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隐藏在黑暗里,如蛆附体,如影随形。

    琉球的那个在京洛受到优待的使臣,也受着“优厚”的待遇回国了,据他的人头被装在一个纯金敕造的敛盒中,由一路跟随的侍从双手捧着送了回去,那个侍从将敛盒呈到那个年老的统治者手里,并附上了京洛皇帝的旨意。

    片刻功夫,一路回国的人皆毒发身亡,瘫软在地上,他们回来的唯一任务也便送达了,琉球的主君苍老的脸瞬间煞白,额头上皱纹似乎一瞬间都纠在了一起,随行而来的还有泽子出嫁时的那件红装,被熨帖的放在另一个锦盒之中。

    火一般的颜色,灼在老人的眼睛里,他浑浊的眸子颤了颤,瞬间凝聚而昏死过去,这个曾经昏聩、亲手断送了自己女儿性命的统治者,从此一病不起,卧床半月,薨。

    琉球所表的忠心与殷勤,在那送过来的使臣的头颅与那道明黄黄的代表京洛皇上旨意的折子面前,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撕得粉碎,他们惊慌与无措的当头,心里也生出了国家危亡的迫切感,螳臂当车?坐以待毙?

    新坐上尊位的是泽子的二哥,即便是面对外患,历代的夺位之争还是在血泊中进行,只是琉球的二殿下显然已成竹在胸,这一场内乱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便控住了琉球的整个朝局。

    新生的王,胸中尚有丘壑,面对京洛的那个同样年轻的皇帝,他如何能将自己刚得到的领土让他的士兵过来荼毒,但琉球历来又与一域之隔的帝国有着不可逾越的实力的差距,抵抗帝国无疑于自取灭亡。

    既然帝国不能撼动,能撼动的也只能是他们的帝王,那个在他们国家带了多年,在遥远而异域的地域卧薪尝胆,隐匿自身的帝王,听他新皇登基日子不久,四周也是危机四伏,听他回国后,以无为而荒唐的太子身份扮猪吃老虎,听偌大疆域内诸侯躁动……

    他的妹妹很好,临死前将一个重要的情报带了回来,这个情报于他不啻于漆黑夜幕中的璀璨星光,作为质子的浔炆,自在琉球就少有短处,他们常常群起也寻捞不到一点便宜,他以太子的尊贵身份回京洛后,更是没有一丝信息传入琉球。

    自他离开琉球之后,父亲便派了全国最好的探子,线人安插到京洛的皇宫,希望将这个隐患颇深的太子消灭在深宫之中,然而他们总是失望,这个在他们国家做了几年质子的人,心内有纵横韬略,所行之事虽然荒唐,却绝不让人寻到大错。

    探子往往去了传了一两次消息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被他灭了口,或是受了另一些阻碍,无从知晓。

    泽子,他亲爱的妹妹,终究帮了他一个大忙,不仅给他带了手中的那张图,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个女人听是浔炆致命的软肋,哎,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是一点错都没有。

    也不枉他当初向父亲推荐,让泽子去做了那和亲的公主,他是知道泽子自习剑,因着她手上的茧子,因着他曾夜起窥见她在樱花树下挥剑,他只装作不知,他当然要装作不知,这样在父亲面前稍稍提点,才不会露出什么野心与纰漏。

    京洛的帝位可比这琉球的至尊之位诱惑大多了,他派去的探子了解京洛的情况,又派谋士带了重金去各个有臆想的诸侯王那里走动了多时,那个北地梁王之前很有想法,他的大儿子也很有谋略。

    谋士与其交涉很久,却不想他这一进京,两人都命丧在狩猎场上,浔炆此人真是可恶至极,令人猝不及防,没有了梁王,其他几个也没了他的实力和野心,不……还有一人,浔炆的皇叔……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拓允……

    只是此人他实在琢磨不透,在那个帝国里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叔似乎比在位的皇上更得贤名,探子传来的消息称,他向来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他手上握有一地的自主权利,且他所辖地区军队调遣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琉球的谋士多次前去拜访,他都避而不见,所有的重礼与私下里的承诺他都置若罔闻,即便谋士以帝位来激将,他也从未大开方便之门,让本国素来巧舌如簧的谋士都无计可施。

    后来他想,是不是这个九王爷他没有什么雄霸之心,只想安然做个逍遥王爷,他不能理解,拓允明明便是有这个能力取代帝位上的那个万人之上,他却如此平静的做了臣子,若是换成了他,却不会这般。

    想几日前他在父亲的病榻上一剑刺穿兄长的喉咙时便做得十分干脆利落,那个老迈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一身是血的倒在他的锦被之上,双手气得发颤,眼睛瞪得几乎都要掉出来。

    父亲那样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指向他的脑袋,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逆子,你虎狼之心……”那个可怜的老人可能还想些什么,但他太激动了,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嘴里有鲜血溢出,手也似没了灵魂的枯枝,垂挂了下来。

    那个老人双眼圆睁的断了气,歪着头的时候似乎还在瞪着他,他收了手里带血的剑,心里是有些胆怯,但现下想来,那时的胆怯实在是那地板上溢出的血太多了,看得他有些眼花,鼻尖的腥味却让他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现在是琉球的王,所有阻碍他的人都已经死了,没错,他的做法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旁边站立的侍者们都吓得面如死色,但他却不是全无人情,至少父亲与兄长的尸身被敛了,以琉球最隆重的典葬之礼葬在了陵墓之中。

    那天他身穿孝服,在送行之中也流下了几滴眼泪,这眼泪他流得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那天他是伤心了,伤心他那个昏聩的父亲死了还给他留下个这么棘手的难题,伤心他的兄长可以诸事不管的就这样一身轻松的上了路。

    他是那个有一丝希望都要紧紧抓牢的人,所以他现在坐上了琉球最尊贵的位置,他不明白那个叫拓允的帝国的王爷,他的优势比他当时要好上太多,而他那兄长死时也是个颇受爱戴的人,只是遇事优柔寡断,心肠太好。

    但从传来的消息中看,拓允他绝不是像兄长那样优柔之人,也绝不是仅仅是想做个闲散的王爷,不然的话,琉球的最睿智的谋士也不会盯上他,然而他却一直如老僧坐定一般,诸事不干预,诸事不出面,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心里到底有什么企图,若是他一直按兵不动,琉球可是失了最好的合作对象,时间紧迫,只能舍了他,退而求其次,这真的很不让人甘心……

    还好,半个月前,这个让最睿智的谋士都头疼的王爷终于有了动静,这次不是谋士去找他,而是他主动找了谋士,消息传过来时,他几乎是欣喜若狂,京洛的大军就要开拔到琉球的境内来了,他的子民就要受到战火的侵害,他所能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谋士与他谈得很不尽如人意,那个谦和有礼的王爷他们琉球并不能给予他很多实际性的帮助,而他们能给的钱银,他也不甚需要,这便也是一开始他不想理会琉球的原因。

    这实在是很伤自尊,琉球若是有他们那样广阔的疆域,那样的人才,他若是不生在琉球,帝都之中恐怕都没有他拓允话的份了,他早就在浔炆那家伙登基之前来一个宫变,也省下来后面的诸事。

    但他现在终究是处于弱势,这些强硬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那个王爷他现在找到了琉球的一些作用,便是让京洛的大军压过琉球,这样帝都城防削弱,他便有机会将取浔炆而代之。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谋士他当时气得顾不上礼节,摔着袖子就要愤然离席,众所皆知,在琉球的人心中可以存着不苟,面上的礼仪向来都还算周全,但这次显然面上的礼仪都不想维持了。

    拓允的那个法,便是拿他们琉球当垫脚石,他要与拓允合作的目的就是让琉球避免战争,现如今那个九王爷却要让京洛的军队攻琉球,这还有什么可谈的。

    当正当谋士离席之时,坐于一旁的九王爷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脸上还是那双带笑的眸子依旧温文儒雅,他轻轻放了茶杯,看向谋士道:“只要在京洛的军队进入琉球之前将帝位之上的人换下,这一场战争不就可以避免。”

    谋士怔愣,回头看了眼前的一身闲服的王爷:“琉球只需让我们的帝王愤怒,尽快出兵,其他的是就交给本王来处理。”

    谋士莞尔,眼里却无甚笑意,只是他又重新坐回了位上,同样喝了一口茶道:“我怎么相信你呢,王爷……”

    拓允从身上取出一块腰佩,甩到了谋士手上:“既然要合作就不要相互之间心存猜忌,不然事情定然不能妥帖完成。”

    谋士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药丸放在手里:“话如此,我却毕竟只是的客,做不了这样的主,王爷若是将这吃下,也算定了琉球君主的心。”

    谋士见拓允只看着他,并不动作,又缓缓道:“您是我国最后的一个希望,琉球的君主定然不会让你死,只要你遵守了诺言,一切主权都还在你的手里,我国愿臣服于你的统治之下。”

    拓允拿起他手中的药丸看了看,而后笑着放入了嘴里,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谋士还可以和百里一族贬斥在外的官员交涉一下,有他们行事或许更方便……”

    这次见面,双方交谈都尚满意,谋士次日就遣人将消息带到了琉球,新君主心中大悦,看来他们京洛那场动荡的乌云已经盘踞在上空,或许他在保住本国的同时渔翁得利,毕竟那药丸的毒性可不一般。

    但他不知,在他们国家最睿智的谋士转身离开时,那药丸被拓允捏在手里,随手弃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