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完全散开, 露出了草场尽头地势陡起的山坡。
山上山下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划分成了两个世界，一面绿草茵茵的草原, 另一面则是积雪未化的山地。
山崖的高处, 隐隐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
怪兽群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一瞬间地动山摇，兽群像被封堵在高处的山洪骤然间决了堤, 惊天骇浪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 摧枯拉朽一般奔涌而下。
“快跑！”南江这一声几乎喊破了音, “往高处跑！”
吓傻了的明夏也被这一嗓子喊回了魂，瞬间听懂了南江的提示。可是这周围都是草场, 哪里有他妈的高处啊。
可是就算没有高处, 他们也绝不能停留在原地，更不能转身就跑。如果他们跟野牛的前进方向一致, 那被追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南江等人几乎瞬间就行动了起来，这种情况要想制止兽群是不可能的, 他们必须离开兽群可能会冲击到的范围。
南江在脑海中迅速将他们所有的装备都过了一遍。
山里行路不便，防暴车和重型武器都留在了补给站。他们所持有的单兵作战装备，无论哪一种都无法对付这种大规模的兽群暴动。
燃烧弹或许可以对它们产生一定的威慑作用，但并不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还有可能进一步激怒它们。
而更多的顾虑却来自兽群本身。
特制的弹头是针对妖怪的妖力的, 而眼前这种体态酷似野牛的动物, 在被检测到的时候, 在扫描仪器上呈现出黄色的亮点——它们要么不是妖, 要么就拥有扫描仪无法检测的妖力。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第六组”研发的新型涂层能够干扰的。
进山时穿过的那片树林如今已被分隔成了好几条狭窄的峡谷，早已看不出到底哪一条才是他们来时经过的那条路了。
但这种复杂的地形, 此刻却成了他们的救命路。因为有峡谷就意味着地形有高有低——有四条腿的动物攀不上去的高处。
南江在夺命狂奔的同时，眼角的余光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同伴。他习惯了在行军的过程中留在最后押队，好在第一时间掌握所有人的情况。
南江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拔腿狂奔的队员。还好，慌而不乱，装备什么的都背在身上，往山崖上攀爬的时候也记得互相配合。
野牛的速度极快，蹄声轰隆轰隆，很快就奔到了近处。
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南江也顾不得再去挑选更理想的地点了，他拽着明夏的手臂用力向前一推，“快上去！”
这是峡谷最外侧的一丛岩石，高度只有十几米，甚至向上攀爬的路径都并不陡峭。如果野牛的冲势足够猛的话，搞不好直接就能冲上去。但这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高地了，南江心里清楚，明夏并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他没有那么好的体力继续往前跑。
明夏心里什么都明白。他被南江拽着跑，肺都跑得快要炸开了。而野牛群就气势汹汹地追在他们后面，地面都被震得直抖，他甚至能听到它们呼哧呼哧喷鼻息的声音。
这样的情况下，这么一个山包已经代表着救命的信号了。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就是这地方确实不够高，万一……
真有个万一，岂不是拖累了南江？
明夏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处突起的岩石，回过身想伸手去拉南江。
南江却冲他瞪眼，“别停！赶紧上！”
明夏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因而格外听话地转身继续向上爬。然而刚才那一眼却给了他极大的刺激。
从高一点的地方往下看，眼前的情景颇有些惊心动魄。南江刚爬到一人多高的地方，但野牛群已经追到了他脚下。甚至，南江只要抬抬脚就能踹到野牛树杈状的牛角上去。
明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暗想这到底是不是野牛？或者野牛也分不同的品种？为什么这些野牛的牛角会这么发达？又粗又长，还相互着结，像一把乱七八糟的树杈子似的。
还有它们身上的毛，又长又乱，油渍渍的，不像是大草原上的野牛，倒像是明夏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西藏高原上的野牦牛。
这个地界上，果然不能讲科学吧？
明夏暗暗消化自己回头那一眼捕捉到的信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种被他们暂时称为野牛的动物，似乎还长着獠牙？！
这特么的真的不是妖怪吗？
明夏心头惴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把自己惊的魂都飞了。不是因为山岩下奔涌的牛群，而是……南江呢？他明明就紧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不见了？
明夏简直要疯了，“人呢？上哪儿去了……南江！”
他拼命睁大双眼往山岩下面看，但是满眼都是狂奔的黑色身影，剧烈晃动的画面宛如奔涌的潮水，令人头晕目眩，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巨大的烟尘随着兽群的奔跑扬起半天高，明夏甚至不知道其他人都跑去了哪里。
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后，他心里油然生出巨大的恐惧感：这些野牛迟早会跑完，到那个时候，他还能找到南江和他的同伴吗？
南江把明夏托上山，开始攀着岩石往上爬。
野牛群已经奔到近处，还好它们只是顺着惯性向前冲，对爬到高处的东西暂时没有兴趣。这也让南江稍稍松了口气。
野牛群从他脚下飞驰而过，有几次他甚至觉得那树枝似的牛角已经刮到了他的腿。不过还好有惊无险，他很平稳地攀着山岩间的缝隙爬了上来。
兽群经过时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南江不得不靠近附近的石缝里，心的等待眼中的不适被泪液冲刷出去。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前进的方向似乎已经错开了明夏攀爬的路线。不过这座山头本来也没多大，有了偏差也不会偏得太远。
他眯着眼心翼翼地爬上了山岩的顶部，发现这里是一片平地，面积大约有两三个平方，山岩后面有与之相连的另外一处山头，更高，面积也更大，但是岩壁平滑，看上去不太容易攀爬。
南江在这平坦的山头上来回转了转，忽然间毛骨悚然：明夏呢？
他明明先自己一步爬上来的，他到底……爬到哪里去了？！
明夏哆哆嗦嗦地爬上山头，发现这里居然是一片平地，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心翼翼地坐下来，把手伸进衣襟里摸了青丘一把。此时此刻，这个毛茸茸热乎乎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口，带给他无比的安慰。
“暂时安全了。”明夏在它身上拍了拍，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崖，有些担忧的自言自语，“你他们会在那里吗？还有南江……”
他有些疑心南江是不是爬着爬着爬错方向，绕到山岩后面去了。可这个山头就这么大，就算他绕到山后，这会儿也该爬上来了。
青丘在他怀里扑腾了一下，有气无力的：“爪爪被缠住了。”
明夏扒拉扒拉衣襟里的围巾兜，发现青丘两脚朝天，其中一只爪子绕过围巾的空隙，塞进了衬衣的扣眼里。
明夏心的把它的爪子解救出来，“扭到了？”
青丘活动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有些丢脸，蔫蔫的东张西望一番，忽然间一个激灵，从明夏手心里跳了起来，“这是哪里？”
明夏还没回答，它又急切地拍着翅膀飞了起来，绕着山头来回转悠了几圈，神色张皇的落在了明夏的胳膊上，“不大对。”
明夏心头一跳，“是不大对，南江明明跟在我后面，可是爬着爬着就不见了……”
“我不是那个。”青丘朝着山下瞄了两眼，“看出什么来没有？”
明夏扫了一眼山岩下方狂奔的兽群，不明白它的是什么意思。
“野牛也太多了。”青丘：“而且这里面好多不是真的野牛。”
明夏茫然的看着它，“不是真的野牛……那是什么？”
“虚影呀。”青丘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留神观察，“看出来没？”
山岩下的兽群奔跑得太快，洪水一样不停地涌过去。明夏看的眼冒金星，也没看出什么实影虚影。
“没看出来就没看出来吧，”青丘也担心他看晕了再从山头上栽下去，“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东西，是有人故意让咱们看见的。”
明夏微微有些惊讶，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你能看出南江他们都在哪儿吗？”明夏问它，“你，他们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虚影？”
青丘没话。事实上，它一点儿也感应不到南江和其他人的气息，这给它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好像它和明夏被单独地隔离在了某个空间里。
“别急。”青丘绕着他的脑袋飞了一圈，试着扩大自己的侦查范围。
明夏这会儿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最大的破绽就是南江。
以明夏对他的了解，他怎么可能做出招呼都不一个就爬到别处去这种事？尤其自己跟他相距并不远，就算兽群发出的动静很大，但喊一嗓子明夏还是能听到的。
明夏想清楚这些事，心里倒是冷静了许多。
“煞费苦心的把咱俩隔出来，总不会毫无目的。”明夏抱住青丘，不敢再放它到处乱跑。他担心这个没有露面的家伙再把他和青丘也隔开。
青丘在他胸前蹭了蹭，“别怕。”
明夏点点头，心里却想，怎么能不怕，他都快吓死了好吗？妖怪们与世隔绝几百年也没问题，他能行吗？
空气中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一人一鸟抬头看，见山岩后方的岩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蜿蜒向下的石阶。
明夏与青丘对视片刻，青丘声问他，“去看看？”
明夏点点头，“去。”
他们俩心里都清楚，既然对方已经摆出了这样的阵仗，怕是容不得他们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