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六十年代黑天鹅 > 人间无情者
    伸伸你还在路上呢,他来的路上就各种不顺利,先是火车脱轨了,接着耽误了几天,后来到了,结果遇上了大雪,一路上就耽误了。

    “下雪了,真的没有办法走,不是别的,就是运水车都进不去。”

    “那里面的人怎么喝水呢?”

    “就雪水呗。”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十几次是耽误送水的,一耽误就是很多天,里面的人都得渴着,嘴唇都干裂。

    伸伸看着眼前的路过的送水车,一辆车,不敢走,水都冻住了,一走车轱辘就打滑。

    后面的人就只能用板儿车。

    他紧紧的抿着唇,人气色看着苍白,穿着是那么的温润。

    临时车站的人仔细看他,温温和和的,沉沉稳稳的,年纪虽然看着,但是眉眼之间,带着外地的样儿,温润的很,就那样和气的跟你话,甭管是多着急的事情,都给藏的严严实实的。

    “水车能走多久?”

    “那不一定。”

    车站的人真的不愿意伸伸去受这个罪,吃这个苦头的,“千万不能跟着水车去,这时候的送水车了,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送的,路上遇到暴风雪不能把人冻死了,就是经年的人去探路都能走错路了,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你来看。”

    拉着伸伸走向不远处的土坡,伸伸只能看着那是一个土坡,被白雪覆盖着,与黄沙为伍,日夜缠绵。

    车站的人伸,用力的擦那最高处,然后一点一点青色的石碑露出来,黑色的痕迹慢慢的退散,被掌心的热气擦过,湿漉漉的。

    刘

    这是第一个字。

    伸伸顿了顿,然后看后面的字,一行行的。

    刘大成。

    冯朝鲜。

    嘎达。

    一直擦到最后一行。

    伸伸定目一看,深深的深深的把那最后一行字烙印。

    白雪掩盖下的。

    是丰碑。

    刻满名字的丰碑。

    属于英雄的丰碑。

    一行字被铭记:止马坡水线路段烈士。

    他在那里站着看了很久,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永远能看到那一列送水车队,缓缓的,一步一挪动的往沙漠深处走去。

    人下来推车车,前面有人拉着。

    沙漠深处的用水,都是一点一点这样运输过来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三位烈士牺牲在这一条止马坡的运水线上,因为沙尘暴覆盖了路面,流沙走过,人直接吞进去了。

    此处即使埋骨处。

    还有因为迷路的,送冻死在雪窝里面。

    还有的去了沼泽地,再也没有出来过。

    可是这一条运水线,从早到晚,从春夏到秋冬,风雨无阻的,依旧在保障着。

    可能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消失。

    在这大漠沉沉处,矗立着丰碑。

    就跟苍耳一样,永远长眠在沼泽地的深处,长眠在那一片爱的深沉的土地的深处。

    苍耳去打猎,拿着一包鱼干。

    最后留给格桑花的。

    只有那一包举过头顶的狼牙,“格桑花,我们草原的汉子,我阿爸是最英勇的巴鲁图,我也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打下来的狼牙,这是我的勋章。”

    他总是咧着一口的白牙,笑的跟高原上的格桑花一样灿烂,带着草原七月的葳蕤气息,还有沙漠八月的灼热,现如今全部被封冻起来了。

    “你们先回去,我刚看到那边有一头大肥羊。”他在漠漠深处,不经意看见一头肥羊,冬日里很少见的肥羊,鲜美的很。

    笑着打马转身,去了深处。

    然后最后,哒哒的马蹄踩到了沼泽地,苍耳紧紧的勒住了缰绳,跳下来的时候,脚勾到马镫里面去了,瞬间马就掉进去了,他也在那一片沼泽里面。

    身边没有人,后面的人还没有跟上来。

    他自己在那里,然后看着夜色漆黑,感觉马儿使劲的拽着他往下走,他摸了摸胸口的鱼干,沾满泥土的,缓缓的掏出来,一点一点的滑过泥浆,滑过胸口的那里,鼓鼓的一点,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想过,此处是安身处。

    他把狼牙一把拽下来,用尽了全身力气,扔在了岸边。

    整个人便加速陷落了,他想,带着一包鱼干,青海湖的鱼干,格桑花带给他的鱼干。

    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只会在这沙漠深处的某一个地点,有人路过的时候,恍然间会发现有一座丰碑,然后有人也许路过,讲一句,烈士啊,然后青笔勾勒出两个字,苍耳。

    大概风记得他。

    归队的人没有等到他,最后清点的人少了一个苍耳,战马满载而归,又急匆匆仓促的出走,漫山遍野找一晚上,最后在黎明的晨曦里面,看到了路边那一颗雪白发亮的狼牙。

    然后就是眼前一片沼泽地。

    那一头黄羊,竟然是带着邪气的。

    有战士哭,“好好儿的,就突然看到了一头黄羊,肥的很,我们不听,要归队了他一定追——”

    “他——”

    他只是,只是想要大家多一点储备,冬天难熬,这些大城市来的孩子受不了的,能多一点黄羊肉吃,就多一点体力t,多一点生存下去的会。

    这个时候的黄羊,不好打,也少见那么肥美的。

    沙漠的老牧民传,黄羊有神,带走苍耳的那一只,是来寻仇的,是来警告的。

    因为物资紧缺,所以猎枪一杆一杆的对准了这唯一的黄羊。

    那一只,是黄羊的王。

    格桑花摩挲着那一颗狼牙,很久很久。

    久到她以为是下辈子。

    她第一次见识到草原的汉子,保卫队长带着人,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

    格桑花最后缓缓的,“我很好。”

    我很好,她这样对自己

    关上门,打开柜子,里面一件华贵的皮草,通体的雪白,根根毛发在上面,尖端都带着光,根根分明,蓬松柔软又柔和。

    苍耳的,做到了,一身最好的皮子,然后在冬天结婚。

    这是她的新娘礼服。

    最美的礼服。

    她捧在上,头轻轻的靠着,“你,你是最勇猛的巴鲁图。”

    “你的。”

    你的,你怎么就不算数了呢。

    你你草原上无人能敌,你你驯马一流,你你一个人十二三就能打倒一批狼,你你会成婚。

    你的很多,可是不在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朔北的风,呜呜咽咽。

    从来不曾温柔过。

    哪曾是江南映红柳绿。

    所以那天晚上,她没有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没有去看西爱。

    院子里篝火通明,孩子们围着篝火转圈,期盼着新鲜的羊汤。

    火光打在一个个脸蛋上,不曾看懂大人的悲伤。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羊肉是怎么来的。

    也不会去,再也没有一个叫苍耳的叔叔了。

    格桑花跟苍耳的婚礼,再也不用期盼着等糖吃了。

    宁宇森也不曾知道。

    西爱奇迹一般的,熬过来了。

    烧了三四天,人都快不行了,宁宇森都绝望了。

    他真的是靠着一股子劲儿,给人拉回来的。

    给她喂水。

    给她喝汤。

    给她吃饭。

    翻身。

    擦洗。

    物理降温。

    该用的都用了。

    甚至他会迷信,拿着刀在腕上比划了很久,觉得会不会人血会让人变好呢。

    鲁迅先生不是了,人血馒头可以治病的。

    他读书,也是只通了两三窍。

    西爱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身体了,浑身在飘,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要抬,发现很艰难。

    宁宇森在一边趴着睡。

    她顿了顿,仔细看着他长长的胡子,还有那粗糙的眉眼,卷然的神色。

    心中一动,用指微微的点了点,像是从他的眉眼勾勒而过。

    扯着嘴角,微乎其微的笑了笑。

    真好。

    真好,她活过来了。

    真好,有人陪着她。

    真的很好啊。

    她记宁宇森一辈子。

    缓缓的踩着鞋子,慢慢的站起来了,扶着墙走出去。

    打开门,才发现,是月圆之夜。

    院子里面一片的恬静。

    月色与雪色之间,突然的安静,心里的平静。

    她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好。

    慢慢的沿着墙踱步。

    然后抬头看月亮,靠着土墙,突然听到,“明天应该是苍耳的婚礼。”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这是保卫队的营房,里面住着的是那个发现狼牙的战士,“当初如果我,我能跟上去就好了。”

    跟上去,拉他一把,哪怕就是一把,也不至于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进去,再也不会看见太阳了。

    “不要再提了,也不要给孩子们知道,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明天孩子们问,就是苍耳走了,回到他的草原去了,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是苍耳最喜欢的地方。”

    那里有牛羊遍地,有马头琴的琴声悠扬。

    还有他的阿爸。

    他的阿爸一直在等着他。

    很久很久,里面的人了多少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下巴像是被冻住了,就连表情都没有了。

    她没有任何的表情,那么大的眼睛看着那么大的满月。

    她才知道,原来人间无情者,是满月。

    你自管自的满月,自顾自的美丽,从来不看人间疾苦,从来不管风吹雨打。

    她回味着嘴巴里面的羊肉的味道,现在全成了苦。

    满嘴的苦涩,满腹的郁气。

    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跑到远处,全部呕出来了。

    像是把这十几年所有的邪气,全部呕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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