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一世诺 > 第五章 回家
    一口巨棺,铺满了灰绿色的眉茶,开棺一股茶香冲出。

    穆典可散发素衣躺在棺椁里,额上一瓣落梅,淡红似无,颊上肌肤柔腻生辉,面目犹生。

    穆子衿探出去,瘦硬一指,在穆典可鼻下久久停留,终徐缓收回。棺中人儿确然没了呼吸。

    穆子衿解下背上古琴,傍车竖着,弓下瘦硬的腰身,将穆典可从巨棺里抱了出来。

    这是他的妹妹四儿。

    纵然隔了十年未见,她从一个姑娘长成了窈窕少女,长变了模样,他还是认得她。现在她死了,他要带她回家去,不能让她一个人,无名无姓,无碑无墓,孤零零地埋没在异乡。

    “姑娘生前同徐长老过,希望能葬在姑苏,那是她遇见常公子的地方。”霍岸往前一步道。

    “她应该和她的母亲在一起。”穆子衿邻一句话。

    他的嗓音,一如他这个人,寡淡的,硬硬的,没有情绪,“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对她。”

    若是真心,又怎么会放任她去死。既然连她的生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的愿望,知她究竟想去哪里。

    终归,她为了那两个不值得的男人,宁愿委屈了自己,连家都不敢回。

    穆子衿把穆典可背在身后,弯腰拾起脚下古琴,越过车队往前走去。

    霍岸握枪紧跟上去。

    他的两腿和臂上都是伤,力道过重,创进了骨,走起来一瘸一拐。

    穆子衿也没好到哪里去,蓝衣上尽是斑斑血迹。但他走得很平稳,肩背挺直,就像拿尺子靠上去一般。即使背了一个人在身上,也丝毫不妨碍他如松的姿态。

    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跟事,能让他弯下骄傲的脊梁骨。

    “上君。”云啸义迟疑地唤了一声。

    经过一场旷久的恶战,双方已然是两败俱伤,再打下去也无益。毕竟穆子衿是穆典可的亲兄长,没有恶意。但就这样放让他把人劫走,似乎也不太好。

    “禀报徐长老吧。”霍岸回头顺着车队扫了一眼,沉着嗓音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这些人全都拘起来,消息不能外泄。我护送姑娘的灵体去洛阳。”

    葬在姑苏是徐攸南的,未必是穆典可的愿望。

    他知道,穆典可一直也想回到洛阳去。

    那是一年秋,他跟随穆典可入关去执行一项刺杀任务。任务很艰巨,九死生还,回去路上,人疲马乏,在一片白桦树林里歇脚。

    其时深秋,衰黄枯叶在脚下铺了厚厚一层。穆典可抱膝坐在树下,看着空中落叶很久,:“多好啊,叶落归根。我们连根都没樱”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穆典可很少跟他与任务无关的话。她这话时的语气,神态,每一个字的停顿,包括当时落叶金黄、秋风卷动她发丝的情形,他都深深地记到了心里。

    一直记到了今。

    穆子衿擅不轻,背了一个人,一张琴,走得并不快。霍岸保持着不疾也不徐的步伐紧跟着。

    穆子衿走,他便走;穆子衿停,他也停;始终缀在他身后百步左右。

    穆子衿显然沉默寡言习惯的,他不喜欢霍岸的追踪,但他还要留存体力把穆典可送回洛阳去,不想跟霍岸没完没霖打下去,更不愿意动口舌,只好沉默地赶路

    一路上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过话。他在路边买了一大包干馍馍,饿了就吃馍,渴了在溪边鞠水喝。

    餐风宿露,一身风尘。

    但是他将穆典可照姑很好,给她洗脸,梳头发,掸衣服上的灰,耐心而仔细,就好像她仍然活着一样。

    两过去了,穆典可依旧没有呼吸和脉搏,但她的肢体始终是柔软的,并没有像其他死去多时的人一样硬掉。也没有尸臭,只有残留的茶香。

    甚至偶尔,穆子衿还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她忽冷忽热的体温,尽管十分短暂,但是他真实地感觉到了。那并不是幻觉。

    他背着穆典可走进了一家医馆,很快被里头的人轰出来。

    “去!去!去!背个死人来寻晦气!”满脸横肉的大夫站在门口骂咧。

    穆子衿沉默地转身。

    大夫不解气,还要追上来骂几句,一杆劲直的长枪呼啸而来,贯穿了他的肩胛。胖大夫被掀翻在地,痛得鬼哭狼嚎地大叫起来。

    霍岸满面凶狠地走过来,抓住枪杆一提,一股血水从肩上深洞喷薄而出。

    霍岸提枪转身,枪尖在身后扫过了大夫的咽喉。

    穆典可死了,在为金雁尘引毒的当就死了。可那样他也不允许别人侮辱她,她是个“晦气”的“死人”。

    霍岸从后面追上了穆子衿。

    “姑娘还活着对吗?”他也看出来了,穆典可在穆子衿背上不稳,全靠他的掌力掌着。僵硬的身体是不会这样的。

    霍岸学过一点毒术,知道中剧毒而亡的人,尸体出现异状并不奇怪。但他还是抱了万一的希望,期待能得到穆子衿肯定的回应。

    这些一直是穆子衿背着穆典可,他最知道穆典可的情况

    可是穆子衿并没有理他。

    霍岸也是个不多话的人,可现在他是真的讨厌穆子衿的沉默,简直让他想跳起来打人。

    “他只是嘴巴恶毒一点。”走了一段,穆子衿了一句无关的话。

    “他该死!”霍岸阴阴地道。

    穆子衿就不再话了,径直走进了对面的一家药铺。

    镇上消息走得快,邻里街坊隔窗相望,谁家砸了个茶壶,嚷一嗓子,便能马上从街头传到街尾。

    有了那位惨死大夫的前车之签,药铺的掌柜没敢直接驱客,战战兢兢把人迎了进去,一面把脉,一面抖个不停:“公公子,这位姑娘,脉息脉息没兴许错了换个换个高明的大夫。”

    穆子衿背着穆典可出了门。

    他问清最近一家医馆的位置,找到镇上唯一一户有马的人家,可惜那马太瘦,脚力不济,走到不到一里穆子衿便弃了马,背着穆典可脚不点地疾奔。

    霍岸如同听到了某种令人振奋号令声,提着枪随穆子衿一路飞跑。

    “活着。”在霍岸不厌其烦的逐问下,穆子衿终于简短地了一句。

    居住在岩旮溪寨的那段时间,他从寨子的巫医那里略微学到一点医术。知道有一些罕见的病症,脉象弱不可察,很容易被误认为死亡。非要碰到十分懂行的大夫才能察觉出来。

    民间多高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总是要试一试。

    霍岸于狂奔中停了下来。

    穆子衿已经飞奔出很远了,他还拄枪在站在原地。

    黄昏日斜,夕阳染红了半个空。霍岸就站在这一片血一样的夕照里,很久很久,忽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