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6章
李勖和韶音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唯独在给孩子取名这件事上犹豫不决,这个名字自打有孕起便开始酝酿,直到孩儿出生还没定下来。
明日就是百晬宴,来宾问起来,若是仍以名“灵奴”答对,不免教人笑话,是以,孩儿的大名必得在今晚定下来才行。
二人并排躺在榻上,将候选的名字逐一排除。
首先被驱逐出列的是“李敬祖”,乃是荆氏所取。豹儿大名李敬宗,荆氏顺着这个“宗”字往下想,自然想到了“祖”。韶音好笑道:“祖在宗前,哪有弟为祖、兄为宗的道理?”荆氏倒是变,当即道:“这个好办,教豹儿改名叫敬祖不就行了?往后咱们灵奴就是敬宗。”
韶音每次想到这个提议都忍不住翻白眼,这会睨着身旁的海量丈夫道:“不是敬这个就是敬那个,还敬不过来了,干脆叫李敬酒好了,总归是他阿父酒后所生,这也叫做不忘来处!”
李勖笑着捏她的皱鼻子,“那可不行,日日敬酒,为夫岂不要日日昏醉。”
谢迎给外甥起的名字颇有汉风,“李千秋”,连将来的字都取好了,曰“无疾”;谢往也是这个路数,名“承平”,字“夷服”。韶音这两个名字寓意尚可,只是听起来像游侠或是将军,不合孩儿将来的身份。
剔除了这几个不合心意的,余下的便有些难以取舍:
谢太傅病倒之前就为外孙取好了名,单字一个“恒”,男女皆宜;
谢候则选定一个“绍”字,取接续、承继之意;
李勖自己拟了三个,分别是稷、昭、晖。
夫妻俩将这五个单字翻过来调过去地琢磨,觉得哪个都好,又哪个都不足——灵奴如今一日一个样,再不是刚生下那个皱巴巴的怪物,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做父母的一想到孩儿那张百看不厌的脸,便觉得哪个字都配不上他。
牖外秋霜照夜白,良宵已半,韶音困得直打哈欠,提议干脆抓阄决定,抓到哪个算哪个,谁都不许反悔。李勖依言掌灯,揣了五个纸球在掌心,递给她抓。韶音拈了最中间的一个,展开一看,是个“昭”字。
“昭,尚书有云,’尧舜禹汤,昭如日月’,李昭”韶音撑着脑袋,明眸半睁半闭,嘴里念念叨叨。
“就叫李昭,如何?”李勖觉得此乃天意,又是自己所取,很是满意。
韶音也满意,迷迷糊糊道:“好,就叫李杲。”
李勖正欲灭灯,忽然觉得不对,回头道:“你李什么?”
“李杲啊!”韶音掀开半只眼皮看他,“日木杲,’是故民气,杲乎如登于天’的’杲。”
李勖气得发笑,“你怎么话不算话,不是好了抓阄决定么?”
“对呀”,韶音蹭入他的臂弯,偷偷勾了勾唇,“这不也是抓了阄之后才决定的么,怎么,你不满意?”
“岂敢。”李勖摇头,心里面暗暗道:“早两年,我都不认识这个字。”
“你不认识就对了”,怀里的人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将来全天下人都要为我儿避讳,取个生僻些的,也是与民方便。”
“夫人英明,就叫李杲。”李勖这回是心服口服,答得异常愉悦。
百晬宴这日,阿筠和阿雀一早带着侍女沿街散发福果,每个儿皆能领到一只沉甸甸的红丝袋,里面盛着红枣、甜栗仁、蒲桃干、柰干和干肉脯。孩子们喜气洋洋,塞得嘴里满满当当,高声道谢,曰:“福气满满,添福添寿。”
太尉府从前堂到后宅挂结了长命缕,门外双阙、檐角瓦当和钟鼎樽炉一应礼器上均绕以五色丝绦,寓意百邪不侵、长命百岁。摇枝灯下挂了一串串藤编红石榴,供女客自行领取,是多子多福的意思。
昭阳初生,车马始盈门:青帻为文士,红帻为武将,纶巾洒逸,乃效孔明之贤达,漆纱高肃,实比魏武之诸公。通天远游冠加以金博山,来者多为宗室,大檐卷荷帽上竖乌纱缨,此人必为高隐。自清晨至日暮,北府旧故、南郡新识,荆扬梁益远近各州郡前来贺喜者络绎不绝。
上官云和谢候在前庭知宾,温嫂、上官风和阿薛则在后宅导引女客。
众人纷纷献礼,箱笼锦盒自内帷堆到廊下,李勖已经提前放出话去,贵重礼物一概不收,是以这些贺礼多是山野土产,不值几钱,重在心意。
慈育堂的孩子们一人一字,凑了一幅“万福图”,韶音展开看了许久,教人将这幅图裱糊好了张贴在正堂之中。胡氏送上一件亲缝制的百家衣,洗得干干净净,不好意思多留,道喜*后便要走。韶音不许她走,留她在府中帮忙招呼北府军眷。
至于长命锁、金连环、珊瑚串和玉如意等吉祥物件则是近亲挚友所赠。
王微之别出心裁,送了外甥一套玲珑玩具,是和田籽玉雕的文房四宝,玉质高白如乳脂,高细如糯团,无一丝杂质,以一只同样质地的玉盒盛放,可是价值连城。
这样的玉料世间难寻其二,分明是用王氏祖传的那方白玉山所打,可谓是败家之甚,韶音过眼便知,因便有些踯躅要不要接他的。
李勖拱道:“多谢表兄。”伸替她去接。
王微之一偏,将玉盒撂在几上,转而冲着才满百天的灵奴道:“谢氏子不可不知书明理,舅舅祝你文采藻华,满腹经纶。”
李勖笑道:“承表兄吉言,若不弃,孩儿开蒙之后,还望不吝赐教。”
他若是只这么一句话,王微之也可勉强给他一个笑脸,可他这话时偏偏要虚虚地揽一下韶音的腰,韶音怀里还抱着个粉白如雪团的灵奴,这孩子生得长脚长,眉毛浓密,一看就知道是长身贼的儿子。
母子俩依偎在李勖怀抱里,闻言都擡头看他,韶音那眼神柔情似水,王微之平生第一回见,只觉牙酸得难受;灵奴则冲着他阿父笑,一边笑一边挥舞拳头使劲,似乎是在加油助威。
李勖将他接过去团着抱,父亲九尺,儿子襁褓,像是高松上挂了一颗果,略有些滑稽。
王微之自谓,能毫不掩饰地表达嫉妒之心也算是君子坦荡荡,于是便哼了一声,与谢往相携到外间去切磋教学之道。
谢往被李勖派到益州南中教化蛮人,他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既瞧不起武将也瞧不起文臣,既蔑视汉人也蔑视蛮夷,这就教蛮人感受到真正的一视同仁,神奇地接纳了他;
他又擅长咬文嚼字,“子曰”就是“子曰”,连“孔子曰”都不行,可谓是刚直不阿,一改蛮人印象里汉人狡诈多变的形象;
人又多情易感,讲忠孝仁义讲到热泪盈眶,哪个学生敢笑,必要将他气得涕泗横流泪透衣巾,擦过眼泪继续如故,百折不挠。如此,蛮人也蛮不过他,渐渐地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博士郎,还给他起了个雅号,叫做“之乎者也已矣哉”。
“之乎者也已矣哉”在南中口碑日隆,经常写信给王微之,与他探讨蛮语古今音变之规律,日子一长,王微之也有些心动,启程赴南中为他助力。
不想,因教学观念不一,二人互相不服,差点反目为仇。谢往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王微之只好灰溜溜地回到江陵,恰好李勖新辟西府军,想教军官们趁着无战事多读些书,因便辟这位才子为文掾,日常教授一群老粗识文断字。
以王微之的才学,做这样的事可谓是巨材用,韶音以为他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受谢往影响而已,几日便会撂挑子不干。
不料王微之竟越干越来劲:老粗们没一个瞧得起他,因他日常香气袭人,常要惹得一群没有闻惯名贵香料的军士打喷嚏,因此他们便蔑称他为“阿喷”;王微之自然也瞧不起这些老粗,整日白眼看人,将“不过尔尔”挂在嘴上,动辄罚抄千遍,心细如针。
一方桀骜不驯,一方睥睨众生,针尖对麦芒,杠得不亦乐乎。日子一长,双方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仇,王微之略有些上瘾,就这么将这个文掾做了下来。
军中亦口耳相传,文掾里有个叫“阿喷”的,相貌奇俊、德行奇差,士卒们跃跃欲试,都想见识见识这位先生,明知故问也好、真心向学也罢,学问总归有所进益。
今日诸事圆满,最令韶音惊喜的当属阿泠,她自江陵远道而来,特地来为灵奴做百晬。灵奴攥着亭亭的一根指头,笑得满脸都是口水,亭亭年纪尚,还没有学会大人的虚伪,直言不讳道:“阿弟的口水黏糊糊的,好恶心呀。”
韶音拦着阿泠,不许她呵斥孩子,亭亭不像她阿母那般自幼就善解人意,反倒是有点像韶音这位姨母。她从前便是这样,最讨厌流鼻涕流口水的孩子。
“若是亭亭能与灵奴在一起就好了”,韶音脑袋里忽地闪过这个亲上加亲的念头,余光瞥见正与谢迎争得面红耳赤的王微之,人便陡地打了个激灵,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谬。
若是当年阿父早早将她许给王微之,她再缘巧合地遇见李二,那岂不是要红杏出墙?
李二被谢候和其他几个堂表兄弟簇在中间,正在庭中着什么,侧脸对着这面,眉目微扬,略略含笑。谢家郎君皆生得长身玉立,被他一衬,反倒成了一株株瘦弱矮苗。韶音无需特地去寻找,目光越过窗屏,一眼见到的就是他。
她晃了晃脑袋,将有关红杏出墙的不经之念从脑袋里晃出去,一回眸,正与王灵素四目相对。姐妹两个同时掩口大笑,显然是想到了一处。
李勖从王灵素来便避到外面,听到这阵笑声,忍不住朝窗口看了一眼,只见夫人笑得眼睛弯如月牙,掩在口上,翘起一根细细白白的指,鬓边那支红彤彤的珊瑚步摇一个劲地晃荡,光艳点点,灵跃于面。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悄悄抿嘴瞪他,意思是看什么看。
李勖一笑,移开视线,自去前堂应酬。
“他很好。”王灵素低声道,“真情与假意,到底不同。”
韶音回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她不想在表姐面前炫耀,特地嘱咐李二,教他不要在眼前晃,谁知道他这么一会儿就记不住了,非要偷看她。
王灵素笑着摇头,握上她的道:“阿纨,我已经放下了,若非如此,今日便不会过来。”
吉时到,忽闻中官唱报,原来是永安帝御驾亲临,赐黄金澡盆一只、蜀锦百匹。永安帝自知将来有可能还要在这儿底下讨生活,事前便主动提出为太尉之子加爵,太尉一口拒绝,他有些惶恐,思来想去,这便自作主张了一回,亲自过来捧场。
韶音待他如故,仍以表兄相称,永安帝这才稍稍安心。
诸仆妇将早就置备好的温热香汤倒入盆中,加以福果、钱、葱、蒜等物,两位全福妇人对持九尺九彩缯绕盆一周,口称:“围盆围盆,能武能文”。韶音拔下头上雀钗,入水搅动三下,与李勖一起道:“搅盆搅盆,勿忘亲恩。”观者撒钱入水,齐呼:“添盆添盆,福禄弥深。”
韶音亲自舀水,打湿孩儿的,算做沐浴,尔后由匠人为孩子剃下胎发,以五彩绳系之,贮于桃花心木盒中。夫妻俩一起抱着孩儿,到外间遍谢来客,之后再将孩子抱入奶母房中,称为“移窠”。
至此百晬礼成,宾客入席,丝竹起、宴席开。
上官云找不到理由过到女宾席去,一时间坐立难安,可巧亭亭与几个童绕柱追逐,正跑到这边来。上官云大喜过望,悄悄掏出一只草编蚱蜢,将她唤到近前,“亭亭还记得我吗?”
亭亭不接他的东西,用黑漆漆的眼珠打量他,忽然笑道:“你是上官哥哥!”
“不对不对,亭亭这回记住了,我是你上官舅舅!江陵好玩不?”
“嗯,好玩。”
“那便留在这里可好?上官舅舅明日带你去逛草市。”
亭亭眨巴着眼睛,显然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摇头道:“不行,明日我就要回家了!”
上官云心里一惊,继续问她:“怎的不多待几日,可是你阿母的?”
亭亭点点头,不待上官云再问她几句,那几个童已将她拉走玩耍去了。
上官云飞快地瞥了眼珠帘之后那方清雅身影,心跳得就像是李勖教他棍法那日一样。他年纪虽轻,却早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会稍纵即逝,若是不能及时抓住,可能错过就是一生。
他端着酒盏凑到谢候身边,低声道:“听闻王家阿姐明日就要启程返回江陵,路途如此遥远,也该有个得力之人护送才稳妥。在下以为,这个人选当属逢春最为合适,若是临出发前,职方司恰有点什么事情教你抽身不得身,我自可替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候皱着眉头听他完这一番话,有心讥讽他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起阿姐和姐夫成婚那日,姐姐也曾这样讽刺过姐夫,又觉得这句话里蕴含一丝祝福之意,因就将这话艰难地咽了下去,嗤笑一声反问道:“王家阿姐?你何时多了一位王家阿姐?”
上官云嘿嘿一笑,“你阿姐不就是我阿姐?”
“那倒是”,谢候美滋滋想,“你阿姐必然是我夫人,我阿姐可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上官云做伏低、百般讨好,见他不为所动,只得低声道:“你出来一下。”
谢候稍稍与他拉开一些距离,警觉道:“你想干什么?有话就在这里。”
上官云只好又凑近了些,咬牙切齿道:“算我求你。”谢候扯扯嘴角,正欲拒绝,他又极低极快极含糊地补了一句,“算我求你了,姐夫!”
这一句“姐夫”教谢候如喝酽酒,头脑发昏,飘飘如仙,当即起身去找他自己的姐夫。往上首一看,李勖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席,韶音也不在女宾席上。
上官云趁热打铁,苦苦哀求:“不可失,若是夫人指派了旁人就晚了,姐夫!”
谢候点点头,示意他安心,擡步入后院寻人。
除了二门口把守的侍卫之外,一干仆婢不是在厨下和前堂伺候宴席就是在后罩房用饭,后宅静悄悄的,只有育婴房里时不时传出几声乳母逗弄孩儿的声音。灵奴爱笑,如今已经会识人辨物,一逗就咧开没牙的嘴咯咯咯笑个不停,偶尔还会故意做鬼脸逗大人,可爱极了。
谢候逗了外甥一会,问乳母们可见到太尉和夫人,皆答没看见,他略有些茫然,心里闪过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脚步不由自主往卧房而去。
菱花隔扇半开,隐约可见半挂床帷微荡,谢候心里有种微妙之感,赶紧别开脸,止步在门外。
“阿姐,姐夫,你们在么?”他出声询问。
半晌无人应答。
谢候擡起头,又往里瞧了一眼,原来是窗扇被风吹开,金钩掉落,床帷这才随风而动。
他摇了摇头,心道这俩人如今已经为人父母,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太尉,一个是尚书台理政夫人,再荒唐也不至于在孩儿的百晬宴上干出什么不合礼法之事。
他暗骂自己心思龌龊,不该无端揣测阿姐和姐夫,快步走进去将窗扇关好,出去后随带门,又往书房的方向寻去。
若是谢候能再往前走一步,绕过围屏往后看看,或是出门后再杀一个回马枪,净房之中的两位便会无所遁形。
听到脚步声渐远,这一男一女齐齐松了口气。
男子低笑:“怎么每次都能被他撞见。”
女郎红脸啐他:“登徒子,还不放开我!”她因乳溢回房更衣,此人尾随入罗帷,非要亲服侍她。阿弟寻来,他又将她挟至净房,按在墙壁上非礼,并以口堵嘴,止她呼声。
“是谁不放开谁?”男子眸中含笑,略带几分戏谑。
女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正紧紧地缠在他腰上。
“别动”,李勖将她的臀轻轻往上托了托,“告诉我,方才你笑什么呢?”
“真想知道么?我在想,若我当年嫁的是九郎,与他生了一个孩儿,今日便是孩儿的百晬宴,不巧,恰好遇见前来贺喜的李将军”
李勖嘴角撂下,面沉如水,显然是很不喜欢这个设想。
韶音的指头戳上去,将他的嘴角往上提,“跟谁摆脸色呢,本夫人要看你笑。”
“你会如何?”他忽地将头埋入青玉珏藏身之处,轻轻一咬,她才换的干爽襦裙便又失了。
“你怎么这么心眼,想也不行么?”韶音被他拱咬得又酥又痒,仰着头嘻嘻地笑,下轻轻拧他。
“嗯,不行。”他将话得蛮横又幼稚,擡起头来,眉眼口鼻无处不刚毅,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
韶音双捧上他的脸,低头吻他。
他就这么托着她,一面与她接吻,一面踹开净房的门,走到山水画屏前,走过壁挂的那架伏羲琴和环首刀,绕过香炉和瓶几,来到明亮的轩窗下。
午后的日光透过一层明纸柔和地照进室内,灰尘绕着光柱打圈,彼此亲昵地追逐,一触即离,又缠绵难分,静谧光阴里尽情蹁跹。菱花纹从墙面渡到地面,人影颤,它们也跟着颤。
韶音偷偷将眼睛掀开一道缝,她的郎君动了情,看起来英俊又可怜,轩昂眉宇间薄染一层桃花色,表情有些享受,也有些难挨。
“幸好是他”,她心里想,唇舌温柔地将他描摹,他却愈来愈凶猛,直到最后自己也受不了,主动停下。
韶音伏在他肩头喘气,良久轻轻问:“你方才想什么呢?”
“和你想的一样。”李勖吁出一口气,嗓子听起来有些哑。
“和我想的一样?”韶音蓦地直起身,“你无耻!”
方才她脑中想的画面不堪入目,关系更是十分不合礼法,他竟然也敢这么想,实在令人羞愤难当。
奸夫黑亮的瞳仁映出了她红肿的唇,她已经被他吻得艳光四射、不能见人了。
“李勖,你故意的!”
李勖笑起来,“我怎么无耻了?”
“好啊,我没法见人,你也别想见人了!”
“阿纨!”李勖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沉声道:“不许胡闹!”
他没打过她,被她鸡啄米一样在脖子上留下一串醒目的红痕。
王灵素发觉亭亭不见了,急步到外面寻找,上官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会,安慰王家阿姐道:“阿姐莫急,方才她还在这里玩耍,跑不远的。”
王灵素满心都是女儿,没空计较称呼,只与他微微颔首,继续焦急寻找,孟晖老远看见,跟过来一并寻人。
三人绕过假山,王灵素走在头前,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擡眸一看,不由面露喜色,亭亭正好端端地被这人抱在怀里。
“阿母!”亭亭下地,跑到母亲身旁,回头指着来人道:“方才我在园子里扑蝴蝶,差点掉到荷花池里,多亏这位阿叔救了我!”
王灵素满心感激,这才仔细打量来人,只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头戴进贤冠,身穿广袖青衫,腰悬一柄长剑,一身潇洒落拓之气,凤目不俗,面上却有风霜之色,一时辨不出是文臣还是武将。
她垂下眸,朝着此人敛衽行礼,“女顽皮,多谢先生施以援,王灵素感激不尽!未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男子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礼,轻声道:“在下徐凌,表字霄云,会稽郡上虞县人氏,现任徐州刺史。徐某无父无母,多年来始终孤身一人,幸得太尉和夫人恩顾,日常以家人相待。若王夫人不弃,可随李夫人一道,唤我徐霄云即可。”
王灵素看他一眼,后退一步,“多谢徐刺史。”领着亭亭翩然而去。
上官云追在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徐凌一眼。
李勖回到宴席上,脖子上多了一条白色拥项,谢迎自觉天气还未寒冷到需要护颈的地步,因便询问他为何佩戴此物。
李勖道:“方才听到灵奴哭闹,哄慰许久,不慎扭伤了脖子。”
谢迎点点头,关怀了他几句,心里面却有点狐疑。他可是亲眼见识过李勖动的,句万夫莫敌也不为过,怎么如今抱个孩子就能扭伤脖子了,真是奇哉怪也。
李勖神色坦然地冲大舅一笑,唤徐凌近前,要他明日即启程赴任。夫人方才吩咐了,是王灵素明日还广陵,要他找个稳妥之人护送。徐凌新封刺史,正要赶赴京口就职,也算是顺路。
上官云在下首竖着耳朵听,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赶紧推了谢候一把。
谢候上前道:“徐州治在京口,阿泠家在广陵,也不算十分顺路。况且霄云新官到任,想必有很多急事需要料理,若是绕道广陵,定有许多不便。我看不如这样,就由我护送表姐一趟,走水路往返大约三四日就能回来,职方司的事也不至于耽搁。”
李勖摆,“弓弩务必精细,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职方司离不得你,你好好留在广陵吧。”
上官云听这话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时方寸大乱,凑上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主公,若是逢春抽不开身,我可以。”
无需李勖斥他,孟晖已经端盏过来,笑道:“骑曹那么闲么?矮马,骑曹可是咱们北府和西府两军的精锐所集,训练一日都不能落下,我看你还是要以军务为重。主公,禁军近日倒是无事,若是没有人护送,孟晖愿走这一趟。”
徐凌方才一直没有话,此刻才道:“启禀主公,广陵地处长江之北,是徐州的北面门户。凌正想着先去广陵视察防务,之后再到京口赴任,如此正好护送王夫人回府。”
李勖有些心不在焉,点头道:“好,辛苦你。”
徐凌拱,朗声道:“主公言重,凌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