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白婉微低着头, 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沉迷于杯中美酒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陈颜泠这才惊觉, 白婉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然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可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但在陈颜泠眼里,她就是个未成年。

    白婉似乎是喝得有些醉了, 毕竟第一次喝酒, 她抬起头,望进陈颜泠古井无波的双眼, 竟然大着胆子伸手去触碰。

    就在白婉的指尖快碰到陈颜泠脸颊时,突然缩回。

    陈颜泠也愣住了, 这白婉未免也太大胆。

    这个世界可不是什么开放的世界,白婉刚才是魔怔了吗?

    两人间和谐的气氛搞得非常尴尬, 白婉脸上有微醺的粉红,但是耳朵红得像兔子耳朵,明显是害羞了。

    陈颜泠脸皮算厚的, 她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喝酒吃菜。

    白婉抬眼偷偷看陈颜泠, 发现陈颜泠一脸平淡, 没什么反应, 她又觉得有几分气恼, 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碗里的米饭, 好像眼前的米饭对她而言是恶鬼一样。

    一夹菜落在白婉一直死盯着的白米饭上,陈颜泠继续吃饭:“来来来吃菜,大过年的,难道干吃米饭?”

    白婉只觉鼻子有些酸,又忍不住嘴角带上点笑容,重重地点头。

    年夜饭一过,外面就零星地开始放烟花和鞭炮。

    虽然饥荒很难,死了不少人,但是迎来的新生却更加令人珍惜,即使过年时的日子并不好,也愿意花上点钱买几个烟花炮仗。

    白婉想,陈颜泠应该不喜欢魏怡,陈颜泠只是当魏怡是妹妹,可她不一样,她虽然小陈颜泠几岁,不过她已成过一次亲,已经是名成熟的女子,陈颜泠对她到底有没有好感?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她知道这样的猜测能让自己开心。

    有些真相她并不想触碰。

    过完年,陈颜泠又买下了村边上五亩地,租给魏家种。

    她这次去万城一次,用的钱不少,现在余钱不多了,她准备进山打些珍贵动物去镇上卖。

    带上了甜甜,她连续进山十天,终于碰上了一只值钱的白狐狸,追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才在悬崖边堵到了那只白狐狸,抓到之后,还没死,已经被甜甜追到精疲力尽了。

    陈颜泠将力竭的白狐给关进笼子里带回家里。

    正好白婉过来送些衣裳,看见陈颜泠在捣鼓一个木笼子,好奇地看了一眼,力竭的白狐狸就冲着白婉发出凄惨的叫声。

    白婉眉头一皱,这白狐好生……眼熟。

    陈颜泠看白婉也在,也不好意思动手扒皮,于是站直,稍稍挡住了身后的笼子。

    “怎么了?”

    白婉比划道:“给你送新衣裳。”

    陈颜泠应了声:“好,你放我屋里吧,我刚捉了只白狐狸,白狐的皮毛价值颇高,有钱人家喜爱用它们的皮毛做毛大衣,应该能卖不少钱。”

    岂止是不少钱,一整张白狐皮,若是没损坏,加上活剥的技巧,放在市面上,估计不少富商争着抢。

    毕竟白狐实在是太少见了,物以稀为贵,这狐狸值不少钱。

    但白婉却皱眉与白狐对视,好似读懂了它眼里的哀求,她鼓起勇气抬手冲陈颜泠比划。

    “能不能放了它?”

    白婉当然知道动物到了镇上的市场会是怎样的下场,皮毛贩子会为了质量活剥它们的皮。

    “为何?”陈颜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它可以卖不少钱,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很多年都不用愁吃喝了。”

    “给我一个放了它的理由。”

    白婉嘴唇轻启,两唇相接动了下,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陈颜泠眼里失望一闪而过。

    紧接着白婉又比划道:“它让我感到很熟悉,白狐太珍稀了。”

    她想说的很多,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一大堆:“万物皆有灵,这样稀少的白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被人剥皮制成毛皮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么多的话,陈颜泠一点都没读懂。

    她只看懂了白婉最开始的那一句——“它让我感到很熟悉”。

    陈颜泠遇见白狐的时候,白狐正奔跑在林间,甜甜嗅觉灵敏,先发现了白狐,冲它呲牙咧嘴,如同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陈颜泠紧跟着追上去。

    白狐在那一瞬间似乎想要靠近陈颜泠,但是被陈颜泠射过来的一支箭吓跑了。

    像这样皮毛值钱的动物,猎户们一般选择射眼睛,这样皮毛剥下时是完整的一张皮。

    白狐非常轻易地躲过了陈颜泠的一箭,陈颜泠一惊,这白狐的行动不同寻常动物,好似有些本事。

    本以为今日是猎不到这只白狐了,结果陈颜泠想放弃了,但是白狐竟然没有抓准时机逃跑,反而偷偷打量她。

    陈颜泠趁此机会追上去,不给白狐逃跑的空隙,不过她确实没有再下狠手。

    她印象中的白狐,只有一只,褚绛的灵狐。

    褚绛即是云曦,拥有相同的灵魂。

    每个世界都有一个云曦,也有一个陈颜泠,那是否这个世界也存在和灵狐同魂的白狐?

    当听见白婉比划说白狐让她感到熟悉时,陈颜泠便愣了,决定留下白狐。

    白婉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陈颜泠,笑着给陈颜泠把新衣裳放进屋子里,还替她整理了房间。

    “你这衣裳哪儿来的?”

    陈颜泠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白婉身后,看着她整理屋子都这么开心,不由得让陈颜泠想打开话题。

    白婉回应她。

    “我做的。”

    陈颜泠一愣,白婉还真是心灵手巧啊,也对,像白婉这样的女子,多少都会点绣活,在这个地方不会女红怕是不好嫁人。

    自打离开了周家,白婉除了平日里帮魏家做点轻活之外,还做女红挣点钱。

    替镇上的成衣店缝制衣裳,或是绣些好看精致的图样。

    她的绣工好,而且速度又快,要价还低,镇上的总爱找她做绣活。

    做绣活赚的钱不用贴补周家那个无底洞,白婉只需拿出一部分给魏家作为收留她的酬劳,还有伙食费。

    魏家想起外面的传言,收下了酬劳,但是没收伙食费。

    外面传言说魏家收留白婉是贪图她的美色,想等魏轩长大讨作媳妇,魏家人总要避嫌,便收了她给的酬劳,就当房租了。

    但这伙食费他们却怎么都不收了,饥荒时期还是白婉把救命的粮食分给他们,救命之恩哪里能用伙食费抵了。

    白婉说不过魏家人,便只给了酬劳,她自己接绣活便能存下一些钱,她存了一段时间,去镇上扯了块好点的布料,自己回家给陈颜泠做了身衣裳。

    陈颜泠简单谢过白婉,白婉便离开了,她今日还有些绣活没做完,月底得交货。

    陈颜泠看着衣柜里多出来的衣裳,眉头一直就没舒展过。

    拿起衣裳换上,竟然出奇地合适,彷佛量身定做一般。

    光是靠眼睛看,白婉都能做出这么合身的衣裳,陈颜泠该说她针线活了得,还是眼睛毒辣呢?

    连女子比男子更纤细的腰线白婉都考虑到了,陈颜泠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又是一年过去,陈颜泠租给魏家的地收成不错,她赚的多,给魏家人的工钱也不少,魏怡在镇上私塾读了也有几年了,魏家人觉得再让她读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张罗婚事了。

    毕竟魏怡才十二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在私塾里,好多有钱人家的小姐都没她长得精致。

    再过两三年魏怡就可以定亲了,云朝普遍女子出嫁早,所以白婉虽然才十七岁,现在也是嫁到魏山村的第四年。

    外面的人都道魏家好运气,摊上陈颜泠这么个地主,有钱又好说话。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陈颜泠无端对魏家好,分明就是看上了魏怡,想养她作童养媳。

    别人若是说这话,周氏得气好久,和人据理力争,但她也说不出个原因来。

    陈颜泠到底为什么对魏怡这么好?

    不止外人和魏家人疑惑,白婉也很疑惑,她总是猜这猜那,就是不愿意相信陈颜泠想养魏怡当童养媳。

    只要魏怡和陈颜泠单独接触,她不论在做什么,都会假装不经意地掺合进来,陈颜泠对待魏怡就像疼爱自己的妹妹一样,陈颜泠看魏怡的眼神不带有任何情意。

    白婉正做绣活呢,一想起白日里别人说起陈颜泠的闲话,她就控制不住地走神,一不小心针就扎肉里了,血滴慢慢冒出来,一不注意就沾到了荷包上,这个荷包怕是交不齐了。

    她将手指含住止血,就听见外面传来周霞的声音。

    “那个浪蹄子呢!给我出来,看看她娘家人来了,她还敢不敢这么浪了!”

    白婉瞳孔骤缩,指尖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真正的痛还在后面。

    她不可能一直窝在屋子里,当她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一个精瘦男子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拖到了大堂。

    “听人说你一个寡妇还跑到别家借宿,还和一个小猎户纠缠不清,我看你是想把我的脸给丢尽!”

    精瘦男子便是白婉生父白河,眉眼长得倒是周正,就是眉间怨气太重,看着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别看白河长得精瘦模样,打起自己女儿来那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周霞赶紧在一边煽风点火,周氏想上前劝阻,但被白河一句“我打我自己女儿,关你屁事”给吼住了。

    确实,云朝律法,父母若是因子女有错在先,错手将子女打死,那也判不了多重的刑。

    魏怡朝着白河跑过来,但她虽然这几年吃得好,身子也开始抽条了,但白河到底是个成年男子,一把推开了魏怡。

    白婉眼看魏怡摔在地上,白河又要补上几脚,和周氏一起去拉白河。

    不拉还好,一拉白河就更来气了,反手一巴掌挥向白婉。

    白婉躲避不及,下意识闭上眼。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慢慢睁开眼。

    陈颜泠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前,挡在了她和白河中间,一只手扣住了白河的手。

    陈颜泠稍稍一用力,白河就痛得直叫唤:“哎哟喂,疼疼疼,快撒手,你给我放手啊!”

    白河的话,陈颜泠就当没听见,她微微侧身,看向白婉,眼里带着疑惑:“要我放吗?”

    白婉看看她,又看看一脸凶相的白河。

    她慢慢摇头。

    如果是其他人,站在白婉的身前,为她拦下了这一巴掌,问她放不放手,她会点头,因为纵使挡下了这一巴掌,等待她的却会是白河迁怒于她更暴力的对待,她习惯了忍,忍受谩骂,忍受疼痛,忍受黑暗。

    如果她没有见过光明,她本可以忍受黑暗。

    但世上没有如果,白婉已经见到了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