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萝本是在等越良泽来找她,却从灵鸟那边得知姜妙要去长老院,她这一趟怕是有去无回,便悄悄跟了过去。

    就算是慕家也想不到姜家人会对姜妙下杀手。

    姜家擅长在外扮猪吃老虎,慕家已经完全不了解他们。

    星火乱洒,姜妙被眼前人凌厉的剑招与绚烂的咒律怔住,火光照亮她的黑眸熠熠生辉,里面倒映着铃萝的模样。

    铃萝甩了下手中长剑上的星火,望向姜妙:“想学吗?”

    姜妙心底此时有种非常微妙的情绪,眼前这张明艳漂亮的脸竟跟陪伴她数月的灵鸟重合了。

    “你……”她喉头滚动,一时竟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只盯着铃萝问,“你是……灵鸟?”

    “什么呢,我是谁你应该知道的。”铃萝轻挑着眉,“至于那只灵鸟,我送你的。”

    她这话时微抬着下巴,咒律之术带起的旋风撩着她的衣裙与发,明媚张扬的像是照亮这方天地的太阳。

    姜妙望着铃萝,竟有一瞬的鼻酸。

    她忽然噗嗤笑了声,不再掩饰腿软瘫坐在地,黑发垂下划过脸颊,冰冰凉凉的,眼中模糊一片。

    铃萝抬眼看向天空,依旧黑沉压抑,闷雷阵阵。

    长老院在树木重叠之后熄着灯,那边有结界,袭击姜妙的这一片都被结界圈起来,不让月宫发现,也不让慕家人知晓。

    姜家长老们应该知道巨火魔失败了,但他们做出要杀姜妙的决定就不会轻易放弃。

    姜妙今夜必死。

    铃萝朝姜妙伸手:“走吧,他们还会来人的,去月宫那边的路被下了禁制,六个时辰内都没法进出。”

    姜妙牵着她的手起身,眼里恢复清明:“月宫到处都是封印之地,尤其是靠近雪山这边,长老院能知道我的位置,我去哪他们就会把距离我最近的封印解开。”

    “怎么知道的?”铃萝问。

    姜妙轻声答:“月宫的咒律,出生就被下了咒,所以哪也去不了。”

    铃萝带着她背对月宫的方向,朝雪山群走去,闻言嗤笑道:“月宫咒律也就那样,一代不如一代。”

    “雪山下才是月宫最大的封印之地吧?这里面有你们初代宫主封印的许多魔,有上千年的时间,还有不少魔王魔尊什么的。”

    铃萝指着前方的雪山:“他们能解开雪山那边的封印吗?”

    姜妙微怔,摇头道:“不能。”

    前方再次燃起耀眼的火焰,又一只从地下冒出的火魔。

    铃萝持剑道:“那我们就杀过去。”

    从森林到雪山的线上长不长,短不短,两人却在这段时间内连续遭到七八只魔的攻击。

    除了第一只,剩下的那些连姜妙的头发丝都没碰到便被铃萝斩灭。

    姜妙从没走过如此有安全感的路。

    她只需要往前走就行,无论是魔还是人,那些攻击都将在碰到她之前被人化解。

    丛林出口就在前方,铃萝双手结印在路口划下长长的火线,将后方追赶而来的凶魔们拦下。

    姜妙看着前方昏暗的天地,雪山顶上的皑皑白雪都暗淡着。

    她道:“前边可能更危险。”

    “怎么?”铃萝眼也没眨地直接走进去。

    姜妙:“……”

    她跟上铃萝,边走边解释:“这里边的封印之地分布我不清楚,可能会误触,而且魔更厉害……”

    “等到时候触发了再。”铃萝给她掐了束火诀照亮脚下的路,漫不经心地,“我倒是想看看被封印在月宫里最厉害的魔长什么样。”

    姜妙沉默。

    她不喜欢魔,也对魔没有期待与好奇,恨不得这世上一只魔也没有。

    雪山之地有寒风呼啸着,这里面万物都带着灵息,将铃萝的手中的焰火吹得明明灭灭,让她有些恼。

    山脊光秃秃的,只有碎石子,方圆几里也没有活物,连只鸟都瞧不见,山下有河流,铃萝顺着河流找到一个巨大湖泊。

    风声呼啸,雷鸣不断,今夜天气十分糟糕。

    还好这里面并非寸草不生,湖泊周遭有树林,铃萝选了个既能观察周围又能躲寒风的地让姜妙休息。

    她不是修者的体质,又经常喝洗髓的药,柔弱也是真柔弱。

    铃萝又用了个火咒给她驱寒。

    姜妙靠坐在树木旁,感受着火光传来的暖意低声:“跟刚才天干地支的火咒不同,这次是二十四象里的火术吧?”

    铃萝折着树枝道:“没白教你。”

    姜妙抬眼看她,借着火咒的光芒认真量铃萝:“为什么教我咒律?”

    “你不是想学吗?”铃萝反问。

    姜妙眉头微蹙,她记忆很好的,此刻却有几分踌躇,犹犹豫豫着,最终还是问道:“是你师兄楚异告诉你的吗?”

    铃萝看了她一眼,姜妙也没有躲闪。

    树枝被折断的咔哒声响起,铃萝收回视线慢悠悠地答:“不是,但我好奇你当初为什么找我师兄教你。”

    姜妙想告诉她,可解释起来却有些复杂。

    她那会已彻底惹恼慕景逸等人,偷学咒律也被过骂过,可她依然不放弃。

    想要获得力量并不可耻。

    除了想要熟悉亲近咒律之术,也是为了能每日都喝洗髓的药。

    她要让身体熟悉洗髓药的存在。

    楚异认出自己在樱林揍的人是月宫宫主后,心中腹诽一番最终还是在第二日去找姜妙道歉。

    他昨日下手不轻,姜妙见到他下腹就疼。

    楚异道歉时的脸色也十分精彩,他看出姜妙当晚是在刻印咒律之术,以为自己扰她修行,于是在姜妙提出教她不会的咒律要求后三思之下并未拒绝。

    反正最后搞砸了他还有云守息撑腰。

    姜妙所接触的男人都是表里不一的。

    对她讳莫如深,或是不屑一顾。

    楚异却觉得这宫主还是个没长大的女孩,没有自家师妹那么调皮捣蛋,几个咒律给她听就能乖乖在那坐上一整天。

    这哪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仙门宫主,根本就是求学若渴的乖徒弟。

    姜妙知道这次外出是很短暂的旅行,但她很乐意去接触月宫之外的人与事。

    “我认为我与你师兄只是短暂的、认识过的关系。”姜妙,“他很好,颠覆了我对这世间男子的认知。”

    铃萝心你认为的短暂是因为我强行断掉了你俩的缘分。

    前世楚异被她从岐山救下后昏迷了好几天,铃萝守到第三天晚上才见他醒来。

    那时他们就在北庭城内,正值夜里闹市繁华的时间,窗外满是喧哗。

    铃萝关了窗,隔绝外人的欢笑声,回头问他:“你拿飞霆珠干什么?”

    她从楚异这断断续续的得知了月宫世家的纠葛。

    床上的楚异脸色苍白,话也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只轻声又暗淡:“我想让她能自己选择活成什么样。”

    铃萝:“师兄,我觉得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她不喜欢你。”

    “我做这些并非全都因为那份喜欢。”楚异,“我像是长期看着一只漂亮的金丝雀关在笼子里被人亵玩折磨,人们残忍地折断它的羽翼,长出又折断,强硬掰开它的嘴塞给食物,用长线和钉子捆绑着它的足翼让它做出丑陋的表演却引来许多人的欢笑。”

    旁观者到最后要么视若无睹,要么难以忍受。

    “这种畸形又压抑的束缚,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也在驱使着让我想办法去拯救被困者。”楚异嗓音沙哑,“老子就是看不惯有人被绝望困死。”

    他会想尽办法去救人。

    哪怕这人不是姜妙。

    铃萝将折断的树枝堆起来,以火咒点燃,让这份寒夜里的温暖扩大。

    “你的没错,我师兄很好,特别善良,他见不得别人受难,宁愿自己受伤也想要拯救他人。”铃萝低声道:“我师兄这样善良的人一定能长命百岁。”

    姜妙坐姿乖巧地看她:“你可能误会我跟你师兄有什么。”

    她太会看人眼色揣摩人心了。

    铃萝连连摇头:“你们两个之间当然是清清白白,什么也不会有的。”

    姜妙安静片刻后低声道:“他人的爱慕对我来是最没用的东西。”

    铃萝听得微怔,冷不防想到自己。

    姜妙跟她一样,走在自我毁灭的路上不会回头,也不会为谁而停下,别人的爱慕是需要她们为之付出回应的,可在如此时局下谁也没有精力分心去应付。

    情爱在此时变得如此渺不值一提。

    比起爱慕,姜妙更容易被理解她的友情动。

    她看着铃萝:“谢谢。”

    “不客气。”铃萝拿着树枝拨火堆,“我知道你在跟白骨魔合作,但你也不要全信他,他眼里只有那死去的师尊,为了复活左白,他也会不择手段的欺骗别人。”

    姜妙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某人。

    她目光怔怔地望着铃萝,火光明灭下,映照着铃萝的侧脸显得恬静又温柔。

    姜妙声音有点哑:“为什么帮我?”

    铃萝听得懒声笑了下。

    因为你与我有某些相似之处。

    还因为以前有个人拼命想救你却没救到。

    “你就当……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铃萝神色莫测地。

    善与恶从来只在一瞬,在你做出选择的那瞬间。

    于是铃萝又补充道:“但我不是,我只是替这个好人来帮你的。”

    姜妙听得想笑,事实上她也的确笑了:“我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自己。”

    铃萝却没笑,她看着燃烧在黑色风雪夜里的火光,如此不稳定地摇晃着明明灭灭。

    “当一个好人很难。”铃萝轻声,“也许有人觉得不难,因为他们只做了一次选择,但当他们每天都在做善与恶的抉择时,会发现真的很难。”

    她做不到每一次都选择从善的一方。

    曾经努力过,但有的时候,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难以感受那痛苦的。

    这世间并不存在感同身受。

    姜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前在火魔那受的伤已经恢复如初。

    她带着几分玩笑话的意味:“我从没想过要做一个好人还是坏人,在他们眼中我根本就不是人,所以我连选择都没得选。”

    铃萝拿着树枝指她,眯着眼道:“干嘛,要跟我比惨吗?”

    姜妙被她笑了,摇着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铃萝又道:“但你真的很惨。”

    姜妙点着头,“是啊。”

    两人对视一眼,姜妙没忍住又笑了。

    铃萝没好气道:“你还笑!”

    姜妙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铃萝:“虽然他们下了禁制,但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那禁制对他来应该能破掉。”

    姜妙:“谁?”

    铃萝:“你的便宜儿子。”

    姜妙有点惊讶,“他不会咒律。”

    “破禁制的不是他。”铃萝,“但破禁制的人会带着你的便宜儿子一起来,毕竟你俩母慈子孝嘛。”

    虽然姜妙常开慕须京的玩笑,但这次在铃萝这翻了车,倒是体会了把平日慕须京被她开玩笑的心情。

    “帮他躲过三缄审问的也是你?”姜妙问。

    铃萝漫不经心道:“怎么也是我半个徒弟,能救还是救一下。”

    “半个徒弟?”

    “教过他咒律。”

    姜妙:“你还教过多少人咒律?”

    铃萝哼道:“我就只教过你们母子俩,都是我徒弟,你先他后,现在这辈分怎么算?”

    姜妙:“……”

    在她听铃萝的话去算这辈分时,却见金色的剑芒展开黑沉的夜幕,呼啸的风带来剑鸣声,在黑色的夜幕夹杂着细碎的雪中,两个高挑的身影缓缓走来。

    越良泽在瞧见火光处的铃萝时才收剑,眨眼间用了几个瞬影就到铃萝身前。

    被远远甩在后边的慕须京:“……”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

    姜妙看见来人很是惊讶:“丹水真君?”

    慕须京知道越良泽与铃萝交好,但更多的人是不知道的。

    铃萝问:“你破禁制来的吗?”

    越良泽嗯了声,伸手将她牵起来,不见她有受伤后才道:“没惊动其他人。”

    慕须京用着瞬影赶来,跟扶着大树起身的姜妙视线相撞。

    姜妙扭头跟铃萝:“我跟他先出去吧,这样不会暴露是你帮了我。”

    姜家长老们会以为是慕须京救了她。

    慕须京有些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蛇蝎心肠的继母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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