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历史军事 > 举汉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窟
    父亲、继母、兄长一时俱丧,给邓瑗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之郑

    接下来几日,她食不过一餐,别鱼肉,连青菜都不动一下,只以白饭充饥。夜不能入眠,常常呆坐于窗边,对着璀璨的夜空,口中念念有词,流泪到明。

    邓瑗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令刘景很是担心,如今正值非常之时,他白殚精竭虑,日理万,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要回到家中照顾妻子,很难得到充足休息,以他精力之旺盛,一连多日下来,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七月七日,七夕节这,邓瑗时隔数日,终于再次踏出了房门,原因无他,其二兄邓朗带着全家老,经过漫长的水上旅途后,终于抵达酃县。

    邓瑗不再是往日盛饰丽服,容光照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如今披发麻衣,形容憔悴,眼眸肿得好似一对灯笼。刘景紧紧牵着妻子的,心中充满怜惜之情。

    “二兄”

    “阿妹”

    一身缟素麻服的邓朗刚下船登岸,就见妹妹邓瑗迎面一头撞进他的怀抱,伏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哭的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自从邓瑗接到家中噩耗,虽然每日皆以泪洗面,但她却始终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情绪,直到今日看到从疼爱她的二兄,情绪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见妹妹伤心欲绝的模样,邓朗也被重新勾起伤心事,抚其背安慰的同时,亦不禁留下眼泪。

    刘景站在一旁,默默无言。

    良久,邓瑗情绪稍缓,哭声渐渐停歇,脱离出二兄邓朗的怀抱。

    直到此时,刘景才开口对邓朗道:“二兄,请节哀顺变。卒闻舅、姑、大兄身故的消息,连日来,少君哀悼过甚,几废身体”

    邓朗双目直视刘景那张英俊有威的面容,叹息道:“仲达,你可知道,父亲临终之时,心里最惦记的不是家人,而是少君和你!”

    邓瑗闻言,再度落下泪来。

    刘景一脸动容道:“景幼年丧父,家父音容笑貌,已渐渐难以回忆。前年北上新野,舅待景有若亲子,但有所求,无一不允,心中感动至极,惟愿日后有所成就,能够有会回报万一,没想到却等来噩耗!上待舅,何其不公!”

    邓朗颔首道:“仲达有此心意,不枉父亲对你看重。”顿了一下,又道:“仲达,我要为父守孝三年,所以你不要为我们安排奢侈华丽的屋宇,只要能够遮风挡雨就行了。最好是在城外,免得周围纷扰。”

    “二兄且放心,你们的住地早就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入住。”邓朗提出的要求都是意料中的事情,刘景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时,邓瑗接过大嫂王氏中的侄儿,好生怜悯,他是亡兄邓冲留下的唯一子嗣,今年四岁。前年邓瑗出嫁时,就对他极为宠爱,只是那时他才两岁,尚不晓事。

    邓冲只有一子,邓朗子嗣也不多,不过一子一女而已。

    也许是老爷看到邓氏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因此他们一行人三十余人,此次前来下湿的长沙,包括三个幼童在内,都幸阅未曾患病,一路平安无事的抵达酃县。

    将邓氏安顿在酃县城郊,承水河畔一座庄园内,刘景晚上离开时,让他意外的是,邓瑗并没有留下陪伴兄嫂侄儿,而是选择和他一同返家,明显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路上,邓瑗始终沉默不语,直到回到县舍,才神色哀韶对刘景道:“刘郎,我想为阿父守孝,希望你能答应。”

    刘景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汉代自诩以孝治下,上至下,下至庶民,莫不遵守孝道,为死去的父母守孝三年,乃是汉代全社会的共识,甚至朝廷屡下命令,虽两千石大臣及中官,也要严格遵守。

    不过传统上规定男子需守孝,并没有规定女子也要为父母守孝。

    但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南阳邓氏女就有这个传统。当年和熹皇后邓绥之父邓训病死于护羌校尉任上,邓绥当时年仅十二岁,“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

    守孝期间,禁忌极多,并且人们还在不断想方设法苛待自己,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孝顺。刘景心里面很佩服邓绥的孝心与坚持,但他绝不希望妻子变得和邓绥一样。

    “还是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校”刘景不禁陷入沉思。

    邓瑗见夫君眉头紧锁,久久不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泣道:“刘郎,我”

    刘景心有定计,上前轻轻拥住邓瑗,暖声道:“少君敬爱父亲,知其身故,有效仿和熹皇后之心,世间没有阻人行孝的道理,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只是,和熹皇后为父守孝,‘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固然令人敬佩,但如此亏待身体女子不比男子,生体弱,和熹皇后之后始终没有为和帝诞下子嗣,未必就与此无关?这一点,少君不能不慎思之。”

    邓瑗顿时忘记了哭泣,沾着泪滴的双眸怔怔地望着刘景。

    她却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和熹皇后到底是不是因此而无嗣,谁也不能肯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今年才十八岁,还没有为刘景生下一儿半女,要是因为为父守孝,而落得终身无嗣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夫君如今邓瑗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两个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选谁?邓瑗眼泪盈盈,一脸无助。

    刘景最是见不得妻子这副模样,叹道:“少君,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守孝,而是守孝期间不要过度苛待自己,即使不食鱼肉,也要多吃饭菜,这样才能不致损伤身体,造成隐患。”

    邓瑗一时间悲喜交加,拼命点头道:“刘郎,我一定遵守,必不令身体有毁。”如果刘景直接劝她爱惜身体,她十有**听不进去,但他拿和熹皇后无嗣这件事恐吓她,立刻使其就范。

    邓瑗想了想,又道:“刘郎,我为父守孝时,遵照礼法,不能再侍奉你,”接着,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身边诸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可以代我伺候刘郎。刘郎若是不喜欢她们,也可以纳妾。”罢,邓瑗长长的睫毛挂满泪珠,脸上满是认真。

    这一刻,邓瑗内心十分纠结,她自然不希望与别人分享夫君,哪怕是从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们。可是她既然决心为父守孝,这三年总不能让夫君一直守身吧?与其到时候夫君背着她找女人,还不如她自己“大方”提出来。

    看着邓瑗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一时间刘景也不知该哭是好,还是该笑是好,问道:“少君,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

    “?”邓瑗一脸懵然。这是她当初出嫁时,继母私下传授给她的秘诀,只有关键时刻才能使用,怎么刘郎是这般反应?

    刘景不疾不徐地道:“史记上:‘夫妇之际,壤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我们是经过六礼而婚的夫妻,福祸同享,生死与共。少君为父守孝期间,心中该是多么哀伤,我身为丈夫,怎么能忽略你的感受,而独自安乐呢?”

    “可是”刘景爱她至此,邓瑗心中万分感动。

    刘景眼见邓瑗还要再言,急忙抬止住,道:“好了、好了,少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了。”

    邓瑗借坡下驴,轻轻一“嗯”。

    七夕之后,邓瑗开始了守孝生活,守孝期间禁忌很多,除了不能饮美酒食鱼肉,不能穿美服戴丽饰,不能行房、不能作乐甚至连访友都受到限制。

    不过邓瑗并没有完全将自己关在家中,她偶尔也会出门看望兄嫂、侄儿,乃至前往慈幼居。

    并且邓瑗虽然不再吃鱼肉,但刘景亲自为她制定了营养丰富的素食菜谱,豆腐、豆芽、竹笋、葵菜、韭菜、瓜等等,每几乎都变换不同的花样。邓瑗只在最初几日瘦了一些,之后便始终维持着婀娜多啄身材。

    七月悠悠过半,自入下旬以来,随着刘表将兵力不断调往江陵,荆州的局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江陵位于长江北岸,恰好处于荆州南北之间。

    荆州有三大战略要地,以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江夏;以荆州言之,则重在江陵。

    刘表令兵船集结于江陵,其用意如何,不问可知。

    面对咄咄逼饶刘表,张羡纵然不愿开战,亦别无选择,唯有当立断,不断向巴丘增兵,与江陵刘表大军隔江对峙。

    荆州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长沙,临湘,郡府。

    下职后,褒衣高冠,五官严正的桓彝匆匆赶到兄长桓阶的吏舍,一进门,就看到桓阶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上案牍。

    桓彝开口道:“兄长,你找我?”

    桓阶轻轻颔首,道:“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桓彝不再多问,静待其言。

    桓阶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最近有和刘仲达通信吗?”

    “樱”桓彝点头承认道。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什么好顾虑的,桓阶直接问道:“刘仲达是否和你过什么?”

    桓彝皱了一下眉头,略有迟疑地回道:“仲达,刘表可能在八月秋收之际出兵,此战——府君必败。”

    “果然。”桓阶不由苦笑,和自己猜得差不多,然而自己也是最近才得出这个结果,而刘景

    “刘仲达神智授,鉴先识,之前对下大势的判断,无不应验,他去年选择出走,就任酃县,怕是早就料到这一日了。”

    桓彝面色平静地问道:“不知兄长问起仲达,是何用意?”这个世上,要论最了解刘景的人,他这个昔日近邻兼好友,绝对算是其中之一,因此毫不意外。

    桓阶娓娓道:“故主乌程侯,乃是为刘表所害,而府君亦待我不薄,委以朝右重任,值此生死存亡之时,我必以身报之,誓与长沙共存亡。

    然而古语云:‘狡兔有三窟。’桓氏,有我一人与长沙共存亡就够了,你没必要也留在临湘,我有意将你派往南方。”

    桓彝心中一动,问道:“兄长的意思是,让我和刘仲达一样,出为一方县长?”

    桓阶点头道:“没错。正好近来由于荆州局势大变,长沙、零陵、桂阳诸县,多有长吏为避祸挂印而去——府君向来待下宽和,必可理解我桓氏的苦衷。”

    “兄长有无具体目标?”

    “耒阳。”桓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桓阶心里还真的有目标,“耒阳乃是荆南四郡唯一设有铁官的地方,铠甲、兵器,皆赖其力,对我等未来,至关重要,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人郑现今耒阳任上的县长并非府君嫡系出身,而是朝廷任命。所以,我准备推荐你为耒阳令。”

    桓彝目光一凝,耒阳和酃县,虽分属长沙、桂阳二郡,却是县境相接,水路相连,可互为犄角。兄长如此安排,绝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桓阶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道:“如今局势纷乱,地方不宁,你赴任前,最好和刘仲达见上一面,让他派兵送你上任。”

    桓彝闻言点点头,他和刘景关系密切,南下之时,肯定会见上一面。而且,他性格刚正,宁折不弯,却绝非迂腐之人,对于刘景的帮助他并不排斥。

    两兄弟随后一直聊到深夜才作罢,次日一早,桓阶便独自求见张羡,两人密聊许久。

    当日,张羡便任命金曹掾桓彝为桂阳郡耒阳县令。

    桓彝只用了一时间,就收拾好一切,乘船南下,而跟随他一起走的,不止于妻子,还有数十名桓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