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时候，雨愈发大起来，天地间都像是起了一层雨雾。雨点打在伞上，噼啪作响，透过伞柄都能感受到大自然那股磅礴力量。</p>
栖月来时还只是蒙蒙细雨，所以她特意选了把巧的绢伞，上面绣有初春盛景，雅致精美。</p>
可美丽是真美丽，然而遇到大雨后，没用也是真没用。</p>
没走出多远，外面下大雨，栖月的伞里便开始淅沥下起雨。</p>
“大人——”</p>
陆恂扭头便看到栖月濡湿的发，贴在白皙的脸颊旁，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像只无家可归的猫儿。</p>
有心要她长记性，最好淋一路回去，好叫她知道绢伞如何能遮风挡雨，可到底不忍心，伞柄微倾，大半伞面便分出来，声音倒是一如往常，“进来吧。”</p>
栖月立时便笑起来，“多谢大人！”</p>
雨势越来越大。一把伞要撑两个人，难免有些不够。尽管陆恂已经将伞朝她这边倾斜过来，可风吹雨丝，仍旧叫栖月身上衣衫湿了大半。</p>
这样走回去，浑身非要湿透不可。</p>
“回亭。”</p>
两人又转身往回走。及到亭，头顶有屋檐庇护，人也跟着舒一口气。</p>
栖月半片身子湿透，水蓝色的衣裙，变成更深的蓝色。贴在皮肤上，紧紧裹着一身玲珑。</p>
陆恂也没好到哪里去。</p>
风声雨声中，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与这一座亭。</p>
互相对望，心底忽就生腾出一股难言的微妙悸动。视线仿佛变成可触摸的实质性东西。</p>
大约雨天，总能激发出什么。</p>
落雨声将紊乱的心跳声掩盖。</p>
世界安静又嘈杂，跃动又静止，矛盾而和谐。</p>
他们被迫滞留在这一处，忽然就有了相依为命的错觉。</p>
他与她，相互依赖，相互需要。</p>
栖月的眼睫湿漉漉的，低垂着。她这副身子，实在敏弱，只被陆大人这般瞧着，她便有些发软。</p>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禁不住轻轻颤抖，陆恂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p>
“你靠我近些。”</p>
替她将风雨遮挡。</p>
外面落雨声那么杂乱，可陆恂偏偏能听到她轻微挪动的声响，慢慢地，靠过来，的一个人，离他很近。</p>
“大人，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雨停吗？”</p>
“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找来。何况，这雨就要停了。”</p>
栖月听得好奇，忍不住从背后探出头来，“大人怎生晓得何时雨停风歇？您竟是神仙不成？”</p>
栖月若想哄人开心，总有她千万的法子。</p>
今日这一场劫难缘起于她，恐陆恂事后算账，如今且多奉承两句，便仰头道，“天上的雷公电母可有听见？我们陆大人了，雨马上要停，不准再下。”</p>
陆恂终是忍不住，“雷公电母不司布雨之职。”</p>
“是吗？”栖月就在他身畔，笑得眼睛弯弯，“还是大人英明。”</p>
陆恂蹙起一双清隽的眉眼。</p>
“呀！您头发上都是雨水。”</p>
栖月这会儿才看到，陆恂头发大半都淋了雨，连着面庞、脖颈，一大片身子都湿了水。</p>
浑无往日衣冠整肃模样。</p>
薄唇紧抿，一双眼看向她，连那眼睫投落在眼睑下的阴影都仿佛经由天人笔墨细细描绘。湿淋淋的陆大人，竟叫人生出点惊心动魄之感。</p>
她立时心虚，提起袖子便擦。只是陆恂身量太高，她踮起脚尖才将将够到。</p>
两人的距离愈近。</p>
这一场雨，空气中满是树木与泥土混在一处的气息，可落入陆恂呼吸间的，只剩下袖管扬起时的幽幽暖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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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忘了避开。</p>
他从不爱与人接触。</p>
“世子，您——”</p>
尘鸣像是忽然被人掐住脖子，声音戛然而止。然而已经扰了亭中夫妻，栖月倒还没什么，陆恂先不自在起来。</p>
有心想教训她两句，叫她在外面放尊重一些，可当着侍卫的面，姑娘家总要留几分余地。</p>
既不能朝栖月发——</p>
事实证明，一通邪火永远不会平地消失，只会平地转移。</p>
“尘鸣！你是迷路了还是没吃午饭，磨磨蹭蹭，用不用明早上再寻过来？</p>
尘鸣：</p>
是世子您不用属下们跟着！</p>
尘鸣心里苦，但只能憋着。</p>
一如陆恂所言，这会儿雨势已渐渐了，大有放晴之势。</p>
栖月身上的衣服湿了半，贴着纤秾有度的身躯，陆恂侧头看她一眼，又将人遮挡严实，对尘鸣道：</p>
“你先下去。”</p>
尘鸣：</p>
他到底是不该来的！</p>
“是！”</p>
尘鸣走后，两人又略等片刻，雨便停了。</p>
只是山中天色黑得快，方才还是白日，他们往回走时，已是朦胧昏昧的傍晚。</p>
雨停了，虫鸣鸟叫便都冒出来。山间径奇石花木，倒颇有一番意趣。</p>
直到经过一处假山，栖月指着路边草丛，“大人你快看，有萤火虫！”</p>
陆恂看过去，假山下种着一片不知名的花草，草叶丛丛，长茎葱郁，细长花叶中有微光忽明忽闪。</p>
他嗯了一声。这时节，竟也有萤火虫了。</p>
栖月却快走两步，弯腰看了一会儿，回头道，“陆大人，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p>
有荧光落在她肩头，如点亮一盏灯，她的笑容在暗色里，灿烂若星海。陆恂静了静，明明已经猜到她的礼物是什么，却仍旧问，“什么？”</p>
“您等着看！”</p>
她完转身，弯腰凑近草丛，静待时。</p>
陆恂就站在她身后，山中多蛇虫鼠蚁，他要谨防她一个鲁莽，吓到那些东西。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过于纤细的腰肢上，那么伶仃一点，有他的掌大吗？</p>
栖月很快捉到一只萤火虫。</p>
站起身，走到陆恂身前，朝他伸出合十的双。</p>
陆恂的身形高大，肩膀也挺阔，影子能将栖月包围起来。</p>
栖月声道，“陆大人，您低一点，礼物要来了哦！”</p>
多无聊的游戏。</p>
陆恂时候都不玩这些。</p>
他的幼年，乏善可陈到只有一个金丝虎值得回忆。他觉得栖月这副模样像是在哄孩子，而不是对待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p>
但那管绵软温柔的声音有魔力，叫他当真半弯下腰，到与她齐平的高度。</p>
离得近，陆恂能闻到青草的清气，沾在她发梢衣角，她弯着眉眼，没出声，示意他认真看。</p>
随即慢慢张开双——</p>
会飞的灯笼从掌心缓缓升起，点亮两人的眉眼。</p>
彼此目光追逐着萤火，触到一起时，陆恂听到他从前顶讨厌的那管声音，出这世上最动听的言语：</p>
“希望陆大人今后天天开心快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