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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5章第55章

    “是!”

    众匪齐应,三艘快舰顺风而行,加之棹桨飞摇助力,很快便从后追上。

    韶音浮在江中,双死死抓着谢候的臂膀,耳中漫灌江流,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四方,谢候失血过多,早已昏死过去,全靠着腰间金蛇信的捆缚和阿姐臂的抓握方才能勉强趴在木桶之上。

    湍急的江流之中,韶音的头脑愈发昏沉,浑身的力量和一丝剩余的神智也被裹挟着泥沙的江水一点点冲刷殆尽,几次险些松,又在最后关头猝然转醒,重新将谢候的胳膊牢牢抓紧。

    一个大浪拍过来,木桶顿时飞旋起来,韶音再也抓握不住,臂一松——木桶在浪头上颠簸而去。

    惊惶之际,她忆起儿时学过的踩水之法,拼命在水中保持弓腰、缩腹的姿势,然而金蛇信一头拴着不省人事的谢候,一头牢牢地系在她的腰上,下坠之势无可抵挡。

    腥凉的江水自四面八方灌入口鼻,她呛咳不出,只觉心脏被巨石重重压住,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一切的不适感都消散殆尽。浑身上下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韶音觉得自己像是一尾游鱼,又像是母亲腹中的胎儿,温暖的水流包裹之中,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透明的澄澈,上方似有光芒普照。

    一个容颜姝丽的年轻妇人微笑着冲她招,“阿纨,快过来。”

    这妇人眉眼熟悉,似曾相识。

    “阿母。”

    韶音喃喃着,不由自主地向着母亲的方向而去。

    母亲的怀抱柔软而冰凉,泥腥气中夹杂着记忆里那股似有若无的清苦药香,好像是又回到了儿时光阴。

    “阿母,我好想你。”

    “阿母也想阿纨。”母亲的吻落在额头上,触感像是盂兰盆节盛放莲灯的脉脉河水,“走吧,跟阿母走吧。”

    平静的怡然充盈了韶音的内心,她像幼时一般用力点头,弯眼笑应:“好。”

    “回来!”

    忽然,一个低沉的男声闷雷般在耳畔响起,韶音茫然四顾,不见人影,但见四周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是谁?

    一股从未有过的焦急之感从心底钻出,韶音痛苦地捂住心口,口中已不由自主地唤出了他的名字,“李勖,李勖。”

    强烈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她忍不住大口呼吸,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呛咳。

    王微之拼劲全力将她和谢候托到木桶上,即将被浪潮卷走之际,听到她口中含糊地呼唤那个男子的名字。

    “李勖,李勖。”

    “香主,在这呢!”

    “三个都在,一个不落!”

    “捞上来!”

    吴语混杂着辨识不清的岭南口音,一张大从天而降,兜头盖脸地将江中浮沉的三人住,渔收紧,下一刻便将三人重重地摔在了飞鸟船上。

    剧痛令韶音猝然转醒,刚一睁眼便见到一张凶相毕露的面孔,先头那紫衣人正蹲在她身前,一捏着她的下颏左看右看,随后朝着左右大笑,“妈的,这一趟值了!”

    她甩头挣开他的,眼睛瞄向船舷,紫衣人察觉出她的意图,不待她起身便已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啧,还想跳?”回将她往舱门方向一掼,起身抽出腰刀,白刃直奔谢候的胸口。

    韶音猛地扑到谢候身上。

    白刃悬止在她背上三寸,顿了一瞬过后,忽地挑起她的襦裙,刺啦一声,一片光滑如玉的裸背暴露在众匪面前。

    紫衣人抽了一口气,发出嘶地一声,擡眸看了看前方雾气中隐隐的火光,大声道:“往南岸靠!”

    楼船的大火不知还会燃烧多久,等到正午日头一出、雾气一散,只怕会惊动下游的北府军。唯今之计,只有就近靠岸、弃船登陆而逃才最稳妥。

    在此之前,他得抓紧时间享用了这士族妇。

    余下匪众觉察出头领的意图,脸上俱都露出淫-笑,刀疤脸和一个脖子上生了肉瘤的拐子则默契地往舱门口挨了两步,照以往的规矩,老大享用完,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

    “别碰她!”

    王微之眼底血红,猛地撞开紫衣人,拦在韶音和谢候面前。

    “你们知道她是谁么?”江水中泡了一遭,他的心智渐渐归位,“她不只是谢氏女郎,更是北府将李勖的新婚夫人!”

    “表兄!”

    韶音恼恨地搡了他一下,眸中流露出鄙夷之意。

    王微之大恸,却不为所动,盯着紫衣人继续道:“今日是她归宁之日,我们的楼船载着女眷先行一步,李勖的快舟随后就到!”

    这紫衣人一听到“李勖”二字不由心神一震,这位将军在教众中可谓如雷贯耳,句令人闻风丧胆也不为过。此人韬略过人,用兵诡诈,曾数次以少胜多,接连率股部队击溃他们的大部进攻,屡次奇袭得胜,以至于教中兄弟一听到此人的名字俱都胆寒,无人愿意正面迎战。

    王微之看出他面色松动,便趁热打铁道:“我知道诸位都是长生道,如今朝廷开恩,赦免了你们的罪责,封你们的教主孙波为广州刺史,你们却不甘久居岭南毒瘴之地,便想趁着荆扬开战之兴兵来犯。诸位打扮成客商模样远道而来,想必就是为了刺探荆州和徐州的军情吧?北府军与尔等必有一战,留着李夫人,或许比辱杀了她对你们更有用处!”

    “香主!”

    那刀疤脸低低地叫了一声,紫衣人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李夫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面上露出悻悻之意,显是还在犹豫。

    那拐子将他一拉,三个人到船尾嘀咕起来。紫衣人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利用她,拐子却,此行损兵折将,回去怕是不好与教主交待,若能将这三人生擒也算将功补过。刀疤脸在一旁附和,万一这位李夫人真有什么大用,那他们也算是立了大功,不定香主还能升为舵主,到时候弟兄们也跟着沾光。

    紫衣人皱眉沉吟。

    王微之脱下外衫罩在韶音身上,低低地唤了句“阿纨”,刚想揽住她的肩,却只换来她横眉怒目而视。韶音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查看起谢候的伤势。

    过了一会儿,紫衣人重新返回到舱前,一扒拉开王微之,一在韶音光滑白皙的脸上狠狠地摸了一把,贪看她大半晌后方才恨恨地一挥,随后便有几个匪徒拎着绳索走上前来,将韶音三人堵上嘴捆了个严严实实。

    飞鸟舟很快在南边一片沉香密林边靠岸,这行人上岸后不忙着逃窜,而是脚利落地将船只拆解成一块块木板,又将这些木板以油纸裹好,就地挖坑掩埋,随后在上面覆盖草枝落叶遮掩。

    韶音冷眼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李勖曾和她过长生道徒极擅造船,几乎个个都是熟的船工,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自陆上潜入,于林间就地取材,不消十几日便能凭空造出一只舰队,忽然现身水上便犹如神兵天降,令当地守将防不胜防。

    韶音虽未亲眼目睹,今日却见到了他们这一庖丁解牛的本事,想来造船也是驾轻就熟了。

    他们此刻拆船应该是想隐匿行迹,待到风头过后再返回此处,重新走水路逃回广州,只是不知要隐匿到何时,在陆上带着他们三个大活人又该如何躲避各地守城官兵的搜捕。

    众匪掩埋之后,立即无声而迅速地在密林中向着南方行进,看样子是对这里极为熟悉,料想附近不远应是有落脚之处。

    若是教他们得以喘息,怕是再想逃脱就更难了。

    韶音想到此处顿住脚步,身子向后使劲往一株沉香树靠去,挣扎着发出呜咽之声。

    紫衣人走过来,“美人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算放生高呼也没人能听到,还是省省力气吧!”

    韶音依旧挣扎,用眼神示意他有话要,他一把扯掉她的堵口布,阴恻恻地笑道:“美人儿,你想什么?”

    “救救我阿弟!”韶音背靠着树干慢慢滑跪下去,眼含着热泪道:“他失血过多,若不及时包扎,定是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姐弟同生共死,若是我阿弟死了,我必咬舌自尽!”

    绝色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跪伏在脚下苦苦哀求,紫衣人被她盈盈的泪眼看得心旌摇荡,“待到了地方就给他包扎。”

    “不行!他拖不到那个时候了!我知道你们身上都带着金创药,求你们救他一命!从这里到广州路途遥远,路上难保遇到官兵,若能救我阿弟一命,我谢韶音对天发誓,我姐弟二人绝不在中途生事,若有需要之处,甘愿为众位驱使!”

    紫衣人不是三岁孩子,自然不会信这话,面色却被她得松动了几分,笑道:“看在美人儿的份上,救他一命倒也无妨。”

    着深看了刀疤脸一眼,刀疤脸立刻会意,教左右给谢候松绑,之后从囊袋里摸出一只陶瓶走过去。

    韶音眼巴巴地看着他解开谢候的衣襟,露出胸口、肋下和腹部几处血肉模糊的伤口,那伤口附近的皮肉已被江水泡得发胀,里面依旧有鲜血汩汩而流。

    “给他上药!求你们了!”

    刀疤脸在她的注视下蹲了下去,用摸了摸谢候的几处伤,握在陶瓶塞口上,忽然偏头瞧着她嘿嘿一乐,接着竟脸色一变,突然抽出腰刀,握住刀柄便往谢候的胸口扎去!

    与此同时,那拐子的刀已劈到了王微之头顶之上!

    原来这些人上岸后也觉得带着三个人太容易暴露行踪,不如将两个男的都杀了,挟持一个弱女子更容易些,方才几人对视之间,杀已然毕现。

    “不要!”

    韶音痛彻心扉,双目暴突出条条血丝,眼前蓦地一片血红。

    两声惨叫。

    那拐子和刀疤看着从背后贯穿到胸口的箭矢,缓缓回头望去,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嘴角溢出两道鲜血,双双倒地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