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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3章第63章

    李勖凝眸向四周扫过去,只见百十来个刀斧已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卢锋等人在外围与赵勇的亲兵和刁江的侍卫斗作一团。两队弓箭从嶙峋的湖石后现身,都穿着豫州的号服,居高临下占据了西侧几座假山,森寒的箭簇早已对准了这边,碍于榭中人员杂混,投鼠忌器,迟迟不敢松弦。

    北府军和豫州州军的大部都集结在岸边,还在等候郎君午后誓师,对水榭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

    擒贼先擒王,若将赵勇和刁江二人拿下,局面便控制住了大半。人皆有从众之心,赵勇、刁江附逆谋反,本就师出不正,若将二人尽快诛杀,再将豫州文武官员和北府军的中层将领控制住,此间事便大成。

    然而冯毅临阵变卦,导致赵勇发觉,此刻再动便已失去了先,若再迟疑,等到军士哗变、双方人马混战到一处,那便是彻底贻误战、极难收场了。

    这番思量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勖的按在刀上,目光早已从身前几人的咽喉上一一掠过。

    赵平等人的心出了一层黏腻的滑汗,几乎握不住自己的武器,在这样杀意凛然的目光笼罩下,谁都不敢先动。

    榭中气氛凝滞而压抑,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沉沉天色。

    忽有一缕微风自湖面吹拂而来,垂柳柔长的枝条斜斜地飞入水榭之中,在众人眼帘里摇荡不休。三个劲装结束的刀斧蹑足绕到美人靠的一侧,自后面悄悄接近。

    李勖余光里看见地上三条鬼祟的黑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一勾。

    忽然,三道劲风自身后猛袭而来,对准了他的后脑、背部和侧腰,与此同时,身前的赵平突然发难,中尖刀朝着他胸口疾刺而来!

    李勖腰腹攒起劲力,向旁边轻巧地一闪,身后三人、身前一人齐齐扑空,沉重的身体不约而同地向前一跄,待回过身来再次发动攻势,李勖的足尖已经点到几案之上,借着腾跃之势反横刀,振臂一抡,四人只觉眼前有一道青锋划过,脖子蓦地一凉,缓缓低头看去,刺目的鲜血已经自伤口汩汩流出。

    那伤口平滑齐整,细如柳叶。

    身前威立之人面色淡然,中白刃雪亮照人,竟未染一滴血珠。

    赵平仰面倒在地上,扩散的瞳孔里还残留着一道青锋的余影。

    西风渐急,吹得垂柳枝条乱飞,微黄的叶片似也被方才的杀气激荡,拍打在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郎君脸上,竟将那张俊俏的面孔划出了数条细细的血痕。

    眼见着李勖眨眼之间便结果了四条人命,其余几个北府将俱都胆寒,不约而同地倒退了几步。围攻冯毅的一伙人见这边吃紧,顿时分出七八个威猛大汉过来,中都提着尖刺和钢刀,呈扇形合围在李勖身后。

    假山上的弓箭已瞄上了榭中这位悍勇的年轻将军,箭簇随着他的步伐不断移动,只待他身形稍停便离弦齐发,给他来个万箭穿心。

    参军彭平见其余几人都露出怯战之意,不由暗暗着急。他曾在战场上为李勖所救,亲眼目睹过他脚踩尸山、一人力战百十长生道匪的场面,深知此人凶顽无匹,若是此刻露出不敌之意,只怕死得更快。

    因就厉声喝道:“李勖休要逞凶,这里外已有重重埋伏,你就算有再高的本领,也抵不过我们这些人联齐上!”着咬牙睁目,须发齐立,朝左右嘶声呼喝:“还等什么?诛杀此贼,报效都督知遇之恩!”

    话音刚落便挺剑而上。

    其余几人受其鼓舞,胆气一豪,也都纷纷加入混战。霎时之间,十几个武艺精熟的将官将李勖一人围在中间,外围一圈刀斧虎视眈眈,亭外更有无数枝冷箭时刻窥伺。

    谢迎、王微之一众朝廷命官等候在岸边廊房之外,身前挡了一排朱服武冠的侍卫,暂时还算安全。黑水一般的刀斧团团围在水榭之外,众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状,谢迎有些焦急地朝里面张望,只怕李勖寡不敌众,便催促卫尉赶紧过去相助。

    那卫尉担忧司马德明的安慰,何尝不急,奈何水榭狭窄,他们被挡在外层,干着急却使不上力。

    王微之乜了谢迎一眼,淡淡道:“武人入的就是搏命的行当,青山何必多忧。”

    风势愈紧,将他的鬓角吹得白中泛青,两只墨丸般的眸子愈发见黑不见白。岸边一股旋风裹挟着沙尘和枯叶刮到水榭之中。

    李勖双目微眯。

    敌众我寡的围攻,当务之急是寻找到突破口,挑最弱的下,撕开包围冲将出去,若是反其道而行之——李勖刀刃直刺而出,在彭平胸口虚挑一下,趁他后仰之,却忽然攻势下沉,一猛捉其踝,呼地向四周抡去!

    彭平的护甲在四周锋利的钢刃和尖刺上滚了一圈,片片绽开,落地即刻气绝。

    这一下爆出的力量直摧人心肝,众将莫不大骇,纷纷向后退却,包围顿时敞开一道大口。

    时迟那时快,一枝冷箭“嗖”地破空而来,李勖疾闪侧避,箭矢擦着颈侧的大脉而过,直没入廊柱三寸!

    一将趁偷袭,提着尖刺直奔心口插来,却也是虚晃一枪,在他侧避的瞬间直袭腰腹。那枚玲珑的五彩囊荡在半空,被这一刺削去半数流苏,丝线顿时在风中纷飞。

    李勖眸中聚起愠怒,劈夺刺,反搠向其胸。

    这将领一击不中,顿时战意尽消,双握持尖刺,一面苦苦抵挡,一面哀告,“存之,看在多年——”

    话音未落,尖刺已贯穿胸口,一滴血溅在李勖的飞扬的长眉之上。

    他提刀凝视余下几人,沉声道:“挡我者死!”

    呼啦一下,赵勇身前的将官和护卫潮落而去。

    冯毅打斗之间已胳膊挂彩,吃痛之际朝着这边望过来,正将方才的一幕看个真切,心中不由一凛,暗暗忖道:“此人桀骜悍勇,绝非久居人下之辈,若是不能为己所用,便要及早处置,否则必成心腹大患。”

    这厢厮杀正热,已有几丝凉雨飘入亭中,方才还是晴天丽日,不知何时竟陡然转阴。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在鸡笼山的上空,缓缓朝着这方而来。

    骤雨将至。

    赵勇长叹一声,心知今日已经凶多吉少,惊骇过后倒也无所畏惧,转而神色一狞,双握住大刀,一瞬之间奋起千钧之力,朝着李勖猛劈而来!

    李勖立即提刀格挡,两刃相撞发出“嗡”地一声,二人双臂俱都一震。

    两代北府将的暗暗角力至此浮到明处。

    赵勇征伐数年,淝水之战崭露头角,先后随谢氏打过氐人、随何威北伐打过燕人,往后十几年间又领兵平定过数次内乱,算得上是一代豪杰人物。然而天色之变无可逆转,当此风起云涌之世,英雄辈出,随波逐流者必为矫矫弄潮儿驱逐,此亦无可挽回之事。

    乌云罩顶,大雨瓢泼而下。

    赵勇双臂渐渐不支,中的乌沉大刀被下方雪亮的白刃一寸寸地向上顶起。

    霹雳一声炸雷过后,长刀“哐”地脱,李勖的环首刀已架在他粗肥的颈上。

    赵勇双目暴突,龀齿厉喝:“竖子!你敢杀我?”

    这一声将死之喝挟带多年积威,其势令在场诸将心惊肉跳。李勖双眸骤缩,非但不惧,心头反倒涌起一股以下犯上的快意——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受死!”

    赵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庞大的身躯缓缓下坠,在石板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

    “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在此子与谢氏缔亲之时就该找个借口诛杀了他,此刻悔之晚矣!

    气绝之际,赵勇牙齿混血,露出一个狞厉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李勖,吐出最后一句话:“尔必死于门阀之!”

    惊风飘雨入长亭,无根之水将一代北府宿将的鲜血晕开,稀释,很快便冲刷殆尽。

    李勖俯身,为他阖上双目。

    刁江和几位豫州官员已经吓得魂飞天外,眼见无力回天,都悄悄地弓起身子,想混入人群中向外围逃去,可惜胆愈寒腿愈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一刀诛杀。

    水榭中尚有三十来个冥顽不灵者继续负隅顽抗,却是放着冯毅和司马德明不管,直奔着李勖而来,似乎已经豁出性命,一心要为自己的主子报仇。

    “找死。”

    李勖心中已有淡淡不耐,环首刀与主人心意相通,刀锋每过一处,便有一股红色的潮水喷涌而出。很快,这三十来人的血液便在水榭中汇成一股腥红的大潮。

    刀斧惊惧四散,水榭之围暂解。

    一道腕粗的紫色闪电划破天际,纵然隔着雨幕,谢迎亦将水榭中这血腥的弄潮一幕看得分明。大雨兜头浇下,直将他浇得面色如纸。王微之直挺挺地立在他身侧,脑中却回想起了沉香林中那一幕,彼时此人逞凶既遂,便旁若无人地将阿纨搂在怀中。

    赵勇和刁江伏诛,余下逆党很快自乱阵脚,卢锋用剑挑着二人的头颅爬上水榭顶部,冒着万箭攒心之险大喝:“赵勇已死!刁!余众缴械不杀!”

    假山上的弓箭接二连三地弃弩就缚,余者纷纷效仿,一场大乱渐渐平息,李勖部和冯毅部很快便控制了豫州。

    水榭外的雨却越下越大了。

    京中一众随行郎官纷纷闯入雨幕,围到惊魂未定的司马德明身畔。

    该是论罪施罚、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王微之与顾章了句什么,忽然回眸睨视李勖,苍白的玉面上神色复杂,令人琢磨不定,似有一股隐隐的快意,居高临下的蔑视,又掺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畏惧。

    这复杂的情绪扭曲了他美好的面孔,令他看起来鬼气森森。

    李勖却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甚至将司马德明身侧的衮衮诸公和未定的赏罚都抛在了脑后。

    看着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他心中突然想到那个眸如琥珀的姑娘:一场秋雨一场寒,山中更是凉气侵骨,不知她有没有带上御寒的外袍,惊雷从头顶隆隆而过时可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