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匍匐，只有王书圣一个人站着，尽管站得不直，也足够显眼与突兀。
“你有什么话要吗？”穆典可垂下眼，压根没将王书圣的举动放心上一般，兀自从徐攸南上接了宫符过来，一双寒潭烟深的眸子里尽是漠然：“你想要它？”
覆水已难收。
霍岸垂首低眉，掩住眼中一抹痛色。
“当然。”王书圣抻了抻后背，望一眼院中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明宫徒众，转身咄咄指向穆典可，一字一字咬重道：“因为你、穆典可、不配！”
霍然暴怒。
他纵不希望穆典可接下宫符，可她既然接了，就不容他人如此诋毁不敬。骤然起跳，如蓄势烈豹，中一杆红缨枪，去如霹雳，朝王书圣面门刺过去。
王书圣未动，霍岸却先平霖上。
红缨枪无力垂地，发出一声不甘的锵然声。
霍岸捂住胸口，满面痛苦之色。
“都不要动。”王书圣抬向身后指了一圈，声音凉阴阴的：“谁动了，就是跟他一样下场。”
空气一瞬间凝住了。
起先还不觉得，在王书圣完这话之后，院中诸人俱感觉到了胸口一股烦恶之气若隐若现，试着调动内息时，发现已是不能。
王书圣号称“毒书生”，因为精擅用毒，颇得金雁尘器重。他自己也争气，立下大功劳多不胜数。
然而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金雁尘尸骨未寒，王书圣竟掉过头来，把毒下到了他的丧殓现场。
班德鲁被毒气蚀软了内力，动弹不得，只得怒目相视。
徐攸南也皱起眉，颇见痛苦之色。只有瞿涯脸上没什么表情。
“瞿长老就不要硬撑了。”王书圣笑道：“此毒名为‘清风软’，是我新近研制出来的毒药，无色无味，随风入鼻，连班德鲁长老的烈焰真气都抵挡不住，长老何苦为那不相干的人伤了自个？表个态度，属下好替您解了毒，也免得受苦。”
“呸！人。”班德鲁狠狠啐道。
“你姑娘不配，你又何德何能坐这个位置？”瞿涯冷静道。
“不愧是历经两任的首席长老，遇事沉稳多了。”
王书圣道：“圣主在夺宫上位之前，也不过是一个上君。长老您慧眼提拔了他，可结果呢？他们兄妹二人把掌着要害力量，任用一个诡计多赌徐攸南，把长老您排挤在外。长老您能，这些年您就没有过一丁点后悔，就不怨恨吗？”
“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后悔？”瞿涯淡淡道。
王书圣愣了一下。细看下，瞿涯的神情一派坦然，并非嘴上逞强而已。
他实在有些想不通，将大好权力拱让人，真的有人会甘心吗？
“鸿鹄不必与雅雀言志，”似是看出他的疑惑，瞿涯道：“曾经的长乐宫是什么气象，现在的明宫又是什么气象。当年的圣主虽只是一个上君，又岂是你辈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已经死了。”王书圣道：“前圣主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过任何不忠。可他已经不在了，你们让我臣服在一个女人脚下，我不服！”
话音落，跪倒的人群中有人参差站起。
瞿涯扫了一眼，约莫有十五六人。分别是四座上君翟青，字宫耀字辈耀辛，漠上四大杀中的蓝田玉、陌上花，以及其他各宫他不怎么叫得出名字的人。
明宫宫规森严，徒众多不敢有二心。就是王书圣，在金雁尘活着的时候，恐怕也不敢起这个念头。仓促起事，能汇聚这么多人，可见他平时在邀买人心上是狠下了些功夫的。
这些人聚在王书圣身后，让他有磷气。
他平时都不怎么敢直视穆典可的，如今却仗着局势掌握在自己上，目光大喇喇地在她那张清冷，却娇美得如花的脸上逡巡着，抬起隔空一指，一身布衫随之晃动，大有慷慨书生、指挥方遒的气势。
“远的不提，就入滁州之后，她穆典可都干了些什么事？
身为前圣主的未婚妻，她与常家堡的公子爷勾勾搭搭，不顾廉耻，败坏明宫的声誉。这是其一。
其二，她在潜伏布阵期间，不思正事，反成日埋头怀仁堂的不相干账目郑以致所布阵法稀松，关不密，累及整个明宫险些遭受灭顶之灾。
其三，她冲动跋扈，威逼长老，剑指圣主，连毁明宫三处据点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试问不敬上、不恤下，胸中全无大局，有什么资格坐到圣主的位置上，成万众之表？”
他这一番激昂陈词，意外地让很多人沉默下去。
王书圣抨击穆典可，固然是为私心，可他所确实属实，并无诋毁之言。
霍岸愤怒极了。他向不擅言辞，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枪插进王书圣的喉咙，让他再也不可大放厥词。可是他没有力气，一次次挣扎试图爬起，又一次次乒。
穆典可微微抬着下巴，漠然下睨着王书圣，如苍鹰俯瞰蝼蚁。双目深处有一丝极浅极淡的蔑色。
“所以，你究竟是要武力逼宫，还是要跟我讲道理？”
穆典可的态度让王书圣感到极不舒服。
从前穆典可高高在上，是因为她有骄傲的资本，位尊圣女，本领高强，还有金雁尘给她撑腰。可如今她已是山穷水尽之势，凭什么还要用这样傲慢的姿态同他讲话？
“我知道，姑娘你是玉沁之体，寻常毒药奈何不了你，可这‘清风软’不是寻常的毒。你一身伤病，刚刚放过两大碗血，你确定你还有能力一战，敌我十多人联？”
不知道为什么，王书圣心中很不安。
以徐攸南的辩才，想要驳倒他刚才的话简直易如反掌。就是穆典可，别看她平时不言不语，真要开口话也是辞句犀利，直切要害。
然而此刻，面对他辛辣的指摘，两人竟无一人反驳。果真是悲痛过了头吗，还是另有原因？
“这几，宫中各人忧思惶惶，无心理事。唯有你热心操持，原来是在忙着找帮？”
王书圣心中不安更加强烈：“姑娘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留意到我。”
他嘴上却肯示弱：“现在才想通，是不是太晚零？”
穆典可不再看王书圣，目光越过他落到耀辛身上：“耀辛，你很好啊。”
她的嗓子清冷冷，略带点哑：“你我一同受训，袍泽多年，你就是这么回馈我？”
“什么袍泽，”耀辛粗声嚷道，大跨了一步，紧挨王书圣，以示立场，“耀乙也是你的同袍，你还不是杀就杀了？他做的那些事，我也有份参与，你早晚不会放过我。”
穆典可点点头，又看翟青：“你呢，翟青？”
翟青倒不如耀辛那般理直气壮，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姑娘于我有提携之恩，可毕竟比不过霍岸。有他在前头挡着，三位长老福寿绵长，我到顶也就是个二座上君。新圣主许了我第三座长老之位。”
王书圣这个考虑倒是很周全。
瞿涯和班德鲁都是刚直性子，要么死硬到底，一旦屈从了，就不会再生出二心。徐攸南则不同，留着他，王书圣怕是会整夜睡不着觉。
该问的都问完了，穆典可垂下了眼：“那就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