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 第六十六章
    给商时景做衣服的几个绣娘在吃过早饭之后就来了。

    一群莺莺燕燕分花拂柳而来, 一颦一笑十足的动人,四海烟涛里没有什么衣铺子, 这几个绣娘精通刺绣,平日里也接些缝制新衣的活儿,她们自己就是自己的活招牌, 而烟涛城城主易剑寒的衣裳, 自然也都是她们包了的。这次来了好几人,自然不是商时景一人面子大,所有人是专门来为他裁量身形, 而是因为整个城主府也要置办新衣裳,所以怕人手不够。

    其他绣娘不太讲话,只是窃窃私语,全靠为首的一个绣娘沟通, 她那美目将两人上下量了一番, 涂着红蔻丹的指甲轻轻一顺虎口间垂落的软尺, 笑道:“这个时间嘛, 不巧的很, 秋衣是要做上几套, 不过再过些日子就入了冬,再添几件氅子吧, 姐妹们新研究了些花样,城主要不要仔细瞧瞧,看看喜欢哪种?”

    原来就快要到冬天了啊……

    商时景轻轻叹了口气,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也是冬日,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再过一两个月,就足满一年了。

    光阴飞逝,有时候真是快得叫人几乎回不过神来。

    分明好像只在眨眼间发生的事,原来已经快过足一年了;而这一年相比起过去的时光却又显得太短,分明那么短,却比那数十年的经历都要长。

    易剑寒对这种事兴趣不大,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直男审美,除了知晓绿帽子不能随便乱扣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忌讳,因此只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我相信你们的眼光。”

    于是绣娘们又拿了不同的布匹给他们挑选颜色,城内唯一的染衣坊也是她们在经营,因此有什么新的颜色染出来,只要是好看的,也都放在这里了。商时景本觉得她们这种技艺与寻常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心中正不以为然,哪知几样新布匹刚刚拿上来,就愣住了。

    绣娘们给商时景挑选的布匹颜色多很素净,倒是易剑寒那,不是黑就是红,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无论哪种颜色,看起来都仿佛是流动着的。

    绣娘见他久久不话,知是被震撼到了,于是很是得意道:“这星尘的用法,我们几个研究了许久,总算能够完美的跟染料混在一起,穿起来很是漂亮,您瞧我这一身。”她忽然一提裙摆,轻轻转了个身,却见飘逸的裙摆下层层叠叠翻起,浅蓝的星尘闪闪发光,倒像穿了条碧浪织成的水裙。

    简直是个活招牌。

    易剑寒吃了一惊,十分惊艳,他审美普通,不意味着没有审美,强忍住欧欧西的冲动,故作沉稳道:“就按着这种布料给我做新衣。”

    “星尘……还有别的用途吗?”商时景伸手抚摸过丝滑的布匹,忽然问道,“我是,除了染色之外。”

    绣娘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道:“自然是有的,寻常姑娘家也喜欢拿来加在脂粉里,附庸风雅的,就混在墨里一块儿研磨,怎么了?”她似是觉得商时景有兴趣,从怀中掏出一个的脂粉盒子来,将盖子开,露出底下许许多多闪耀着的星沙来,微笑道,“这就是星尘原来的模样。”

    星尘是天外陨铁落下来的时候,散落在尘埃里的粉末,这种东西虽然与陨铁出自同源,却并无那么精贵,许多修士都藏有不少。

    这些都是很普通的用法。

    “多谢。”商时景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但并未将失望露在脸上,而是微微笑道,随意挑选了几个颜色,随即深思了起来。

    易剑寒自从见了新布料,对衣服的热情就远胜过商时景,连连挑选了好几匹,又帮商时景多选了几匹,因为哪个都舍不得,叫她们干脆连春衫也一块儿做了,等到自己选得心满意足了,这才嘱咐管家让这几个女子到仓库里去领自己想要的东西。

    四海烟涛自然有钱币,不过以物换物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对于城主而言,钱与物都不是什么问题。

    其实易剑寒本来想叫这些绣娘给盈月也做几套新衣服,后来想了想,又不知道盈月的高矮胖瘦,还是等她人来了再,于是作罢。

    至于于长策的襁褓,那就更不必费心了,婴儿来城里时最为热情的那群人里就有这几位绣娘。

    商时景向来心思多,易剑寒听他问了绣娘好几个问题,虽是听不出什么用意,可想来肯定不是随口,铁定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于是等众人离开之后才谨慎的询问道:“天哥,这些星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他做了个‘乃伊组特’的手势。

    “你看。”

    商时景伸出了手,一只萤虫落在他的指尖,如今虽是白日,但它依旧闪闪发光着,远远看去就如同一颗的星尘,他缓缓道:“方才看到那姑娘的裙子时,我就觉得很是熟悉,所以多问了几句,这才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易剑寒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了个寒颤道:“你应该早点的,早知道我就不要那些布了,想想那些闪光点都是这种虫子,我就……恶!”

    “别瞎扯,戏精什么。”商时景摇摇头道,“正常的萤火虫寿命最多是半个月,这些萤火虫从一开始就跟着我,少也将近一年了,而且它们亮得很不正常,我本来一直以为是修仙世界有所不同,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我想多了,尚时镜很可能是拿星尘跟萤火虫结合培育,创造出了这种新东西。只是这么做必然要用到大量的星尘,可是我在春云山没有看到过任何相关的东西。”

    易剑寒摸了摸下巴,不太确定的问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除了春云山变成基地以外,尚时镜也没有废弃他本来的住处?”

    商时景满怀期望的看着他:“你还记得自己设定了尚时镜的原本住处吗?”

    “我要是设定了,那还写春云山干嘛……”易剑寒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就是懒得多设定了才会出现这个情况啊,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有没有可能只是相似,不准并不是星尘呢?也许的确就是你所以为的,这个世界不同呢,更何况就算知道了他有个老巢又能怎么样,狡兔三窟,更别提尚时镜了,难不成我们去炸掉他的老巢吗?尚时镜不坑我们,我们就要烧香拜佛了,还折腾这些干嘛。”

    商时景轻轻冷笑了两声,神色泰然自若道:“你得这个我自然也想过,所以还要再验证,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有几分不以为然,“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能炸掉他的老巢?”

    此话一出,易剑寒惊得险些跳起来,大惊怪道:“你疯了?!你还真想去动他啊!”伸手就要探向商时景的额头。

    “我没有疯,礼尚往来,尚时镜坑我这么多次,我们俩已经不死不休,没道理我再客气。”商时景皱着眉头挥开了易剑寒的手,神色渐冷,“我有心跟他议和,是他不愿意,跟尚时镜杠上,危险程度跟刀口舔血也差不了多少,反正已经是结仇了,是结大仇还是仇又有什么关系。他到底也不过是个人,修为还没有你高,死了不可能再复活,凭什么就活该他算计我们,我们却不能坑他?”

    是这么,不过这萤虫到底是巧合之下使得商时景脑洞大开,还是尚时镜的确积累了无数星尘孕育了这些萤虫,尚是个未知数。

    商时景当然也不会这么唐突就决定一件大事,四海烟涛之内能人辈出,易剑寒别的事情帮不上忙,找个修仙的昆虫学家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只被怀疑藏有星尘的萤虫便托付给了易剑寒,由他出门找人观察。

    观察这个猜测到底是真是假。

    之后的日子就是等消息,绣娘的手脚很快,衣裳且全无赶工的粗制滥造,反倒是十分精细,大概是有人吩咐了加急,商时景第二日就到手了一整套完整的秋衣。

    易剑寒作为城主,待遇自然不能比他差,最初时看着虫子吓得瑟瑟发抖,可新衣服到了,又很是嘚瑟,旧衣全换了下来,平日里只穿新衣,他近来习武久了,身姿矫健,眉宇间自有一股精神气在,竟显得十分有魅力,当然只限于不开口的时候。

    他好似正在淡忘杀人带来的负面影响。

    商时景觉得这挺好的。

    终于有了换洗的衣服,商时景也能安心洗个热水澡,从澡盆里出来的时候,商时景还因为衣服的香气不熟悉而怔了怔,绣娘缝制的衣裳也熏过香,这好似是一种默认的习惯了,为了除虫或者是去味。香气并不难闻,只不过不是尚时镜习惯的那种,好在商时景很喜欢。

    在四海烟涛的时候,商时景总会特别自在些,这儿没有人非要他去做尚时镜,也不需要日日注意尚时镜喜欢什么,他可以喜欢自己喜欢的,做自己想做的。这种安逸的日子最是容易消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五六日,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于长策的御用奶妈一直都没有来。

    盈月没有来,那么于长策的抚养计划自然是要变一变的,商时景仔细想了想,往练武场走去,这几日来易剑寒都待在那儿。宋舞鹤的身体需要昆仑珠来治愈,他已上了贼船,心中虽不愿意用此至宝,但是无奈他与祝诚总得有一个人让步,而对宋舞鹤来讲,自结交以来,祝诚已为他让步的太多。

    宋舞鹤有时候会想:也许今日结果,就是报应。

    当日邪道中人肆无忌惮的笑话,还同道同门毫无遮掩的鄙夷,都如同火烧针扎般折磨着他,宋舞鹤自认无愧于天地,却不能否认他与祝诚确实有私交,连累师长师门受辱,如今又利用昆仑珠治愈自己的伤势。

    他的确是个无耻之徒。

    易剑寒可没宋舞鹤那么多的心理负担,也懒得去当什么心理治疗师,做法简单粗暴,到底要不要用昆仑珠疗伤由他们自己决定,免得最后吃力不讨好,还要倒背黑锅。最终宋舞鹤这条胳膊也没能拧过祝诚的大腿,毕竟祝诚的理由相当靠谱,眼下祝诚为他断去两臂,又有伤势在身,带着宋舞鹤无疑拖累,虽这会儿易剑寒与商时景确实待他们恩同再造,且不求回报,可若有一天突然翻脸呢?

    宋舞鹤问心无愧:“那宋某便将这条性命还给他们。”

    祝诚差点气晕过去,他折腾出这么多事来,难道是为了让这个木头脑袋去白白送死的吗?好在他清楚的很,宋舞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在乎他的,因此只是稍稍费了些唇舌功夫,总算是服了宋舞鹤。

    等到两人商议完了,易剑寒这才开始动手治疗,宋舞鹤的身体不是一日两日能恢复的,两人又同是剑术方面的大家,因此治疗过后,经常下场切磋,不用真元,只比剑术,而且点到为止。易剑寒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事实上他作为肥鲸的那一面,已经开始慢慢消失,变得只在商时景面前出现,更多的时候,他已经越来越接近书中那个易城主了。

    只是比易城主要更和善可亲些。

    易剑寒不会荒废修行,宋舞鹤自然也不会荒废剑术,是切磋,实则也是互相学习。

    两人十有□□是在练武场,商时景敲定主意要跟易剑寒谈谈于长策的事情,便直接往目的地出发,正在此时,忽然一阵山摇地动,整座烟涛城好似一艘撞上巨大礁石的巨船,瞬间在海浪之中翻涌颠簸了起来。

    来不及思考的商时景下意识抓住身旁的木杆,这股巨力来得奇怪又突兀,倘若不是他反应极快,整个人恐怕就要被直接抛飞了出去。纵是如此,他也如同一只鲤鱼旗般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好在这撞击只来了一下,整座烟涛城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远处传来城民吵吵嚷嚷的声音,惊怒有,恐惧也有。

    不少武卫分散开来,如游鱼般贯穿而出,大概是去安抚城民了。

    奇怪,难道是有人上山门来了?

    商时景心惊肉跳,站稳之后便立刻往城门口奔去,城门口几乎没有什么人,大概是全被赶回去了,不过他当时正在城中心,因此在赶路时看到了不少人抄出了擀面杖、毛笔、斧子等等生活用具,暗暗藏在建筑之后,看上去像是立刻就能跟入侵者拼个你死我活。

    到时已经不早了,不少武卫都被赶走了,这也正常,这股力量澎湃而凶猛,武卫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没必要增加徒劳的伤亡。

    易剑寒与宋舞鹤两人站在城门口,手中都持着剑,城门大开着,可以看见前方的结界已经被撞得几乎粉碎,只是勉强维持着完好,有不少地方已经碎成齑粉,无声无息的落入水中,而今摇摇欲坠着,再也承受不起一次重击。

    只不过是一击……

    商时景震惊无比,结界很快就破了开来,无数水汽从那个缝隙处喷了进来,只见得结界外碧浪滔天,高高的浪潮顶端站着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她浑身上下都被碧涛包裹着,穿着一件青蓝的长裙,双手交错,指若兰花,忽然猛然一跃,犹如灵蛇般引着涛涛海水一同涌入了烟涛城内。

    少女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水流最是温柔也最是凶猛,宋舞鹤与易剑寒相□□了点头,两人同时出招,宋舞鹤的剑势稳如山岳,静似止水,平平无奇却又滴水不漏,沉剑挽涛,将这滔天之浪硬生生阻隔在了大门之外;而易剑寒却似一点寒芒,人剑合一,自水中腾挪辗转,趁着宋舞鹤的剑势直刺女子心口。

    “主人呢?”

    少女既不躲也不避,伸手直接抓住了易剑寒的长剑,素手轻轻一握,鲜血自她掌心滴落,却也将心神化在剑中的易剑寒直接震了出来,梧叶剑哀鸣许久,慢慢在少女手中失去了声音。易剑寒面若金纸,猛然吐出一口血来,他手中紧握梧叶剑,身形一沉,摇摇晃晃的便坠入浪涛之中。

    长剑脱开了手,少女懵懂的看向了城内。

    没了易剑寒在前方挡住所有攻势,宋舞鹤自然更不能支撑,只能勉力将长剑没入地下,自己也喷出一口血来。

    海浪来了又退,将一切都抹消了去。

    易剑寒疼得几乎不能起身,海水之中,他纵是疼掉几滴眼泪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满面湿漉漉的,视野有些看不清楚,伸手将咬破了口子的嘴角擦了擦,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下意识伸手汲取老龟的灵力,梧叶剑紧握在手中,几乎要勒出血痕来。

    “别动。”少女忽然道,她眨了眨眼睛道,“你这样很伤身体的。”

    声音关切,神态纯净,好似刚刚破结界,伤了两人的人并不是她。

    商时景早就放出万长空,叫他开启护罩,将一众城民全部保护在了身后,因此并未受到波及。易剑寒摇摇欲坠,只撑得一口气未散,倘使这口真元泄出,便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如何会听这入侵者的话,倒是商时景心念一转,忽然从万长空身后现出身体来,挡在摇摇晃晃的易剑寒身前,也不管水流冲刷,缓缓道:“你家主人是否是个婴儿?你是不是叫做盈月?”

    他看似镇定冷静,实则心中慌乱无比,全是在赌。

    也是在拖延时间,让易剑寒恢复过来。

    少女欢天喜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啊!我叫做盈月,你见过主人吗?!”

    她口齿清晰,可神态却有些稚嫩无知的模样,商时景心中古怪,驱使万长空抱住易剑寒,谨慎道:“你既是来找你家主人,为什么要攻破结界?”

    “因为它拦着我找主人了呀。”少女歪了歪头,皱眉道,“他们俩也不让我进去,我不想伤人的,我这里有药可以治他们俩的伤,你要是带我去见主人,我就给你。”

    商时景看着盈月若有所思,此刻却容不得他多加思考,只缓缓道:“这是他家的门,你家主人之前差点被人淹死,是他好心收留了你家主人,你却破了他家的门,把他伤了,他当然以为你是坏人了。”

    “啊……”盈月掩唇惊呼了一声,几乎没有怀疑商时景这句话的真假,脸上立刻流露出歉意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让我去见见主人?他怎么会被人家淹死呢?是谁这么坏,连这么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好不好,有没有被吓到?”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商时景将宋舞鹤扶了起来,试探道,“我还可以让你留在这里照顾你家主人,毕竟我们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他真的是你的主人,那么他在哪儿,你就应该在哪儿对不对?不过,你如果想要留下,得帮他们俩治好伤势。”

    盈月点了点头,声音娇娇甜甜的,她合掌笑道:“是呀!主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如果你可以让我留下来照顾主人,那我就帮你治好他们。”

    她的确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商时景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道:“那你随我来吧。”

    盈月自然乖乖跟上,城门再度合上,潮浪退去,破损的结界被深藏海底的老龟无意识的重新修复起来,除了湿漉漉的地面与房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万长空一手一个,带着重伤的宋舞鹤跟易剑寒尽忠尽责的跟在商时景身后,盈月好奇的看了他几眼,不过很快心神就被即将能见到的主人夺去了。

    这些天都是沈大娘在照顾婴儿,商时景自然是带着这少女往沈大娘那处走去。

    众人都知商时景与易剑寒感情亲厚,见他悄悄摇头,又勒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因而没有爆发出来,不过都憋屈十分,心中沉甸甸的,紧握着武器不肯放松;沈大娘更是怀抱着婴儿,警惕无比的看着盈月。

    “沈大娘,你将孩子给我吧,这位姑娘是他的家人。”商时景伸手去接,沈大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婴儿递了过来,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咯咯直笑,他眼睛虽然张得开,但却未必看得清世间万物,自然对方才的动荡也毫不知情。

    即便知道,想必也没有任何想法。

    盈月倒是没有吵着嚷着要抱孩子,而是探过脸来,婴儿正伸出的手来,咿咿呀呀的乱叫,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了捏那只手,欣喜道:“哎呀!真的是,真的是主人!”她笑得欢畅,眼角却无声无息流下了泪来,急忙抹了抹,又抬头看着商时景道,“我终于找到主人了……我在给他们治伤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抱着主人一起来?”

    “自然可以。”商时景笑容可亲,温声道,“请跟我来。”

    城民要么是躲在家中,要么是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真正知道有麻烦的也只不过是从城门口进入的这条主道附近居住的人家,好在城主府就在最中心,最好等大家都开始恐慌之前,就治好易剑寒的伤。

    商时景看着冷静沉着,事实上冷汗都快湿透后背了,比起人精,事实上他更怕盈月这种力量强大却懵懵懂懂,似乎对世事一知半解的人。

    就好像跟一个孩子讲道理,对方未必会听,而当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事情就会变得恐怖了。

    好在盈月看到于长策之后就乖巧的像只羊,温顺的几乎让人怀疑刚刚破结界,攻破城门,得易剑寒跟宋舞鹤吐血的强者到底是不是她。她一直侧着头,用一种十分忠诚的目光看着婴儿,无论对方是在含着自己的手指,还是在吐口水,亦或者是在吐泡泡,都完全无法动摇她那种崇拜跟尊敬的心态。

    商时景一行人进入城主府时,年事已高的管家见着面色惨白的易剑寒几乎就要晕厥过去,吓得商时景刚想伸手,哪知大爷矫健的扑到了万长空的胳膊上,痛哭流涕道:“城主啊!您是怎么了!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叫我这一把老骨头怎么还活得下去啊!”

    感情之真挚,声音之悲痛,除了过分中气十足,身手灵活两种不足,完美表现出了一个白发人即将面临送黑发人这样人间惨剧的绝望跟苦楚。

    盈月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了。

    她似乎并不是完全不懂。

    商时景暗暗留了个心眼,简单跟管家解释了一下情况,并没有盈月就是造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而是她是大夫,前来救人。管家立刻避开了身体,找了一间最近的房间供以两人休憩,宋舞鹤受伤轻些,还有意识,只是淤血堵在胸口难以言语;易剑寒只剩最后半点力气,迷迷糊糊地看见盈月的脸,还试图挥动胳膊戳她一下,梧叶剑准头偏了老远,轻松没入了墙壁。

    盈月从腰上的兜里掏出两个药瓶来,拔开塞着瓶口的红布,顿时扑鼻而来一阵药香,她将药瓶倾倒,在手心里倒出三粒葡萄大的药丸来,宋舞鹤口中喂了一粒,易剑寒口中喂了两粒。

    那药丸个头不,商时景看她硬塞进去,有点担心两人会被噎着,好在噎死这种糗事并没有发生,这药丸似乎跟里得相差不远,入口即化,两人不多时就面色红润了起来。商时景让管家抱着于长策,管家年纪已大,对孩子格外慈祥,便立刻抱在怀里哄了起来,盈月的目光也立刻移了过去。

    宋舞鹤早些睁开眼睛,他仔细看了看正在逗弄婴儿的盈月,又看了看易剑寒,缓缓道:“易城主还好吗?”

    “他已无事了。”商时景安慰道。

    宋舞鹤这才放下心来,商时景却瞧出他气息滞涩更胜从前,不由得问道:“你身体还好吗?”

    “还好。”宋舞鹤简洁道,“方才全仗先生援手。”

    哦,那就是不好。

    商时景本想开口,却听得易剑寒那处发出声音来,便连谦虚都没来得及客套一下,又立刻去看他。

    “我的剑呢?”易剑寒咳嗽了两声,手指在床榻上摸索着,他忽得猛然挺起身体,往地上吐了不少黑血,这才缓过气来,将眼睛睁开,脸上与身上皆是湿漉漉的,目光漂移了片刻,落在盈月身上,掐住了商时景的胳膊厉声道,“快走!”

    “她是盈月。”商时景缓缓道,“别担心了。”

    易剑寒茫然的看了看他,似是在辨别这句话是真是假,又或是努力的分析着每个字的意思,好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睡着了。管家虽然喜欢娃娃,但是毕竟心头肉还是城主,见着易剑寒昏睡过去,立刻叫道:“盈月姑娘,你快看看我家城主!”

    “这药力还需得慢慢吸收,你不要担心,让他好好休息吧。”

    众人听闻此言,便一起退出房间,让易剑寒好好休息,商时景有心想叫盈月再看看宋舞鹤的情况,却发现盈月手心的伤尚未愈合,掌心里皮肉卷起,血肉模糊,她竟浑然不觉,只是一直逗着婴儿,看来易剑寒那一剑也并不是无用。

    商时景有心探盈月的来历,与管家简单明了下情况之后,便将众人支开,抱过于长策,盈月只管跟着她家主人,其他的便都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管。

    “盈月姑娘有伤药吗?”

    “有啊。”盈月从兜之中摸出一包粉末来,塞到了商时景的手中,这间客房是特意为盈月备下的,因此屋内有个摇篮。商时景将婴儿放到摇篮之中,让盈月用完好的那只手继续逗于长策,耐心为她上起药来。

    盈月的手并不滑嫩,甚至可以有些粗糙,伤口触目惊心,看着就叫人觉得疼痛,她似也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商时景为她包扎时感觉到了刺痛,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迷茫的看着商时景。

    “盈月姑娘似乎很精通药理。”商时景的动作很轻柔,声音也同样的温柔。

    盈月摇了摇头,她歪着头看了看商时景,颇为自豪的道:“是主人厉害,盈月知道的都是主人教会的。”

    商时景学着巫琅平日里话的腔调,声音绵软,好似春风轻轻吹皱了湖水那般:“我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我不怕疼。”盈月挺了挺胸膛,她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少女,正是甜美可爱的年纪,脸上的懵懂天真却好似又把她的年纪减去了十年。

    商时景微微笑道:“是吗?盈月姑娘真是厉害。”盈月听人夸她,不由得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又听得商时景道,“盈月姑娘,你平日深居简出,也许是不知道外界的规矩的,你倘若想在这里好好照顾你家主人,就要与别人好好相处,我见你精通药理,城内有些人受了伤,你可以为他们治伤,换些东西给你家主人。”

    “我知道,外界的东西,是要拿东西来换的,主人教过我。”盈月点了点头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怎么出门。”

    商时景低声笑道:“盈月姑娘天真烂漫,纯净可爱,我想你定然久居仙山福地,不怎么出世。”

    “你真聪明。”盈月毫无心机,赞美也是毫不吝惜,她又问道,“刚刚那个人身上有很严重的伤,你希望我帮帮他,是吗?”

    “是啊。”商时景轻声道,“他也是初来城里,你们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倘若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尽可来找我。”

    盈月懵懵懂懂,清澈的目光落在商时景身上,笑盈盈道:“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呀!”

    商时景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萤虫放在桌上,微微笑道:“我身无长物,也没别的见面礼可送,若是盈月姑娘不嫌弃的话,这只萤虫送给你夜间照明可好?别瞧它一只,夜间很是明亮。”

    “咦。”盈月伸手抓起那只萤虫,脸上露出喜色,“真有趣!星砂居然能跟虫子这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既不止是星砂,也不止是虫子,你好厉害啊!主人过只有幽冥鬼狱的人能做到,没想到你也会啊!你一定花了很多很多功夫吧。”

    果然是星尘!

    幽冥鬼狱……

    商时景心中一动,见盈月对萤虫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喜欢就好。”他缓缓站起身来道,“稍晚一些我再介绍你与沈大娘认识,之前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你家主人,你有什么不懂,可以多多询问她。”

    “好呀。”盈月转过头去,又再一心一意的捧着脸,看起摇篮里的婴儿来了。

    那只萤虫自然不可能只是普通的礼物,萤虫掌控随心,更确切的,比起礼物,它更像是个光明正大的监视器,盈月实在是个不稳定因素,商时景已经见识过她的破坏能力了,自然不可能完全毫无芥蒂的接纳她。

    之前他与管家通过气,城内众人这会儿应该是差不多恢复寻常的模样了,商时景想了想,决定去看看易剑寒的情况,他走过长廊,忽然听见有人争执,不由得停步倾听,只觉得声音熟悉无比。

    一人怒气冲冲,脚步声重得简直像是刻意:“你是要气疯我吗!烟涛城跟你有什么关系,出了事你以为会有谁悲伤难过,难道你以为易剑寒会吗!”

    “我问心无愧。”另一个声音清冷,却犹如宝剑出鞘般的锐不可当,“无论他们密谋什么,易剑寒的确尽心尽力为我疗伤,尚时镜纵有不对,却也为我们两人寻到一个安身之所,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理应报答。”

    是祝诚与宋舞鹤。

    祝诚暴躁无比:“我没有不让你报答!我只是不让你去送死!你什么都好,偏偏就是这点倔性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拧也拧不过来,烟涛城山穷水尽,易剑寒一人之力维持着这个空壳,你也见到了,咱们以后能拉一把援手再,拉不了也是命,哪有你这样的蠢货,眼巴巴赶着送死?我觉得你是想存心气死我!”

    “你既嫌我碍眼,我走就是了。”宋舞鹤好似完全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那几句,只把祝诚那几句嫌弃当了真。

    祝诚简直要跳脚了,怒喝道:“不准走!你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碍谁的眼。”

    “既是如此。”宋舞鹤从善如流,“那我走就是,不想看你碍眼。”

    “那我就更要碍你的眼了!”

    两人吵吵嚷嚷着离开,声音渐了。

    同是吵架,宋舞鹤就比祝诚有风度,也气人得多了,商时景无端听了一出墙角,好半晌才迈开步子离开了走廊,他长长叹了口气,暗道祝诚是个利己主义者,倒是宋舞鹤侠骨风范,这两人可有得磨了。

    那句话怎么来着,相交时总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真正凑合在一块生活,就得互相容忍了。

    作者有话要:昨天有姑娘好奇时镜跟时景的起名方式是怎么样的。

    她提到“临晚镜,伤流景”,其实只是巧合,并不相关。

    他们俩名字唯一的共同点是时,时有时空、时机、乃至于时运的意思233333

    所以重点下不同的点。

    先姓:尚跟商,尚有很多意思,这里突出的是高于跟自负的意思;商是衡量探讨,这两个姓恰好同音,而且分别对应了两个人的性格。

    接下来是名字:

    镜是尚时镜这个人,就像是一面镜子,任何人在他面前的真实面目都是清清楚楚的。(巫琅他想讨人喜欢是很容易的事,就是这个原因)。而在书中他父母起名的原因,在文里也讲过了,是希望他以史、人为镜,反省自身。

    时景的名字不能拆开,他的名字有春景的意思,取这个名字,其实是他希望珍惜光阴:时景易迁转,人生难得乐。

    结合命运来看,时镜聪明绝顶,他对万事万物都看得清楚透彻,然而他这面镜子唯一照不出来的是他自己。时景则是人生总有苦难哀,年华逝水春常在,他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最终都相信会苦尽甘来。

    希望可以给一些读者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