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六十年代黑天鹅 > 一顿好打
    红色的皮鞋是新买的,上面一个环扣在脚背上,美得很,梅如给买的,买了新鞋子,还买了新衣服,去百货大楼买的,还买了一兜子的橘子罐头水,怪甜的。

    那人看了她一眼,姑娘情绪真的很不对劲,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样。

    “还不能回家。”

    “哦,那可以吃饭吗?”

    她摊开,里面有粮票,也是梅如给的,她那点儿粮票最后自己一点儿也没留,都给西爱了,“我听,我爸爸一直在山里。”

    舔了舔嘴唇,眨眨眼,我爸爸还在山里,不知死活的,难道要把我饿死吗?

    我是我们家里的独苗苗。

    就这个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眼神就是这种暗示。

    那人其实是反特精英,人家很有经验了,可是特务还真的没有这么的,这么的孩子,他也不能一直拍桌子,都是文明人。

    打发了人去买饺子。

    人家但凡是外面卖的饺子,里面都是五花的,都是带着肥肉的,就看她吃饺子只吃皮儿,王红叶只吃馅儿。

    看着就够死了,饺子皮儿蘸着醋,跟吃个面条有什么区别啊。

    西爱在里面一个星期,大院那边就排查了一个星期。

    院子直接就是封起来了,院内院外站岗的多,挨家挨户的同步排查,而且还不仅仅是一遍。

    梅如要去做的事儿,大家也不清楚,孙寡妇就叹气,“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要我这敌特就该死,这都什么年头了,大家伙儿的日子刚开始好过了,怎么就不死心呢。”

    安会计打着算盘的顿了顿,听着她继续,“要都是一个祖宗的,分什么你我他,咱们劲儿朝着一处使,心齐齐的过日子才好呢,没几年就能超过美国人了,咱们也能穿着那个什么尼龙丝的袜子了。”

    咱们没有尼龙丝的袜子,留学生回来了,带几双袜子,是给女士最好的礼物了,是能看到肉还能透气儿呢。

    工业是瘫痪的,慢慢的恢复起来,我们现在是缺什么,就生产什么,工人日夜不停的做工,工业体系是东北那边的挖煤工人,首钢的钢铁工人,实打实的造出来的。

    张平不就总是做这样的事情吗,他是保卫处的,但是很多精密仪器我们没有,单位就派人去国外去,去国外干什么?

    死皮赖脸的学,张平都是垫着脚去看人家的器的,真是先进啊。

    七拼八凑的挤出钱来,然后用大箱子亲自护送着带回国内来,但凡是单位里面有了这么一个器,那其余的咱们就能造出来,照着造出来。

    这就是中国人的精神。

    孙大妞粗人,虎气,可是她心一处儿的这个劲儿,是典型的。

    安会计摸了摸孙的头,“今天就学到这里了,你自己拿着打一会儿去。”

    教孙打算盘的呢,孙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最后问,“西爱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就跟西爱好,俩人打一处长大的,西爱欺负他欺负的跟什么一样。

    “这哪儿知道呢,不过应该没事儿,孩子家家的爱吃糖怎么了,就是破大天去,也没有扣着西爱的理儿,这话我下午也对着人家了。”

    她针头扫了扫头发,微微低着头,话那是一个响亮,“孩子做错事儿了,教育教育就是了,西爱能懂什么啊,千万不能给关进去了。”

    事儿看着大,但是你破天,就是糖的事儿,再了那特务,谁认识啊,人家在暗处,就是打游击的呢。

    孙抿着唇,觉得自己妈真不差,真敢话儿,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孙厚道,你就是看孙寡妇嘴再碎,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那妈,明儿能去看西爱吗?”

    “不能,睡觉去。”

    孙大妞虎着脸,觉得孙你整日里操的哪门子的心啊,威胁他,“老师要是再来找我,你不会打算盘,我就——”

    点了点他,到底没舍得出口。

    孙盼着等着,果真没几日,西爱就回来了。

    人回来的时候,倒是病了。

    半夜里张平骑着自行车给送医院里面去,人面皮子都是黄的,又是呕又是晕的,张西爱觉得半条命都去了,偏偏还眼泪八叉的,“难受——”

    梅如的心一咯噔一咯噔的,她被留下来继续审查了,上面其实觉得保守起见,要她留在北京这边,一方面是她被特务盯上了,而且现在人还没有抓到,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谨慎考虑,组织对她也不是那么的信任的。

    “一会就好了,躺着别动,别动啊。”王红叶就抱着不撒,她在怀里面拧成了麻花了,也一托着她的头放膝盖上。

    西爱回家,孩子们都不跟她玩儿了,看到都躲着走,还要嘀咕一句敌特分子,因为她拿了人家的糖。

    她没吭声,但是心里面有气,呕得慌,这会儿跟医生了,“郁结于心,急火攻心。”

    医生就笑了,这么大的孩子,也没大毛病,怎么就闹病呢,“那这病一顿竹笋炒肉能治好不?”

    西爱就不吭声了,歪着头拉着被子,脸呱嗒掉地上去了,病歪歪的。

    卡巴卡巴眼,她现在就很平静了,谁呢?

    到底是谁干的呢?

    点滴缓缓地输入,她整个人都变得昏沉。

    隐约听到王红叶在低声讲话,“身体不好,从天津卫来治病的,怕是要——”

    的是冯佩佩,刘凤的弟媳妇,怕是要不好了。

    刘江出海去了,一去一年半载不回来,冯佩佩病了,家里也无人照顾,一拖两拖的,最后竟然就起不了身了,刘凤当大姑姐的,便从天津卫接了人来。

    药石无医了。

    熬了这些日子,术也做了,可是人不见好,接连的做术,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多回。

    冯佩佩确实是不好了,她瘦的就一把骨头,看着伸伸坐在那里吃饭,就眼巴巴的看着,术后不能喝水吃东西,她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忍着,渴的有时候就想死的那种,医生有时候看撑不过去,就把棉花打湿了,要她含在嘴里面。

    最后棉花都干了。

    “你爸爸要是不结婚,你就跟他一起,你爸爸要是结婚了,你就留在你姑姑这里。”

    伸伸一边吃一边哭,他学习好,人也白净,总是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看着人,待人接物都极好极好。

    就是西爱笑他个子矮,也不曾跟她吵过架,不曾动过。

    文质彬彬。

    “妈——”

    他吸吸鼻子,送进去最后一口汤,他要全部喝完,他妈吃不进去,但是喜欢看他吃东西。

    “你不要哭,你是男子汉。”

    “人都要死的,我提前了一点时间,但是伸伸啊,我希望你好,你对自己好,知道吗?”

    当妈的不在了,谁能对着儿子好呢?

    她就不敢想,刘江还年轻,不能不找的,可是伸伸呢,以后要是每个人对着他好,怎么办?

    割肉一样的,看一眼少一眼的儿子。

    “妈,我知道,我知道了。”

    他动动嘴,想能不能再陪陪他,多陪几年呢,可是知道没有办法了。

    病这个东西,不挑人的,它想找谁就找谁,想来就来,爱欺负谁就欺负谁,你还没地儿理去。

    凌晨两点多,人还是走了。

    伸伸眼睁睁看着人走的,刘凤陪着的,刘江还在海上飘着呢,他回不来。

    刘凤忙着给人穿好衣服,收敛一下仪容。

    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走廊里面,长长的走廊,昏黄的灯光,还有丝丝冒着的冷气。

    走着走着,到拐角的时候,人就靠在墙上,灯光也无,一个人哭。

    很多时候,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落下。

    好似星空,突然黯淡。

    生活一下子枯萎,再没有颜色。

    伸伸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

    西爱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头,她很确定,不是鬼,是外面有人哭,不停的哭。

    越想越气。

    嗖一下掀开被子,穿着自己红鞋就出去了。

    叉着腰,自己循着声音过去,就是在她病房外面的墙上。

    木着脸,红鞋不耐烦的踢了踢伸伸的腿,“你哭什么?”

    伸伸抬眼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一个字都不想跟她。

    西爱看他不吭声,跟掉魂了一样,便喊他,“能不能换个地儿哭呢?”

    “在这里,吵到我睡觉了。”

    伸伸突然瞪大了眼镜看着她,他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恶劣的人,这样没好心眼的人。

    先是第一次见面,她当着一院子孩子的面,嘲笑他。

    再是这一次,这种情况下还要被人嫌弃。

    他突然就绷不住了,看着她的脸,站起来,自己擦了才眼泪,“张西爱,你为了一颗糖,跟特务——”

    他出来痛快,真的痛快,大家一起生气好了。

    话音没完,西爱动了,自己一下子推开他。

    伸伸伸扒着墙,稳住了,看她脸色阴着,对着月色惨白,动了动嘴唇,自己便先觉得过分了。

    西爱攥着拳头,眉头死死的皱着,已经不耐烦极了。

    他挪动一下脚,却忘了这边是台阶,人一下子就滚下去了。

    西爱眼睁睁看着他自己下去,下意识要去拉的,嗖一下就收回来了。

    心里啧啧两声,觉得幸亏这台阶不高,也就五六七八个。

    伸伸的头啊,他的胳膊腿啊,真的,得亏是年纪笑,得亏人长得瘦,就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没爬起来。

    看西爱站得高高的,唇角有些僵硬,看得出来是死死的压着嘴角翘起来不要笑的。

    她当然幸灾乐祸了,你看看,报应吧。

    她都不用伸的,人就自己下去了。

    该,要嘴坏。

    她现在就恨死别人自己为了一颗糖被敌特骗了,降低人智商,为了一颗糖,可能吗?

    “需要我叫医生来吗?”

    伸伸还是不动,就看着她,心想这丫头真坏。

    西爱假笑了一下,“看起来不需要,那我先回去睡觉了,这会儿应该不会被吵到了。”

    态度极其恶劣的扯着嘴角笑,眼睛都挤在一起去了,扭身就走了。

    人走了,伸伸才开始继续哭。

    眼泪顺着眼角淌。

    他就恨死了,恨自己妈妈没了,恨自己现在这样,恨张西爱那个死丫头。

    结仇了,梁子大了去了。

    其实平时也没事儿,闹腾一下他脾气也好,可是他现在觉得就跟张西爱杠上了。

    他觉得委屈,妈妈没了,还要被人这样笑,这样欺负。

    张西爱躺在床上,侧着耳朵听,隐隐约约的,压抑得很。

    迷迷糊糊睡了,早上起来便闹着回家,再不肯住院了。

    张平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她坐在前面的横梁上,远远的便看见伸伸了,他站在车前,然后车开着,里面是一口大棺材。

    张平没吭声,骑着自行车过去了。

    良久,西爱突然问,“是有人死了吗?”

    “昨晚,是他妈妈去世了吗?”

    张平没听清,低着头要问,嘴里面却进了西爱的头发,噗噗的吐出来,转眼就忘了。

    等下车了,才觉得这孩子怎么安静过头了呢,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儿呢,谁要是再你,我去找他算账去,别不高兴,跟孙玩儿去吧。”

    西爱点了点脚尖,“不是因为这个事情。”

    不是因为大家她不高兴,是因为知道刘伸伸妈妈去世了才不高兴。

    原来,昨晚上是他妈妈去世了。

    她倒背着,看着自己的花台,突然觉得,有点过不去。

    一点点,抱歉吧。

    这一点点,等着再看到刘伸伸,打算热情洋溢的打个招呼,笑脸都搭起来了,顺便道个歉的。

    结果伸伸冷冷的看她一眼就走了,不搭理的意思。

    那张西爱的那一点歉意,也随风散了,马上叉着腰冷哼,嘟囔一句,“谁爱搭理你一样的。”

    那眼神一斜,辫子一甩一甩的,劲儿劲儿的就走了。

    跟孙蹲在花台前,上都是土,一点一点的在盆子里面搅拌,“你后爸上班去了吧?”

    “嗯,西爱,你以后别喊我后爸了,那是我爸爸。”孙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他对我挺好的,大家都,要是我亲爸爸还活着,都指不定能对我这么好呢。”

    所以,他感激。

    “对你好?图你胖,还是图你吃的多?”

    孙一下子就气哭了,扔下来铲子就走了。

    什么人啊。

    西爱这段时间,在大院里面混的,简直是人见人厌的。

    自己就不对劲。

    王红叶看孙哭着跑了,就不大敢过去问,看西爱背对着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最后站起来,踢了花盆一脚。

    她吓了一跳,吃过午饭,看着西爱睡了,便对宋慧萍了,“脾气不好,大概是吓得,这段时间吓坏了,又病了一场,大概心里不舒服。”

    宋慧萍就不惯孩子,她跟张平一样,不喜欢孩子脾气大,她教出来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脾气好,没有是这样坏脾气的,恨恨的,“就整日里无法无天,整日里欺负人,应该管管了,长大了还得了,不能老是偏着她,等她再这样,我打一顿也能管用。”

    棍棒底下出孝子。

    昨儿老酒馆的秦罗锅爱告状,是西爱跟他家里孙子打一架,打不过,又把他后院的酒缸敲一个窟窿。

    这下好了,就连孙都不待见了,宋慧萍就寻思你这西爱是不是想上天啊。

    多坏的脾气啊。

    正气着呢,就看西爱睡得迷迷糊糊起来,鞋子也踢踏在脚上,宋慧萍就了,“西爱,你把鞋子穿上。”

    她就懒洋洋的,自己蹲下来,慢腾腾的穿鞋子。

    吊儿郎当的,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来,我问你,为什么跟人家孙吵架,孙多好的脾气,你做什么伤人的话。”

    “我的是实话,实话也不可以吗?听实话很难吗?”西爱歪着头,她不是很懂,她觉得自己的是实话啊,为什么大人都喜欢听假话呢,多没劲啊。

    “如果他喜欢听假话的话,那我下次就是了。”无所谓,漫不经心的窝在管帽椅子上,颓废的很,忧郁的很,懒得起身,伸着胳膊在桌子上摸大盖碗,想着喝杯凉茶解解躁气,心里老是呕得慌。

    宋慧萍就看她在桌子上乱摸,眼睁睁看着那茶壶掉地上去了,砰的一声,碎了稀巴烂。

    火气就上来了,她的茶壶啊,老物件了,用了多少年了,她结婚时候的陪嫁呢。

    抽起来鸡毛掸子就开打了。

    张西爱这孩子,欠揍。

    “你三天不打,上墙揭瓦。”

    “我就看这段时间没打你,惯得你上天了是不是?你妈回来了,带你摘星星看月亮的,你以为我不昂打你了是不是?”

    “你还给我到处打架,你还真话假话的糊弄我,你就是欠打。”

    一下子下去,张西爱浑身一个激灵,那鸡皮疙瘩马上都出来了,脸色也不欠了,鬼哭狼嚎的,“大妈,大妈啊——”

    又喊,“梅如,梅如啊——”

    “人啊,来人啊——”

    “疼,我疼,真的疼,我错了。”

    “我认错,我真的错了,我哪哪儿都错。”

    “再也不敢了,奶奶,奶奶啊——”

    张西爱哭天抹地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绕着圈子的跑,但是到底身体素质一般,给宋慧萍逮住了,一顿好打。

    宋慧萍是真黑啊,她这人硬气,打孩子的时候,从来不要人插,谁来也没用,谁也劝不了,你越是劝,我越是要打。

    不然你劝几句我就不打了,孩子得怎么想?

    岂不是白挨打了,而且不仅仅是不听劝,她还不听告饶呢。

    你就是认错了,就是哭着求着认错,也要一顿打,也不会少一点儿疼的。

    要是一告饶求情认错就停了,都对不起里的鸡毛掸子。

    院子里都是她鬼哭,大院儿一圈的败类孩,不是跟她有仇的,就是跟她打过架的,要不就是被她无差别攻击的,这会儿都组团来看热闹,火速在门外等好了。

    孙挤着要看,表情要笑,却觉得这样不好,啧啧两声,站在门外。

    宁宇森招呼着,“拍好队,别挤,家里窗户纸别戳破了。”

    看着伸伸站在门口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知道这是新来的,张西爱给人家起绰号,天津卫的眼睛嘛。

    看他脸色一般,怕吓着他,又知道他刚没了妈,安慰一句,“没事儿,孩子哪有不挨打的,我们家里谁不听话都得挨打,奶奶老早就想动了,给她一直攒着呢,别害怕,不打你。”

    攒着一顿好打。

    习惯了就好。

    伸伸点点头,就站在门口那里看,堂屋开着呢,看到那死丫头,鬼一样的绕着八仙桌跑。

    然后转身就走了。

    看你挨打,我就放心了,自己抚平了下袖口,上面还涂着药水呢。

    摔下楼的时候,胳膊给折了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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