我夫人，谁敢笑话你”。</p>
最不济也敷衍一句，“我相信你”。</p>
可陆大人是最心思莫测的一个，他，“那你跟我去庆安。”</p>
栖月：</p>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p>
“这样不太好吧。”她又不是不回来，这时候逃出去未免太儿戏。</p>
大家会怎么看她？</p>
陆恂反客为主，“不想跟我去？”</p>
“不是，”栖月解释安慰，“您是忙公事，我只怕去了帮不上忙还尽添乱。”</p>
陆恂油盐不进，“不要紧。”</p>
一副非要她去的架势。</p>
“我自然是不想与您分开的，”先表明立场。</p>
“只是母亲将春日宴交给我，这些日子勾兑账册，支出银项，布置人都是出自我，我若走了，岂不叫母亲为难。”</p>
为这场宴，栖月没少下功夫，比如宾客身份及如何应对招待，菜品酒水的搭配巧思，桌椅围褡并酒饭器皿有专人清点，点心茶水服侍不能疏忽，散酒休憩的临时厢房要安排等等。</p>
便是车马停放，客人的仆从们歇息吃饭的地方，她都一一布置过。</p>
为防遗漏疏忽，她与刘管事比照往年册子，一项一项比对，自问已做足十分。</p>
这时候走了，不是前功尽弃。</p>
这番话识大体懂进退，谁料陆恂丝毫不为所动，“无妨，我去与母亲。”</p>
栖月：</p>
这会儿她是真急了。</p>
陆大人就这么舍不得自己，一时一刻也分不开？</p>
不要啊。</p>
栖月自问自己只是经验不足，但头一回，她已经做得很好了。</p>
而且她是陆恂的夫人，以他之名，也没人敢当面笑话她。</p>
何况下了那些功夫，她还挺相信自己。</p>
栖月一点也不想错过这场宴，害怕也不想。</p>
但陆恂是真的会带她一起走！</p>
栖月眉头都蹙起来，可怜兮兮看向陆大人。</p>
陆恂浅浅露出一点笑，表情平淡，也不话。</p>
她不信陆恂瞧不出她的意思！</p>
栖月急中生智，磨蹭到他身边，试探性地给他捶捶肩，捏捏背。</p>
享受了片刻，陆恂大发慈悲，薄唇轻启，“你不是害怕吗？”</p>
“不怕，一点也不怕。”栖月声音洪亮，信念坚定。</p>
陆恂不信，“真的？”</p>
栖月迅速点头，“真的，一场宴而已，好与坏，我管他人评。”</p>
她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陆大人是在给她宽心。</p>
经过这一番起伏，她的情绪诡异地被安抚住，不再焦虑。</p>
只不过</p>
栖月偷偷朝陆恂翻了个白眼。</p>
陆大人背后也生了眼睛，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白还露在外面，就被转过身的人看个正着。</p>
“我眼睛进了东西。”</p>
陆恂挑挑眉，也没拆穿她，“不用太在意。”</p>
“嗯？”</p>
“喜欢你的人，即便你略有疏漏，也会体谅包容你，不喜欢你的人，哪怕你做得十全十美，照样有辞。”</p>
他锐利英俊的五官在烛火下显出几分柔和的轮廓，声音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却能叫人听到心底去，也叫人心安。</p>
栖月忽然很想问一声，他也是喜欢她的人吗？</p>
或许是她的眼睛太亮，陆恂觉出点什么，又重新转过身，不肯理她了。</p>
栖月便笑起来，原来陆大人，也有不沉稳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