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魏怡倒是来了, 端坐在桌下, 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陈颜泠:“陈哥哥, 白婉姐今天怎么没来?”

    在魏怡看来,白婉就是今天一天没来, 但陈颜泠知道, 白婉是连着两天都没来了。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说实话,陈颜泠不该多管闲事,但她偏偏就是这么无聊。

    白天给魏怡上完课, 在村子里逛着逛着就晃到了白婉家里。

    周家在村西,离魏家稍远, 陈颜泠能晃到这边来, 也是有够无聊的。

    这个时间村里的汉子都在田间劳作,屋里头都是些妇人。

    陈颜泠刚靠近周家,里面的白婉就提着一桶浑浊的脏水走出门口,那一桶脏水差点泼到陈颜泠腿上。

    幸亏陈颜泠闪得快,正好那里又是个拐角, 白婉也没注意到有人从拐角出来。

    白婉愣愣地看着陈颜泠, 手里还傻傻地提着木桶。

    “你两天没来练字,我正好有事路过这里,想着来问一问你,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

    陈颜泠装作随意地问到。

    白婉笑得勉强,只是摇头。

    陈颜泠觉得和不能说话的人交流真挺难的,比如说现在, 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她不能从一个人表情里读懂所有东西,而白婉也没法开口解释。

    “摇头?那就是没什么事了吗?明天还来吗?”

    白婉抿唇,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颜泠觉得气氛挺尴尬的,转身准备走了。

    不来就算了。

    刚走过拐角,就听见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又在偷懒呢!倒个水你要倒半年是吧?啊!还不快点把桶提进来!”

    “勾人的狐媚子脸,看谁都想勾引,一个寡妇人家,和个单身汉待在一起,也不知道害臊!”

    “你不要脸可以,不要丢了我们周家的脸!”

    “还跑去教什么小崽子练字,我看你分明是想勾引那个陈猎户,是不是看上人家长得好看又有钱啊?就你这个克夫命,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刚过守孝期就不安分了,我看你敢,等婆婆发现你再去陈家,腿都给你打断。”

    尖细的叫骂声一直在陈颜泠耳边响起,她就站在拐角处,把周家门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白婉这两日没来是因为腿被打伤了?

    回忆起来似乎刚才白婉打开门倒水时一直站着没怎么动,直到陈颜泠背过身走了,她都没挪步。

    不知道什么感觉,陈颜泠只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能忍的人呢?

    白婉的忍耐力和某个人有得一拼。

    陈颜泠不能冒然站出来为白婉出头,一个寡妇,一个单身男子,怕是会给白婉带去更多的麻烦。

    本以为白婉就此被周家困住,以后怕是都不会来了。

    结果过了半月有余,陈颜泠清晨教魏怡的时候,又瞧见了门边那一抹素白衣衫。

    白婉扶着门框站着,白净的小脸浅浅地笑,手里还拿着似乎是陈颜泠送给她的一支狼毫毛笔。

    陈颜泠送了白婉一支,也送了魏怡魏轩一支,在陈颜泠看来并不特别。

    魏怡惊喜地叫了声:“白姐姐!你来啦。”

    陈颜泠冲她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位置,让出给白婉坐。

    白婉不好意思地坐下,颇有点局促不安地回头看了陈颜泠几眼。

    陈颜泠按住她的肩膀,要她坐端正。

    “写字的身体姿势也很重要。”

    说完,陈颜泠很快松开手。

    白婉抬眼偷偷瞥了一眼陈颜泠,很快收回目光,听话地点点头。

    陈颜泠正好背过身,并没有瞥见白婉的偷看。

    白婉又接连来了一个月,陈颜泠平日里除了教她们二人写字之外,还顺带教她们识字读书,书都是陈颜泠去镇上淘的,大多是兵法书,少有几本奇异怪志,还有些类似于水经注的书,毕竟这世界并没有水经注,只能找了些类似的。

    两人看书读书时,陈颜泠就搬张椅子躺着晒太阳,初春的太阳并不十分晒人,合着初春的寒意正合适。

    她也在看书,不过和那两人看的并不太一样。

    阳光很暖,暖得让陈颜泠忍不住微眯双眼,眼皮子就开始打架,陈颜泠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椅子上就这样睡着了。

    时间差不多了,魏怡收拾了一番就赶去私塾了,白婉把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看了眼睡着的陈颜泠,四下找了一下,在后院发现晾着的薄被单,她摸了摸,很干,轻轻地贴近去嗅,还能闻到上面的清香。

    她将被单取下,准备给已经睡着的陈颜泠盖上。

    结果刚一走近,她却瞥见了陈颜泠睡着时落在地上的书。

    她这段时间识字不少,书封面的字自然识得。

    黄色的书皮,印着几个字:云朝手语图鉴。

    再一看陈颜泠,初春时节,有些人不慌着松衣裳,但陈颜泠平时练功,火气旺,有内力护体,有时不惧寒冷,开春就穿得别人薄,睡着时也许是姿势不大对,衣裳领口有些松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景色。

    白婉抱着被单,站在原地,薄唇紧抿,眼神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陈颜泠只觉得有人靠近,顿时睁开眼,手握成爪,离白婉的喉咙只差分毫。

    白婉眼睛瞪大,但是一动不敢动,只要她一动,陈颜泠就要锁喉了。

    陈颜泠看清来人是谁,嘴角微微抽动,放松身体,躺回椅子上。

    两人间沉默延续了很久,陈颜泠不说话,白婉不能说话。

    终于,陈颜泠开口了:“魏怡走了?”

    白婉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脖子,点头。

    陈颜泠看她怀里抱着被单,看样式,似乎是自己前几天才洗的。

    “你怕我着凉?”

    白婉笑不出来,只好点头。

    陈颜泠抿唇,有点尴尬,人家好心帮自己盖被子,她反倒好,差点要了白婉的命。

    “对不起,以前打仗时落下的毛病,别人突然靠近,我一下子就条件反射,让你受惊了。”

    白婉也听不懂什么叫条件反射,她只知道,陈颜泠在乎她的感受,在向她解释。

    她点点头,手里的被单递给陈颜泠。

    陈颜泠接过来,然后想起什么一样,把地上的书捡起来给白婉。

    “你平日里瞎比划的东西我也看不明白,这本书讲得挺仔细的,上面好多都是画加上字讲解的,很容易学,你先拿回去看看吧。”

    白婉摆摆手,不敢接过来。

    陈颜泠哪管那么多,直接放在她手上:“不用担心,我还买了一本,我学得慢,就早你几天翻了一下这本书,挺不错的,上面的手语不复杂。”

    白婉犹豫地接过了书,就这样凝视着陈颜泠。

    陈颜泠自认还没有到能读心的境界,但她敢肯定,白婉真的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一点小恩小惠,就用这种看救命恩人一样的目光看她,未免也太容易被人欺骗了吧。

    白婉离开后,陈颜泠本来要练功,但是她对白婉能够重回这里感到好奇。

    周霞不是说再发现她来这里学习,打断她的腿吗?

    怎么还没被发现呢?

    于是陈颜泠悄悄地跟上了尚未走远的白婉。

    只见白婉离开陈家之后,往村外走去,走进村边的树林,林中有条小河,是平日里村里的妇人来洗衣洗菜的地方。

    白婉将书放在了衣服最里层,然后走到河边,靠着一块小石板,艰难地坐下。

    河边放着一大盆脏衣裳,随着风一吹,隔着好远的陈颜泠都能闻到味儿。

    陈颜泠发现白婉虽然脚上动作迟钝,但是手上动作那是飞快,洗衣服的时候捣衣可快了,汗要渗到眼睛里了才停手擦一擦。

    一大盆的衣裳很快就洗完了。

    白婉这是抠出洗衣服的时间跑来偷偷学习的?

    洗完之后,她擦干净汗,然后起身用力抱起大木盆,准备回去。

    一看就是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的她,抱着一个比人大的木盆,还装着堆积成小山的湿衣裳。

    每走几步,她都得站不稳偏一下,有时累得大喘气,还得先放下木盆休息一下。

    当白婉第一次放下木盆休息的时候,陈颜泠走出来,惊得让白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走吧,我帮你抱到你们家门口。”

    白婉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但陈颜泠不说话,抱起木盆向前走了几步。

    急得白婉想去抓陈颜泠的衣摆,但陈颜泠走得快,她只能看着陈颜泠走远。

    但事实上陈颜泠走远了又会停下来等白婉。

    在快要到村口有人家的时候,陈颜泠就会把衣裳递还给白婉。

    “你怕村里人误会,我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确实名节在这时候是比较重要。”

    说完,陈颜泠转身走了。

    古代人不就爱讲那些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吗,陈颜泠只好撇清自己和白婉的关系了,反正她并不在意什么流言蜚语。

    过了这么多个世界,对她来说,真能有谁的话语能伤人,那就只有云曦了。

    白婉看着陈颜泠的背影,皱眉,她不怕村里人误会,她不怕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也不怕流言蜚语,她只是怕陈颜泠觉得自己想勾引她,为了她的钱。

    她要是会说话,陈颜泠就不会误会她的意思了,她要是会说话,她就能和陈颜泠对话了,像个正常人一样。

    她要是会说话,她是不是就能有勇气靠近陈颜泠了。

    陈颜泠心里默默叹气,白婉这样子软弱的性格,她是想帮都不容易。

    结果她刚一走远,就听见一声响,似乎是什么木头摔落在地的声音。

    回过头一看,白婉抱着的木盆落在地上,衣服也洒落在地。

    可旁边空无一人,只有白婉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眼望着陈颜泠。

    她不知道白婉想表达什么,但她知道,白婉这样子可不像是不小心脱手导致木盆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