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 第九十一章
    他们出发是在一个艳阳天。

    在镜湖之中过日子, 总是脚踩一轮金鸦或是皓月,一不心就以为自己是半个哪吒托生, 南霁雪以天为路,颠倒乾坤,造出这别样世界, 不知道该她是豪情万丈, 还是霸气无比。

    镜湖之内流泉并不少,碧水似镜,白沙静静的铺陈在四周, 无数水泡在四周堆积着,南霁雪坐在老树垂挂的枝干上,泉水倒映出蓝天金日,耀眼的宛如一池阳光, 她足尖轻踩, 泉中漾开层层碧波, 鳐鱼衔日而来, 一下子冲出了水面。

    金轩乘早就毁在春云山, 南霁雪倒也没太在意这个玩意, 只是拿来略逗了逗巫琅,巫琅倒是认真, 是往后会给她赔偿一辆更好的。张霄倒还因为尚时镜的缘故有些生巫琅的气,身为真正受害者的南霁雪却是毫无芥蒂,看得出来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很好,也足够信任彼此。

    “你那白鹤的伤好了吗?”

    南霁雪略逗了逗那鳐鱼, 美眸微微眯起,缓缓道:“若是还没,这只胖鱼就送给你了。”

    鳐鱼大惊失色,像是八爪鱼似的贴在主人胳膊上,发出婴儿哭声般的叫唤。

    “它好多了。”巫琅不紧不慢道,“你找我并非是为了此事吧。”

    “这次前往南蛮,别忘了看看玉泽,四海烟涛底下的老龟睡了这么多年,谁知道能不能醒,即便带不来玉泽,也要卖岳无常跟锦眉一个好。”南霁雪翘了翘脚,踢起一波水花,她慵懒的伏倒在枝干上,曲线玲珑曼妙,鳐鱼正殷勤的给主人按摩。

    南霁雪伸出手来,仔细量着指上的蔻丹,漫不经心道:“老三这人你也知道,若是要动他,就得连根拔起,对上他,怎样的谨慎都不过分,否则叫他东山再起,到时候想寻死的可不会是他。老六那边我会去讲,你将南蛮之事摆平即可。”

    “你要的只有这些?”

    “有些话我本不该。”南霁雪抬眸看了看巫琅,温声道,“你要我讲吗?”

    巫琅失笑道:“你一定要讲,我迟早也是要听。”

    “早讲晚讲,讲究不同。”南霁雪调侃他道,“若我如今讲了,你少不得要觉得我多管闲事,可是等以后真出了问题,我便可大大方方的嘲笑你;要是我现在不讲,以后你受了苦,我也只好安慰你,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多管闲事。我将选择给你,讲或不讲,都是你的选择,怪不到我头上。”

    巫琅道:“那便讲吧。”

    “虚无尘色,万象皆空。”南霁雪顿了顿,缓缓道,“石烂松枯能有几秋,世缘情爱一梦成终,你已入得大道,何苦再投身这红尘万丈,倘若此刻抽身,尚且来得及。”

    巫琅顿了顿道:“四妹,世上能有几人长生不死,什么黄粱一梦,更何况石烂松枯。你我结义多年,花发又经秋霜,寒雪更并酷暑,浮生碌碌,若要我溺死在这情海里,我也心甘情愿。”

    “那他呢?”南霁雪问道,“他也愿意吗?”

    巫琅顿时不话了,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许是我的命了。”

    “这还不是。”南霁雪淡淡道,“你将情爱瞧得太浅了,你从未碰过,只知道一心一意待人家好,可我瞧那位商先生,却不是愿意由着人家好的。”

    “待人体贴,也有不好吗?”巫琅不太明白。

    南霁雪笑了笑,伸手去理他的头发与衣裳,低声道:“不错,你待他好,他却不喜欢你,叫他为难了,那就是不好。情情爱爱最是麻烦,我写书着卷这么多年,仍觉此物害人,不如趁早了断,免得多生事端。”

    “霁雪?”巫琅皱眉道,“你是觉得,我配不上商先生?”

    “不。”南霁雪有些时候跟尚时镜像得惊人,巫琅记得自己与尚时镜曾经在春云山饮茶下棋,对方看着他,微笑起来的模样竟与南霁雪有八分相似,她低声道,“你只是不懂。”

    大概是聪明人的讨厌点都是一致的,巫琅如此想道。

    南霁雪忧心忡忡。

    无心之人生情,未必是什么好事。

    对商时景不好,对巫琅更是致命。

    “时辰不早,我要先离开了,你自己心,再会。”

    巫琅有些不太明白,不过他还是没有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

    鳐鱼不过是个玩笑,巫琅早已唤来了白鹤在镜湖上等候,商时景再见白鹤恍如隔世,它仍是那般趾高气昂,漫不经心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活像是商时景倒欠它三麻袋的饲料。南霁雪跟张霄都没来送行,活像他们俩只是出门旅游,倒是巧娘准备了一大堆吃的,然后跑到白鹤旁边来来回回的惊呼。

    白鹤也很是骚气,见着有人捧场,不断搔首弄姿,商时景发誓这绝非是自己的错觉。

    南霁雪的灵药很是管用,商时景待在镜湖里自然也不是日日只会欣赏美景,这样难得安全的环境下,他抓紧了所有空闲时间修炼,并且消化那枚灵药,才不过数月功夫就进入了筑基,难得体验一把男主待遇,商时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兴奋的,他在屋子里自己喝彩了半日,然后老实了。

    在这个世界上,修为高低的重要性不光体现在架上,还有赶路。

    祝诚是个例外,他那功法天生是拿来逃跑的。

    灵力是否浑厚,不光决定速度快慢,还决定了续航时间的长短,而以时景现在的修为跟他身边绝大多数人修为的平均值来看,基本上他与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别巫琅了,动起手来连鱼奴都能他五个不吃力。

    所谓一力降十会,按照商时景现在的修为基础,凡人如巧娘等类并不费力,不过要是撞上会的炼气期修士偷袭,甚至于同修为的筑基期修士跟他正面对干,不要喝一壶了,喝十壶都够了,指不定就把命丢了。

    面子哪有命重要,商时景与南霁雪算是已经结盟,他很是干脆的去询问了这位女道有没有什么增进修为甚至于技巧的方法。

    南霁雪的伤势未完全康复,就找了张霄做教官,他们两人的教导很是粗暴,简单来讲,就是。

    商时景毫无任何基础,依照他的修为,去南蛮纵然有巫琅保护也逃不开是个拖后腿的料,不过对南霁雪而言,怎么也比尚时镜这个满心思歪门邪道的混账东西好多了。自知道商时景与尚时镜名字相近,南霁雪就总是忍不住将他们二人拿来比较,怎么看怎么觉得商时景不错。

    姑且不论南霁雪是不是对尚时镜带上了个人仇恨滤镜,她由于尚时镜而对商时景增长的好感却是实实存在的,因此教导时毫不留手,险些得商时景失去修仙的信心,好在他意志坚定,知道自己应该抛去前尘往事,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因而万分珍惜南霁雪的指点,将许多重点都牢记在心。

    商时景唯一的毛病就在于他的心太过仁慈,其他时候无论是怎样的指点,哪怕严苛到绝非如今的他能完成的任务,他都会一一忍受下来,努力达成。有段时间南霁雪险些以为商时景是个佛修,不过所谓金刚怒目,她过往也遇到过不少秃驴,起架来可没几个讲究佛家慈悲的。

    而商时景体内的寒气,也是个奇特的谜团。

    按照他的修为,容纳如此多的寒气简直与找死无疑,偏生他好端端的活了下来,甚至可以利用这样的寒气来催动修炼……

    商时景又是来自四海烟涛。

    当年长生天的秘密,南霁雪隐约得知一些,不过也都是些细枝末节,这些秘辛被束之高阁,非是他人轻易能得知的。尚时镜当初前往四海烟涛的算,自然也不会是她所以为的那么浅薄,他这人汲汲营营不过为求长生,天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之后的反目,极有可能是因为易剑寒发现尚时镜的真正目的。

    千年之前,四海烟涛还在最为鼎盛的时刻,长生天封闭一事,易家老祖未必不上话。

    撇去那些有关情情爱爱的玩笑,商时景与易剑寒既是故交,二人又显然彼此在意,为何易剑寒会将商时景逐出四海烟涛,是戒备他,亦或者是……保护他。

    人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世人绝不会想到,有些人会将珍宝丢弃在荒山野地之中。

    若是自己猜测不假,也许商时景当真与长生天的秘密有关。

    南霁雪看着巫琅离去的背影,神色略见慎重。

    尚时镜与易剑寒反目,商时景不久后离开四海烟涛居于百兽山隐居,若其中没有巧合,南霁雪怎么也不相信。

    若商时景真与长生天有关……

    南霁雪皱了皱眉,她真正想,却始终未曾告知巫琅的那句话,在这一刻自心头倾吐。

    大哥根本不明白情爱为何物,依他脾性,日渐沉沦,只怕贪得无厌。

    商时景一心只顾修行,见他言行,已是经历尘寰,恐是不会坠入这无边风月。

    ……

    白鹤高飞,仍需顾及商时景身体,加上南蛮近来与中原渐生摩擦,寒冬凉意渐浓,连带着气氛都平添凝重。

    在镜湖时的宴席仍是未摆,本该庆祝,不过按照南霁雪的法,是等春云五绝齐聚,再好好感谢商时景,到时欢庆三日,不醉不归,喝光张霄的酒缸。

    她起话来总是委婉多情,大意差不了就是如此。

    更简单些,就是带不回詹知息,这杯酒也就别喝了,她帮四海烟涛当抵了恩情。

    巫琅与商时景两人一道旅行,商时景要顾及巫琅的“眼睛不便”,巫琅要顾虑商时景的修为,加上南蛮路远,一路赶了数月,大雪飘飞了数日,才赶至两处边境。这地方有个诨名叫做三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在这其中,南蛮是奇诡之地,不似中原风俗,这三不管结合两家所短,更是无法无天,寻常修士是不会到此来的。

    两人降落此处,自然也不是没事找事,而是想寻造梦生的下落。

    三不管地处大泽之中,湿热无比,却有许多人在此安家落户,做些营生,不过都是些黑店,住不住得来,全看个人本事。

    大道造化万千,有这天光明亮,自然也有九幽微暗,哪来皆是仙风道骨,乾坤颠倒,自也有凡胎浊骨得了好运。

    大泽无边无际,三不管也只不过是人多些的地方,南蛮不可贸然前进,此处瘴气雾气又太多,巫琅与商时景只好落下前去听造梦生的消息,两人徒步走了数十里路,终于见得一间店,人声鼎沸,什么怪模怪样的也都有,店二生了个狼头,嘿嘿一笑,见着他们二人进来,摆上酒饭。

    这店里似乎每人每桌都是吃一样的东西,没得挑选,商时景倒也不大介意,刚要落座,忽然听见邻桌的黑面大汉嘿嘿一笑,自己胳膊一重,竟叫巫琅抓住,对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

    两人站了站,巫琅忽然摸着桌子移了移位置,这才缓缓坐在长凳上,温声道:“这个位置风景好。”

    商时景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道这穷山恶水能有什么风光,屁股刚刚挨着凳子坐下,就听见一声“哎哟”,正看见那黑面大汉摔在地上,而自己原先要坐的那张长凳,也化为了齑粉。

    众人看热闹可不管是谁出丑,只要有乐子就行,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笑笑!笑屁啊!”黑面大汉倒也不委屈,粗声粗气道,他利索的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端着自己的桌子就凑过来跟他们两人拼了一桌,众人笑完,也就只顾自己,懒得多看他们三人一眼,那黑脸大汉道,“你们两个白脸来这儿干什么?”

    这黑脸大汉穿得破烂,单边胳膊露在外头,胳膊上一片漆黑,似是纹了什么长长的东西,大概是条蛇或者是虫子什么的。

    巫琅笑了笑道:“家中有人生病,需要瑶芳花救治。”

    黑脸大汉呸了一口道:“要瑶芳花救命的病,还不如挖个坑,买口棺,往里头一推直接埋了算了。”

    商时景拿筷子扒了扒饭,米带点微黄,看着有些倒胃口,不光如此,他还发现底下盘着几条熟透了的蜈蚣,筷子忍不住放了下去。黑脸大汉瞥了他一眼,哼哼唧唧了两声,大约是在他不识得好货,伸手就往饭碗里抓,抽出一条蜈蚣来捏碎了壳子,一长条肉塞进嘴里,嚼了半日又喝了半口黄酒,方觉得痛快,吃人嘴软,眯着眼享受了半天,这才嘟囔道:“想杀你的人从这儿能排到天都去,怎么,现在又想着来割韭菜了。”

    这些事,巫琅不大希望商时景知道,偏偏这人口无遮拦,脸上笑意一下子有些维持不住。

    商时景看着被摸过后灰扑扑的饭,这次干脆就专心当起木头人来了。

    “杀人何等无趣。”黑脸大汉模仿巫琅的模样模仿的颇为滑稽,阴阳怪气的念叨了一句,将壳子往桌上一丢,漫不经心地取了鱼骨剔牙,见着一点儿肉丝后又往嘴里抛,看得商时景胃里直泛酸水,多少有些被恶心到。

    黑脸大汉可不负责他人心理健康,他瞥了眼巫琅,总算有了点人性,问道:“你真是来找造梦生的?”

    “不错。”

    这话真假难辨,黑脸大汉跟杀就杀的陵光君惯了交道,再见文质彬彬的巫琅,耗上几百年的时光都没能适应,今日见着他难得有些不悦,居然有些怀念起当初被吊的光阴来,一时头发昏脑发颤,疑心自己是不是被远在天边的造梦生暗算,否则怎么会冒出这么滑稽可笑的想法来。

    商时景一言未发,不过多少看出来这两人大概是熟识的,亦或者是风土人情不同,这大汉自来熟的犹如开水泼肉,不管里头是不是生带血丝,总归外头烫了个再熟不过;而巫琅也顺水推舟,反正眼瞎,以后恢复了见面只当不认识。

    “你找他干嘛?”黑脸大汉问道,黄酒不带劲,他解下腰间酒囊浇了自己一脸,一时分不清是喝酒还是洗脸,畅快的了个饱嗝儿,叹气道,“你要是想杀他,我可不让你去,这老子没你也死够快了,临行前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这么话,忽然又把脑袋一晃,沉思道:“不准你把他杀了,对他反而是个解脱。”

    于是巫琅:“孟章。”

    毫无青龙风范至多是胳膊上纹了条黑虫的孟章君应了一声,顿时老实了不少,丝毫不顾自己破碎了万千少女的梦想,商时景不是少女,不过他的梦想也破碎了,他本来以为四圣君怎么也是高高在上的男神人设,乍一看见如此亲民接地气的青龙哥,比起仙家男神,更像是腰挎大砍刀的古惑仔。

    举个简单的例子,同是矿物,巫琅如玉,孟章君撑死是个炭。

    商时景面无表情,一时分不清地北天南,孟章君显然在这三不管地带被熏陶过久,无法融入正常人群当中,一点儿眼色都不会看,兴致勃勃的问道:“这个孩就是你那个三弟?”

    这话一出,商时景跟巫琅都有窒息之感。

    商时景最怕别人把自己跟尚时镜联系起来,来到这个世界越久,他越清楚修士对夺舍的厌恶,微末的含沙射影都让他心惊肉跳。

    巫琅只是简单为了那句“孩”,他意识到即便商时景真是易剑寒的叔叔一辈,可按照自己的年纪,估计易剑寒的祖父跟他比都够呛,偏偏他无法反驳,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孟章君在不该的地方格外会察言观色,了悟道:“哦,不是。”

    他张了张嘴,刚要再点欠的话,结果巫琅的杀气暴涨的就算是死人都能惊跳起来,而且看店里其他人丝毫不受影响,便心知肚明是冲着自己来的,虽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人不高兴了,可识时务者为俊杰,孟章君忍了。

    不过他又有了新发现。

    “老疯子又找你了?”孟章君挠了挠头,这才意识到巫琅一直没怎么看向自己,总算注意到了那根手杖和对方视线的变动,心里顿时明了,奇道,“怎么回事,以前他发疯,好歹主人会治好你的,这次怎么只有伤好了?”

    巫琅面不改色的撒谎:“此消彼长,他们强弱有别,这些年来日益变化,他真元不济,不足为奇。”

    商时景暗想:感情巫琅出事还是个年常活动啊。

    他窘迫而矜持的坐着,半点进不了对话,听不明白,也浑然不知道这其中参与了巫琅多少的过往,比起半路拼桌的孟章君,更像个巧合坐下的过路人。

    孟章君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有些唏嘘感慨道:“你好像变了不少。”

    “人总是要变得。”巫琅平静的笑了笑,语调轻柔。

    孟章君耸了耸肩膀,故人重逢,絮叨的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桌子道:“跟我来吧。”

    巫琅点了点头,摸起手杖,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动了动,商时景便伸过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这事其实并不常见,只不过巫琅此地危险,两人最好不要分散,因此才有了如此亲密的行径。

    孟章君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商时景下意识缩回手来,觉得自己像是被班主任抓包的早恋学生,可巫琅却握得紧紧的,神情凝重,好似这一趟视死如归一般,他也只好慢慢松了劲,由着对方紧握着自己的手。

    这时候实在不该胡思乱想,商时景知道巫琅抓着自己,也许只是简单的为了保护自己,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方才的尴尬跟无言以对,可是心脏却直直坠入深渊,不出是温暖还是冰冷。

    这感觉就像将稀世珍宝紧握在手,却心知肚明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它。

    这点儿得到的幸福,随即就被可能失去的恐惧而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