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剑骨 > 第二十七章 选择
    大雪潮。

    宁奕踩踏飞剑而行。

    身后是轰隆隆的雪崩声音,高原雪崩,雪潮如一线垮塌,追赶而来,雪白潮水之中隐约有漆黑头颅。

    红樱妮子的脸上,风霜已经凝结,她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连续七八日的驭剑飞行,没有一刻的修行。

    如果没有“山字卷”,宁奕早已经油尽灯枯。

    踩在飞剑上的黑袍年轻人,脸上沾满了冻结的血污。这一路掠来,他以剑气斩杀的妖灵已是不计其数,幸亏山字卷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星辉,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宁奕的眼神仍然平静,像是一片冰冻的湖水,即便到了如今的局面,仍然没有多少感情变化,飞剑的剑气不断轰鸣,加速,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将身后那片雪潮甩开。

    他已经严重偏离了原先规定好的路线。

    踏入西妖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像是被“好运”砸中,在虺蛇族的那一次战乱迸发当中,被逼迫地偏离了一丝方向,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冲突,天灾,人祸,妖潮,沸乱命运的指针被这股外力改动,他被迫改变了第二次方向,第三次方向,而且回归正轨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

    他被逼着在西妖域南下,兜兜转转。

    遇到一次妖潮,是一个概率极的事情。

    遇到两次更。

    而遇到连绵不绝的妖潮,即便是西妖域如此混乱的领域,也不可能,除非整座西妖域都开战了。

    自己所过之处,似乎总有一些势力想要挑起争端,而段各异,最终夹在夹缝之中的自己,被逼得只能逃窜。

    这些麻烦自己前脚到,它们后脚至。

    到了这一步,宁奕也很清楚了。

    “有人在算计我。”

    身后的雪潮声音逐渐熄灭,摆脱了那场动荡之后,宁奕并没有停歇,他获得了这八日来的第一个休息,神念瀑荡开来,这片荒原,在西妖域图之中,并不归属于任何势力,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安宁会。

    驭剑掠入一座山洞。

    宁奕袖口摔出一连串符箓,火星燃起,洞口被风雪盖过,符箓将这座山洞的入口遮掩地严严实实。

    红樱妮子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符箓生火,点燃黑暗。

    宁奕走到洞口,神情警惕,神念仍然在蔓延,到了这里并不意味着“安全”。

    西妖域一直很乱,听几座超然的妖族大势力,都把这里当做棋盘,但是真正有资格插棋局的,除了那些身份地位极其尊贵的妖族权贵,就是“妖圣”级别的人物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一直藏住“红雀”,无论遇到多么危的关头,都不愿意驭使朱雀逃命,便是因为他怀疑灞都城盯上了自己,那座立在南妖域云顶之上的古老城池,是妖族最顶级的大势力,在对抗大隋的攻坚战中,起到了领头的作用。

    灞都老人是“妖圣”级别的大能,他的中,自然握着西妖域大量的“棋子”,也有着掌控棋盘的力量。

    但宁奕并不认为,如今布下这局棋的是这位老人。

    那位灞都老人如果确认了自己的“方位”,大可以直接出,隔着千里把自己拘过去,以他的段,想要做到这些,实在太过简单一位涅槃大能,浪费好几日的时间,陪自己“玩耍”?

    不合逻辑。

    但是灞都城内的七位弟子,每一位都是位极妖族的权贵。

    宁奕神情阴沉下来,一开始踏入西妖域,引动“虺蛇族”动荡的,不是别人,正是依附于灞都城下的“云豹”。

    布下棋局的那个人,怎么得知自己的方位的?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足够了解自己,那么便不难推演出这个结局从朱雀域逃离,自己一定会避开南妖域灞都城,选择西行绕线,贴着虺蛇族雪林。

    因为这条路线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自己的对,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

    他在布下这局棋想要“玩死”自己?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脑海里想到了自己在红山时候遇到的那个魁梧身影。

    肩头披着宽大白袍,单攥着金银平脱刀鞘的那头年轻大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腹黑谋士”,玩这么一出,实在不符合自己对姜麟的预期。

    只不过局势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

    自己确切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只不过有一个大概的模糊定位,不然也不至于每次都出动那么大的仗势布下这局棋的“幕后人”,每次出,都靠着极大的推进规模,强行把自己逼到下一个地点。

    这八日,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好在那人的棋局也到了一个“死点”,再没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追击自己。

    有了那么一线生。

    宁奕看着洞口外的风雪,西妖域的那轮明澈大月,有些刺目的亮眼,雪地上一片银白,黑夜也如白昼,这样的休息不知道还有多久下一波动荡应该就快要袭来了。

    地图是一片黑。

    双方都是瞎子。

    遗憾的是,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宁奕根本奈何不了那位“布局者”,这场棋局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把自己从西妖域揪出来,然后杀死,其实灞都城那么多的大人物,随便出来一位,一巴掌都可以拍死自己。

    但是那位“布局者”似乎很喜欢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

    他要玩,自己便陪着玩。

    宁奕忽然余光瞥见了山洞里那个瘦的影子。

    红樱并没有靠在符箓旁边取暖,而是抱着双臂,瑟瑟靠在自己身后的石壁之处,目光看着远方刮荡而过的风雪,惘然而又空洞。

    宁奕轻柔道:“抓紧时间睡一会。”

    红樱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只颤抖着捋了捋红色发丝,干枯的嘴唇轻轻嗡动,沙哑问道。

    “公子是不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宁奕沉默下来。

    意外?

    这算是意外吗?

    如果姜麟到了大隋南疆,这个消息被某座圣山知道了,他有会横跨四万里,然后再越过北境长城,回到故乡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意外,从宁奕踏上这片土壤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会遇上无数的追杀。

    生死是大事,生死之间的厮杀是事。

    对宁奕而,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他曾经一无所有但从冰川高原上醒来,再次看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有了再来一次的会。

    他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没有意外,能够阻止他。

    倒悬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可爱的,亲切的笑容。

    沙哑的声音在的山洞里回荡。

    “宁公子。”

    “如果我是,如果”

    “如果我成为了你的负担,累赘,把我丢下,你可以离开那么”

    “不会有如果。”

    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她。

    红樱怔怔看着自己身前的黑衫年轻人。

    宁奕伸出一根指,指了指南方,认真道:“倒悬海的那边就是大隋天下,我会带你离开妖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你丢下。”

    这是一局针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

    请君入瓮?

    宁奕面无表情,看着山洞外的风雪,远方高原处已经有了隐约的震动,陆陆续续的声音跨越雪潮而来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是自己将重复之前的亡命之旅,最终奔向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尽头。

    那些妖族天下的“大人物”啊,还真的是与大隋一样,总喜欢玩一些无趣而且浪费的游戏,很久之前,自己在大隋,就被当做某颗棋子。

    到了妖族,竟然还是这样。

    只不过今非昔比。

    他默默看着雪潮,想要看清黑夜和大雪的那一边,自己在棋局对面的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盏老灯如豆。

    袅袅炉火不温。

    谷雨披着草蓑,蹲在霜楼的火灶旁,哈气搓,他刚刚打理完宁师叔的屋阁,把东西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些日子过去了蜀山上下的那股兴奋劲头已经过去了,宁师叔没有死,这个消息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了。

    但是宁师叔去哪了?

    无人得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诸峰的师兄弟们,修行的修行,下山的下山,游历的游历,蜀山方圆的马匪少了极多,可能是因为隐宗同袍们出剑的时候,隐约带着怒气,几次出,连根拔起了好几座城寨。

    西境三皇子倒台之后,并没有纷乱四起,反而变得太平起来李白麟坐镇西境之时,腕稚嫩,并没有像二兄那样拧合东境,于是西境帮派之争严重,而且碍于东境脚,时常会有诸座山头的马匪火并,吞帮,最终的受害者,自然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彼时安乐城并不安乐。

    如今虽是安乐,却有些寂寥。

    西境的消息一片冷清,剑湖宫仍在闭关,但那位少宫主的身份倒是在前不久昭告天下。

    屋阁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谷雨有些惘然,这个时候,师尊和师叔们都在闭关,今日是自己值勤,隐宗弟子一般也不会来霜山况且,此地看守森严。

    他推开门来,看到了一位披着单薄白衫的年轻公子,腰间拴着一把古朴铁剑。

    柳十一站在门外,他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郎,轻声道:“风雷山谷雨?”

    谷雨惘然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道:“我是剑湖宫柳十一。”

    谁谁,谁谁到。

    谷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刚刚要是在念着师叔,是不是现在推开门来看到的,就是那张亲切的笑脸了?

    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十一并没有进来,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霜楼内布置的物事,轻柔道:“我下山了,想找他切磋的。但可惜”

    谷雨低垂眉眼,没有话。

    柳十一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帮蜀山找他。”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在找他了,您还愿意帮忙,真是感激不尽”谷雨神情喜悦,深深的揖了一礼,想了想道:“宁师叔提到过你。”

    柳十一微微挑眉,有些讶异,他没有话,而是默默等待着谷雨出宁奕的评价。

    “师叔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谷雨由衷道:“师叔还,您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力不济,当年差一点死在中州,欠了他好大的一个救命恩情,还如果我以后有麻烦,可以拿着他的名号去找您帮忙。”

    柳十一默默攥拢剑柄。

    救人的心思变成了杀人等他找到宁奕,一定要劈死丫的。

    谷雨挠了挠头,“宁师叔他人脉很广,若是我下山,拿着他的名号,会很受欢迎。您是剑湖宫未来的宫主现在看来,师叔没有骗我。”

    柳十一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他略带同情地看着从未下过山的“谷雨”,这个傻乎乎憨厚的少年郎,是认真的吗?

    如果拿着“蜀山宁奕”的名号出山,恐怕活不过三天就会被各种仇家找上门来,直接围堵砍死吧?

    谷雨认真道:“师尊,要不了多久,我也能下山了。”

    柳十一严肃道:“出去之后别你认识宁奕。”

    谷雨笑了,“我又不傻。宁师叔的名声,在大隋是一朵被捏出花来的臭狗屎。”

    柳十一神情精彩。

    想了想。

    这个评语,相当契合。

    他看着这个并不笨的家伙,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看似随口一问:“下山以后准备去哪?”

    谷雨身子微微一侧,靠在霜楼门口,他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少年郎压低声音,极轻道:“先去紫山。”

    柳十一眯起双眼。

    “裴姐姐在紫山。”谷雨沙哑开口。

    少年的心底默默浮现出那个背负长剑眉间一点红的女子剑仙形象,从蜀山闭关之后,叶老先生阖世,就再也没见过了。

    听天都那一场沸乱之中,师尊三人,和紫山的楚绡前辈,把裴姐姐救了出来因为将军府遗孤的原因,天都那边还没有掀起追究的风波,但是紫山直接封锁三百里,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坐镇,外人谁敢踏入?

    “然后会去一趟天都城。”

    谷雨忽然咧嘴笑了笑,抬头看着柳十一,道:“柳先生,您见过那位徐姑娘吗?”

    柳十一没有想到谷雨会这么问自己。

    徐清焰自己倒真的没有见过。

    “我听宁师叔在天都城有位关系不清道不明的‘红颜知己’。”谷雨咳嗽一声,道:“三二七号跟我的。”

    柳十一知道三二七号。

    那个胖子。

    在中州逃命的时候见过。

    谷雨发自肺腑的感慨道:“据那位徐姑娘生得极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跟裴姐姐比。”

    关于宁师叔的未来他心底一直站在裴姐姐那边,毕竟当年在西岭大雪里,把自己捡回来的,就是裴姐姐。

    有时候觉得郁闷。

    谷雨心想,有了裴姐姐这么好看的剑仙作伴,宁师叔怎么还在外面沾花惹草的?

    后来齐锈师叔告诉自己,那位如今位于天都城炙可热高位的女子“徐清焰”,当初乃是三皇子寄托在蜀山感业寺下的一枚棋子,正是因为宁师叔,才能解脱囚牢。

    慢慢了解了宁师叔与徐清焰的故事之后,谷雨原本坚定的想法也有了一些动摇。

    徐清焰是一个苦命人。

    除了自家师叔,好像没人能救了?

    要是自己,救还是不救?

    想到这个问题,谷雨就有些愁眉苦脸。

    这可怎么抉择?

    三师叔曾经意味深长的,跟自己了一句至今仍然有些懵懂不解的话。

    “孩子才做选择”

    大人呢?

    谷雨送走了柳十一,他缓缓走到霜山下,今日是每月的第一天。

    按时辰来,快要到了。

    谷雨并没有等待多久,远方传来了踢踏的马蹄声音。

    霜山外,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踏着黄昏的余光。

    停靠之后,车上下来了一位面容白净的宦官,双捧袖,袖中乃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

    “皇宫,东厢。”

    嗓音轻柔念了一声,交付信谏之后,宦官重新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谷雨神情复杂,捏着这封书信,他思绪复杂地返身重新走上霜山,打开宁师叔原本空空荡荡的抽屉,把这封书信放在最上面。

    压住下面的三十多封。

    抽屉里没有灰尘。

    因为每个月他都会来打扫。

    抽屉堆满了信谏。

    因为每个月她都会送过来。

    就像是一种无声而又紧密的联系,又或者是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即便在全天下人都动摇和怀疑的时刻,那位皇宫东厢的徐姑娘,也坚定的认为“宁师叔”不会就此死去。

    这些没有拆解的书信,该是承载了多少难熬和等待?

    谷雨怔怔出神。

    他有些恼怒。

    温韬师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确实很难选啊,大人也很难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