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地煞七十二变 > 《地煞七十二变》 潇水 第三章 龙王
    祭台摆在一座石桥上。

    桥梁老旧,两侧的护栏都被年岁扒光了,松散的条石间长满了地锦、百步藤、凤尾蕨像是老头脸皮褶皱里生出的胡须,浓密地向下披拂,垂进脚下蛇溪湍急的浊流里。

    李长安来得正巧。

    祭礼刚刚开始。

    热闹的鼓吹暂停,凌乱的锣声响起。

    一队人马抬着三牲踏上石桥,领头的是个衣衫华丽的富态男人,他气喘吁吁登上台阶,姿态虔诚地伏拜在地,浑身的肥肉就在彩锦衣裳下高高鼓起。

    猛一看,跟旁边红绸子捆起的肥猪也没甚区别。

    接着,是高亢的唢呐。

    装扮古怪艳丽的神巫越众而出,应声登台上场。

    他一边唱着含混的祷词,一边长蛇般舞动身躯。

    待他咿咿呀呀走上祭台中央。

    忽而摇动铃,台下立马挑起几面白幡,幡面的朱砂文字尽是鬼画符,只能依稀认出几个“龙”或“蛇”的字样。

    忽而又拍响腰鼓,顿有身矫捷的汉子在两岸观众的惊呼中徒攀下桥面,猿臂轻荡,把自个儿甩进古桥茂密的“胡须”里。

    桥上作戏的热热闹闹,桥下看戏的窃窃私语。

    人丛一角。

    “咦?奇怪。不是要修新桥,怎的又在老桥上折腾?”

    “不怪,扒了旧桥,才好新桥呗。”

    “为了省石料钱?听人这位老爷为了修桥摆了好些天的流水席面,鱼肉米粮管够,阔绰得很,不像等闲的吝啬财主啊。”

    “不懂吧,不懂的人多了去!这里头嘿可是有道的。”

    话的卖起关子,旁边的赶忙求教。

    “老哥透点儿口风,回头请你吃酒。”

    “唉,不是我这人爱嚼舌根子啊。我也是听一同宗兄弟的,他婆娘的叔叔是那财主妾舅舅的堂兄,嘱咐过不让乱传,我与你们,你们可不能再出去!”

    得了周遭一顿赌咒发誓,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要人的福缘是有定数的,这头多了,那头就得短。譬如修桥这位老爷,家里姓周,祖上只做过官,没甚福荫,但从他曾祖起,家里的田产却一代比一代多,同时,人丁也一代比一代稀薄。到了他这一辈儿,已经是一根独苗,而周老爷自个儿,年近花甲,膝下十来个孩子,没一个带把的。眼看着万贯家财都得便宜了外姓人,心里急呀,不顾一把老骨头,年年都求取新妇,全是看来好生养的女子。结果没想,近几年来,别男娃,连个女娃都没有”

    正着,有人打岔。

    “我知,我知!不是没生,是全送了龙王作干亲!有人捞起看过,女娃娃浑身青紫,都是被活活打死的,是为了吓唬女婴,莫要再往他家投胎。”

    “歹!可不敢乱,吃官司的!”

    话的瞪了岔话的一眼,心看了看周围,定了定心,才继续起来。

    “就在几天前,有位法师——喏,就在台上那位,到了周府,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那法师,咱们的龙王爷爷不仅是庇护死婴,就是要投胎的男童女童也是由它送往千家万户。”

    “周家的问题就出在这上头。”

    “咱们地面上这座石桥,年深日久,功德圆满,已经成了仙儿。但你们也瞧见了,石桥破败得很,浑身勾缝都快作了蛇窝。桥仙就恼怒咱们光走不修,但没为难凡人,只把气儿撒在了桥下龙王爷爷头上。龙王爷爷也恼火啊,但他老人家心善,不欺负穷人,只挑了地头上脸面最大的周家撒火。晓得他家男丁少,就偏偏只给他家送女儿,要让周家断了香火!”

    “所以呀,这次桥上祭的不单是龙王,还有桥神哩。”

    刚完,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

    “出来了!取出来了!”

    众人连忙踮脚张望。

    原来是先前下桥的汉子钻出了“胡须”。

    身依旧矫捷如猿猴。

    上多出一柄锈迹斑斑的连鞘古剑。

    这剑叫做“斩龙剑”,地方风俗,每修桥就会在桥下悬挂此物,为阻吓蛟龙走水时,洪水冲垮桥梁所用。

    汉子攀上桥面,恭恭敬敬将剑奉给一个面涂油彩作神将打扮的大汉。

    这时候,所有吹奏都按下声响。

    观众们立刻明白,祭礼的**即将到来。

    于是万众噤声,只有法师昂着脖颈,嘶嘶吐气。

    他:

    “请龙神!”

    于是撤下三牲,又抬上来一个彩纸扎成的的龙王像。

    而后,巫师开始一边绕着神像,一边用古怪的腔调念出咒语。

    其中大意,一是告诉桥神,人们已经准备为它修建新桥,让它不要再阻碍龙王,否则就将它彻底拆除。

    二是告诉河神,桥神的麻烦已经为它解决了,让它不要在捣乱,否则

    锣鼓、唢呐齐出。

    巫师退下,“神将”踏上法台。

    他迈着丁字步到了“龙王”跟前,仿佛在秋日城门口的刑场般,在观众们的欢呼中高高举起斩龙剑,就要拔出剑来,刺死“龙王”。

    “老爷!!”

    突兀间,一声凄厉呼唤。

    “神将”吓了一愣,停下动作;乐工们茫然忘了吹奏;人丛裂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女人钻出来,扑到桥下。

    她又哭又叫:

    “你放过她,不要动她,她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桥下观众们还没搞清楚状况,桥上一直伏拜着的周老爷,顿时弹了起来,涨红的面皮半是慌忙半是愤怒,指点着周围的仆役们。

    “拦住那疯女人!快点拦住她!”

    仆役们连忙一哄而上,七八脚拽住女子,却没堵住她的嘴巴。

    “我的女儿,我女儿就在龙王像里面。”

    周老爷急得跳脚。

    “快拖下去!”

    “你杀我,你杀我嘛!”

    “还不让她闭嘴!!”

    女人的哭喊终于被堵住,可惜太迟了。

    人群中有人认出,那女人正是周老爷新纳的妾,嗡嗡的议论声立时在人群中扩散,审视、怀疑、嘲讽各式目光聚拢往桥上。

    周老爷面孔青一阵白一阵,然后恶狠狠瞪了一眼乐工们。

    “楞什么?!不要工钱啦?继续!”

    众目睽睽之下,竟也不辩解一二,强硬要求继续仪式。

    于是乐声再度奏响,奈何负责宰杀龙王的“神将”却陷入犹疑,觑着女人的方向,举剑迟迟不肯下。

    周老爷见状,勃然大怒,冲上祭台,推开“神将”,一把抢过斩龙剑。

    拔剑。

    锈死了,拔不出来。

    干脆倒持斩龙剑,当做榔头。

    一摁住“龙王”,一高举古剑。

    面目狰狞。

    狠狠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