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人族不讲武德!江行舟步步算计!
江南七月,暑气蒸腾。
太湖三万六千顷碧波,竟已褪去三成。
“太湖水利枢纽工程,开工!”
刺史韦观澜立于胥山之巅,令箭掷落案几,一纸命令震动江南。
十府太守亲自上阵,常州府太守、湖州府太守、江州府太守,皆亲临河岸督工
朱漆官轿碾过新筑的堤坝,玄色官袍沾满河泥,金丝履陷在湿土里,通判的象牙笏板成了丈量水位的标尺。
数百万民夫如蚁附堤,扁担连天,连绵成长龙,锹镐蔽日。
铁锹与夯土的声响震得水府蛟宫梁柱倾颓。
“哗啦!”
三十六条河道上,桐油浸过的巨木正被夯入河床。
水闸石基以糯米灰浆浇铸,每块条石皆錾有“大周永固”的阴文。
“收闸断水!”
新铸的玄铁闸门次第落下,闸面阴刻的镇妖符文,在入水瞬间亮如赤炭。
“开闸放水!”
太浦河口,十艘楼船拖着寒铁锁链,将最后一道分水闸轰然闭合。
湖水顺着新掘的泄洪道奔涌而出,裸露的湖床上,千年沉积的妖骨开始曝晒于烈日之下。
七月流火,正是太湖水系最枯竭之时。
太湖水面日退三丈,裸露的湖床迅速被新筑的堤坝切割成棋局。
水位每降一丈,岸边的青铜测深鼎便自鸣一声。
江南道十府秀才们站在太湖边,临水而立,袍袖翻飞间,掐一道道文术诀。
“移山倒海!”
一声清喝响彻湖畔,但见太湖波涛应声而起,如受神召。
“一泻千里!”
又一道文术落下,万顷碧波竟化作银练,向着下游奔腾而去。
“水落石出!”
“水到渠成!”
声声敕令此起彼伏,
太湖之水,竟被他们以锦绣文章,搬山倒海,生生引往下游河道。
虽每位秀才的才气,仅能移动一二亩水,然万人同心,蚁力可撼泰山!
一天下来,搬走的太湖水也是非常可观。
待书生们释放文术,才气耗尽,便挽起青衫下摆,与民夫并肩疏浚下游河道,赤足踏入淤泥,共挑河底沉沙。
薛富、薛贵兄弟赤着脚,踩着腥臭的淤泥,肩上的扁担压得“吱呀”作响。
这两位薛国公府的嫡系公子,往日锦衣玉食,何曾沾过这等泥泞
可此刻,他们却干得热火朝天,连锦衣沾满泥浆都浑然不顾。
“嘿,谁能想到”
薛贵抹了把汗,咧嘴笑道,“对付太湖妖军,竟能用这等法子——抽干太湖水!
把太湖水妖晒成鱼干!
江兄这主意,简直逆天!”
一旁的韩玉圭望着绵延数十里的民夫长龙,咂舌道:“江南府库,当真富庶!征调数百万民夫,日夜赶工,怕是这一月的耗费,就抵得上寻常州府十年的钱粮。”
降低水位围剿妖军,并非无人想过。
可敢如此大笔,耗费江南五年府库积蓄,修筑这等浩大工程
莫提,便是想,都未必有人敢想!
——换作一年前,纵是江南道刺史府,也绝无这般财力!
烈日灼灼,韦观澜一袭靛青官袍,率刺史府众佐官沿堤巡视。
堤岸上,苏州唐燕青、扬州祝贺知、杭州徐灿明等江南学子正倚着扁担憩,见刺史驾临,慌忙起身,长揖及地。
“学生拜见大人!”
韦观澜抬虚扶,目光扫过众学子晒得黝黑的面庞:“连日劳顿,可还吃得消”
唐燕青抹去额角汗珠,咧嘴笑道:“苦是苦了些!但想到水师弟兄们不必下湖血战,太湖水妖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我等便乐在其中!”
“善!”
韦观澜抚须颔首,袖中象牙笏板映着天光微微发亮,“多流汗方能少流血。尔等既读圣贤书,更当知民生疾苦。这满老茧,比砚台墨香,更近圣道。”
河风掠过新筑的堤坝,将学子们粗布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韦观澜望着众学子们结满盐霜的衣领,对修筑堤坝水闸并无怨言,眼底浮起满意之色。
暮色四合时分,视察了太湖一圈的刺史韦观澜,官靴踏上了太浦闸的观水台。
最后一缕残阳正坠在太浦河尽头,将整条水道淬炼成熔金般的赤练。
作为太湖最大的出水咽喉太浦河,这座水闸每日吞吐着六成湖水,
闸门每启闭一次,下游苏州府的稻浪便随之起伏。
江行舟正立于闸顶,玄色衣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他中图纸上墨迹未干,几十万民夫、工匠正在他指挥下,疏浚淤泥,以糯米灰浆浇筑新闸基座。
放眼望去,数十万民夫如蚁群般在河道中蠕动,糯米灰浆的甜腥味混着泥腥,弥漫四野。
两岸新筑的箭塔如林而立,数万水师正在塔楼上调试床弩。
“江郎,”
韦观澜抚过箭垛上新削的木刺,笑问道:“区区水闸,何须这般阵仗这工事堪比金陵城防!”
自江行舟提出“竭泽而渔”太湖水利工程之后,他便令江行舟负责这套太湖水利工程的最核心处——太浦闸的总指挥使。
“太湖周围三十六道水脉,我军不可能处处设防!
敖戾若被激怒,它会攻打哪一处河道”
江行舟开口,声音清冷如铁,
众人骤然一静。
不等众人应答。
“学生寻思,它恨我入骨。”
江行舟唇角勾起轻笑:“它得知我在此处修筑水闸,必定来攻打太浦水闸!
而太浦闸,是整个太湖最大的一处水口,占了五成出水!
敖戾唯有攻陷此处水闸,方能阻止太湖水流出太湖!
故而,在此修筑大量防御工事!
大人在此处周边设伏,必可重创太湖妖军!”
韦观澜愕然望着这个以身为饵,挺拔如松的少年身影,忽觉中象牙笏板重若千钧,不由一叹。
这少年,才气之惊艳,胆略之过人,心计之深沉,无人能出其右!
江南道有此等少年,乃江南之幸也。
数百万民夫如蚁群般遍布上游二十余条河道,铁锹与夯土的闷响昼夜不息。
一座座水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将太湖上游水脉生生截断。
下游的大浦闸门洞开,浑浊的湖水咆哮着涌入长江故道。
这一进一出之间,便是巨大的水流缺口,太湖之水流出,宛如巨蛟被抽筋剥髓。
太湖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日下降三五丈。
水晶宫梁柱震颤,檐角悬挂的夜明珠接连坠落,在玉阶上摔得粉碎。
“报——今日水位又降三丈二尺!”
虾兵蟹将的惊呼在廊柱间回荡。
在水晶宫的四万水妖,仰望着一丈一丈下降,逐渐逼近的穹顶,铠甲下的鳞片,惊恐的簌簌作响。
它们磨利的骨矛本欲在千丈深水中与人族水师血战——纵然身死,也要拉一个人族水师士卒垫背。
可如今,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族战船退守闸口,抽取太湖水——那些人族,竟连一滴湖水都不愿沾湿!
大半个月过去,太湖水位已降至三四百丈!
昔日浩瀚无垠的湖面,如今已缩成一片浑浊的泥沼,裸露的湖床龟裂如蛛,翻白的鱼虾在泥浆中徒然挣扎。
死鱼烂虾堆积如山,在烈日下散发着腥臭。
湖岸上,百万民夫挥汗如雨,铁锹翻飞,夯土声震天动地。
更离谱的是——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竟请来了数百名擂鼓,日夜不停地敲锣、打鼓,震得湖面波纹激荡!
“咚!咚!咚!”
鼓声如雷,节奏整齐划一,伴随着百万民夫震耳欲聋的呐喊——
“抽干太湖水!抽出敖戾筋!”
“抽干太湖水!炖了龙王孙!”
擂鼓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连水晶宫的琉璃瓦都被震得簌簌作响!
敖戾盘踞在摇摇欲坠的王座上,蛟须气得直抖。
它活了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堂堂东海蛟龙,龙子龙孙,竟被人族当众喊话要抽筋扒皮!
更可恨的是——
它还真拿这群人族没办法!
水妖们缩在越来越浅的湖底,听着岸上震天的嘲讽,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仗还怎么打!
人族,根本不讲武德啊!
敖戾猛然昂首,蛟瞳中倒映着湖面急剧下降的水线,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
“该死的人族——欺吾太甚!”
蛟啸震彻水晶宫,整座宫殿都在他的暴怒中震颤,梁柱崩裂,玉瓦簌簌坠落。
它的蛟爪深深刺入王座,玄铁般的鳞甲在巨力下崩裂,鲜血顺着蛟爪滴落,在玉阶上灼烧出缕缕青烟。
“抽干太湖三万六千顷!这是人能想出来,干出来的事情!”
它从未如此愤怒,也从未如此绝望!
它曾设想过人族水师倾巢而来,在千丈深水之中与它决战。
它甚至已布下万妖大阵,誓要让人族血染太湖!
可它万万没想到——
人族水师,竟根本不入水!
他们竟在太湖周围三十六河道动开建水闸,断流、抽水,直接抽干太湖!
“谁能告诉本王——
究竟是哪个卑鄙人族想出这等缺德事!”
敖戾蛟须怒张,蛟威如狱,整座水晶宫内的水妖尽皆跪伏,瑟瑟发抖。
它愤怒!
它恐惧!
它彷徨!
它甚至觉得这世间太荒谬打仗就打仗,你抽我的太湖水干什么!
它自东海深渊而来,统御万妖。东海浩瀚,谁敢抽东海之水
何曾想过,自己来到太湖之后——有一天,竟会被人族抽干湖水,逼至干涸的绝境!
而且,它们竟毫无办法,被这一招给逼得束无策!
夜叉统领仓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龟裂的玉砖上,声音颤抖如筛糠:
“大、大王!探子来报此计出自江行舟之!
太湖沿岸,数百万民夫日夜赶工,皆在疯传那江行舟立下军令状,一月之内,必要抽干太湖水!
连日以来,太湖水位已下降足足三百丈,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太湖将成干涸陆地!”
话音未落,整座水晶宫轰然一震。
敖戾蛟爪下的王座寸寸崩裂,蛟血顺着金鳞滴落,在玉阶上灼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三百丈三百丈!”
它仰天嘶吼,蛟吟震得宫墙簌簌剥落。
这才不过半月,水位竟已暴跌三百丈!
再这般下去,不出月余,整个太湖将彻底干涸!
到那时——
四万水妖,便是离水之鱼,曝晒于烈日之下!
没有水,它们的水系妖术,也将会随之极大削弱!
任它们鳞甲再坚、妖力再强,无水可依,便是人族水师砧板上的鱼肉!
“江行舟又是江行舟!”
敖戾蛟瞳充血,喉间翻涌着腥甜的蛟血,几欲喷出。
这个该死的人族少年,
段怎会如此狠绝!
便是无心宫那位以冷酷著称的婓无心,计谋也未如此凶悍!
水晶宫内,死寂如渊。
众妖苦思对策,依然束无策!
皇鱼妖帅面色灰败,鱼尾无力地拍打着干涸的玉阶,声音沙哑如裂帛:
“一旦太湖彻底干涸,我等水妖离了水,妖力十不存一!如何能敌人族届时,我等困于干涸河床。”
它喉头滚动,终究没能下去。
此刻,它心中已是萌生退意万一形势不妙,它唯有逃回东海。
白额侯猛地拍碎珊瑚案几,狰狞的虎纹在妖力激荡下泛出血光:“敖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夜色,杀上太浦闸,干它娘的!”
“江行舟——他正在太浦闸,疏通太湖最大的出口闸门!”
它獠牙森然,“此子不除,必成我妖族灭顶之灾!”
殿中众妖呼吸陡然粗重。
敖戾蛟爪深深刺入王座,鎏金扶在巨力下扭曲变形。
不能再等了。
每过一日,水位就下降三五丈。
再等半月水位逼近百丈以下。
它们就要被人族,晒成鱼干了!
蛟瞳中血色翻涌,倒映着殿外越来越近的湖岸线。
“传令!”
“今夜子时,四万水妖尽出!”
“目标太浦闸——”
蛟爪轰然拍碎整座王座,蛟吟震得宫墙簌簌落尘。敖戾腾空而起,鳞甲间迸发出滔天杀意:
“诛杀江行舟,不死不休!”
夜,死寂如墨。
子时三刻,
太浦闸外水面微漾,一具黝黑水甲悄然浮出。
夜叉将领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收缩,望向闸口,侦查人族水师情况——
三三两两的守夜士卒举着火把,懒散地沿着闸墙巡视。
岸边黑影幢幢,一杆水师玄色帅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旁边一座巨大的水师营帐内,烛火通明。
透过大营帐幔,
隐约可见一名青衫少年伏案疾书,案头镇纸压着的,正是太湖水系舆图!
他周围百丈,竟无一人!
“是他!”
夜叉瞳孔骤缩,利爪不自觉地扣进堤坝。
它无声沉入水下,向蛰伏的妖群疾游而去,向妖王敖戾禀报:“大王,江行舟——就在岸上军帐中!周围似乎”
忽然——
“轰!!!”
湖中炸起百丈巨浪!一头狰狞黑蛟破水腾空,蛟吟震碎夜幕!
“江行舟!”
敖戾百丈蛟躯卷起漫天妖云,金瞳燃着滔天怒火,“今日必叫你魂飞魄散!”
“杀——”
湖底四万水妖齐声嘶吼,声浪震碎湖面!
数百名蟹将,蛇妖将,鲨妖将、龟妖将,踏浪冲锋,鳞甲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巨浪排空而起,妖气如浓墨般浸染夜空,将星月尽数遮蔽!
放眼望去——
整个太湖沸腾了!
密密麻麻的妖兵如潮水般涌来,后浪推着前浪,层层迭迭永无止境!
这正是水妖一族最凶悍的“迭浪战法”。
冲锋在最前的妖兵,持妖盾、戈戢,双目赤红,獠牙毕露。
它们心知肚明——任何攻击落在身上都无妨,后方的同族会立即盖住它们前方。
而受伤者只需顺势沉入浪底,自然有同伴接应疗伤。
“轰!”
第一道十丈高的妖浪狠狠拍向堤岸,浪尖上数千柄鱼叉寒光闪烁!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巨浪接踵而至,一浪盖过一浪,转眼间便形成数十丈高的水墙!
朝着太浦闸岸上,江行舟所在的水师营帐,扑去。
敖戾的蛟躯在浪峰间蜿蜒,每一片黑鳞都泛着幽冷寒光。它仰首怒吟,声浪震得湖面炸开无数水柱:
“江行舟!今日便让你见识何为——海!倾!天!覆!”
蛟息吞吐间,整座太湖都在颤抖!
“轰——”
百丈巨浪应声而起!
湖水倒卷,天穹倾覆!
遮天蔽日的浪墙裹挟着数万妖兵,如天崩般朝着太浦闸碾压而下!
闸墙上,守夜士卒中的火把齐齐熄灭。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死寂。
营帐内,烛火剧烈摇曳。
青衫少年缓缓搁下朱笔,抬眸望向帐外翻涌的妖云。
“敖戾!”
“终于来了。”
江行舟唇角微扬,拂袖起身。
帐帘无风自动。
少年负而出,来到帐外,单握住指挥十万水师的帅旗,衣袂在狂暴的妖风中纹丝不动。
他每日算着太湖水位,下降至三百丈水深,已经逼近了妖王敖戾能忍耐的极限。
差不多,也就这二三日内,妖军必然大举主动来袭!
他以自身为“诱饵”,守在太湖最重要的出水口——太浦闸处,吸引敖戾率妖军来攻。
在他身后——
太浦闸两岸堤坝暗处,十万张强弓悄然上弦!
堤坝暗处,韦观澜指节发白地攥紧令旗,目光如刀般刺向湖面翻涌的妖潮。
这位江南刺史的官袍早已被浪打湿,却浑然不觉。他身后——
薛崇虎的虎目圆睁,李守义的长须无风自动,十府太守如十柄出鞘利剑,死死钉在各自战位。
更后方,数百水师将领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十万强弓上弦,引而不发,箭簇上的寒芒连成一片星河。
死寂中,只有妖浪拍岸的轰鸣。
而在十万大军之后——
江南道上万学子青衫肃立。
韩玉圭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曹安中的水经注早已被冷汗浸透,陆鸣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保持着最标准的攻击姿势。
这一刻,整个江南道的目光,都凝聚在那道即将挥动帅旗,掀开大决战的青衫少年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