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长恨刀 > 054
    传志见他仍不开口,叹气道:“你肯定觉得我在逗你开心,是不是?哎,实话,我心里是不肯道歉的,你将岑叔叔的性命托付给一个不知能不能来的人,当真太过草率。但你决计不会跟我服软,对我道歉的,是不是?我不想你生气,只好先道歉了。这也没什么,我在山里跟爷爷习武,爷爷也跟你一样,阴晴不定的,耍性子、不讲理,我早就习惯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要是别人,我才不肯这样。”

    阿笙垂眼,轻声道:“你怎么拿我跟师叔祖比?”

    传志笑道:“想来爷爷同你我这般大时,也跟你一样好看呢。”

    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阿笙却不再讥讽。他坐在传志面前,忽觉自己变成了六年前的那个孩子。

    那日中秋,爹爹将他兄妹唤至膝下,三人坐在院中赏月喝茶。娘去世后,爹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再教他二人习武识字,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同桌而食、聊些闲话。妹妹总缠着他,问他爹爹是不是不要他们,他不是,心里却有些冷。中秋那天,爹爹了好些话,问他功课如何,近来天寒,可有加套衣裳。爹爹还很喜欢他,他懂事,听话,冷静,从不哭闹,自幼就是聪敏乖顺的孩子;筝儿反倒顽皮些。

    阿笙忘了自己怎样,只记得后来爹喝醉了,坐在月下抚琴,指间尽是萧瑟悲凉之音,不绝于耳。及至慷慨激昂处,琴弦忽应声而断,抚琴的人蓦然垂首,再不动弹分毫,只有庭中月色一片,清亮如水。他一手拉着妹妹,心想:他死了,以后只剩下我和筝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筝儿问他爹爹怎么了,他本想骗她,爹爹睡着了,话出口,却只有两个字:死了。

    然而爹爹并非真的不爱他们,八月十六,岑青便上了青石山。

    岑青素云隔日便来,这日要带他下山。筝儿一直哭,要和他一起走。他那日了什么?

    “不要哭,你是姑娘家,跟着云姨更好。”

    “你要听话,爹爹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这对你我都好。”

    “你不能永远跟着我,我也不会永远跟着你。兄妹总是要分开的。”

    ……

    当他长大,自开始懂得人心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后悔,为何不肯再等一日,为何连抱抱她都不肯。

    然而若是如今的他可以再来一次,他也许会抱抱筝儿,也许还会陪她一日,但事情仍不会有任何转变。他也许还会一句冷冰冰的话,“兄妹总是要分开的”。就像六年前,他爹爹死了一样。

    为何世人都不懂,不肯承认,有些事情就是无可奈何,就是必须如此呢?

    他再三眨眨眼睛,听到眼前那人:“你开心、不开心,都不肯出来。不过我心里知道。虽然我觉得你不该那样做,但你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所以我只好先对不住了。”

    传志是懂了,还是不懂?

    然而懂或不懂都无妨。

    十二岁的阿笙不曾掉下的眼泪,在六年之后,终于落了下来。

    传志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连声问是不是错了什么话。阿笙摇头,蹙眉推开他:“我没事。”罢将桌上包袱开,从药箱里拣出几罐药膏,传志探过来一瞧,苦恼道:“瓶瓶罐罐那么多,我都不认得。”

    阿笙白他一眼,要他将脸盆里布巾拿来。坐定后,一手捏他下巴,一手拿着布巾擦脸上伤口,见他疼得龇牙,手下动作不变,冷冷道:“适才不还逞英雄?”传志仰着脸笑,看阿笙低头将手指蘸上药膏,又抬头轻轻抹在伤处,一双漆黑眼睛很是专注,长长的眼睫还带着湿意。那药膏分明清凉得很,他却觉得喉咙发干,脸上发烫。

    花了些时间,脸上伤口方才抹好,阿笙又将他衣领拉开,问胸腹可有疼痛,传志一张脸已憋得通红,喃喃道:“阿笙,我有些难受……热,热得很……”

    阿笙一手拉他前襟,正微微俯身察看伤势,听到此言便抬眼自下而上看来,眉梢眼角都略略挑起,煞是好看。传志咬牙,咽口唾沫,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痴痴望着他,忍不住抬手摸他脸颊。阿笙愣住,眨了眨眼睛,只看得传志脑中轰的一声,倾身亲他,低声道:“阿笙,你眼睛真好看,睫毛像是蝴蝶,忽闪忽闪的。”

    待传志在他背上乱摸一气,阿笙方恍然大悟,通身一震,倏地红了脸。

    所谓风俗人情,他虽比传志多懂一些,却从未与他人有这般亲近接触。书里倒是有写,却都是语焉不详,便能隐约猜到些许,也有限得很;传志自幼一心练武,住在与世隔绝的山林之中,心思纯净,于风月之事一无所知,眼下如此亲昵,不过是全凭冲动。

    两个少年人都是手忙脚乱,一时意乱情迷,难以自持。

    而后传志无师自通,一把将人抱起压在桌上,阿笙方才惊醒:岑师叔还在那头躺着呢。他再大胆,也不敢在这时与传志胡闹,眼见这人脑袋已埋进他颈间,忙道:“先,先等等……”传志倒也听话,乖乖起身看着他。阿笙避开他灼灼目光,神色窘迫:“还……还有许多事要。”

    传志一愣,点头称是,将他重新抱下理好衣裳,认真道:“忘了告诉你,我去找南华剑派,见了郑夫人,她待我很和善,只是……”他想到郑夫人提及母亲时那怪异举止,不知该不该,又想此事并不要紧,便绕过不谈:“她岑叔叔中毒,与南华剑并无干系。”

    阿笙用手背遮住半张脸,耳朵脖子一片赤红,身体某处不上不下难受得紧,却只能慢慢等它平复,再听这子一本正经的言语,暗暗骂声呆子,下次定要这人也试试此番尴尬境地。心里虽恼,却也仔细听着,他早知不是南华剑,便略一点头,又问:“只是什么?”

    传志犹疑片刻,随即道:“郑夫人有些怪。”罢将那事细细讲过,又歉疚道:“是我不好,本要找她问出解药下落,哪想一提到我娘,脑袋就乱糟糟的。”

    “不怪你,此事确实蹊跷。”阿笙一旦专注思索事情,便爱咬指甲,此刻又将指尖送至嘴边,“倘若只是同门,为何会有那般动静?她与你娘之间,兴许别有瓜葛。”

    传志知他上了心,胸中一暖:“此事且放在一边,岑叔叔的事,你可有想到什么?”

    阿笙瞟他一眼,讥讽道:“我话未完你便摔门而出,这时反来问我?”看他表情讪讪,方继续道:“我适才给师叔擦洗身体,并未找到伤口,想来不是暗器。既非郑竟成掌中毒粉,又非暗器,要么是下毒之人手法高妙,要么……”他闭口不言,看向传志。

    传志思忖一番,惊道:“是岑叔叔自己服的毒?坏人事先将□□下在饭菜里,他吃下□□,过了些时候才发作。只是恰好在毒发之前与郑掌门过招,才让我们以为是南华剑的人。”

    阿笙点头:“想是如此。”

    传志叹道:“你那时便想到此处?当真了不起。我同罗大哥还道你太过狠心,真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