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车队停了下来。
这条向西的山路到了这里就走到了尽头。前方山林茂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树下灌木乱石交错, 即便是野兽也难以通行。
车队停下来休息，南江安排二队和六队的队员轮流在附近巡逻, 其余人原地休息。谢荣代表俱乐部队来找南江交涉, 想要参与到巡逻和守夜的任务当中, 被南江拒绝了。谢荣不服气，让南江给他一个理由。
南江见他的队员都已经集合, 就等他一个人, 就有些不耐烦了，“你们是非专业人员, 这些不是你们的任务。”
谢荣忙：“我们是来帮忙的，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
南江直视他的双眼, 一字一顿的：“你想让我一视同仁，把你当成一名合格的队员来看待，那就请你服从命令。在这里，所有的队员都不会质疑领导的命令。”
谢荣哑然。
南江不再理会他, 转身追上巡逻队, 沿着山林的边缘开始巡逻。
毕老见谢荣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 犹豫了一下, 还是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去找陶生吃晚饭去了。他的年龄比这些年轻大，又惜才, 对他们都抱有一种爱护的心理。但谢荣三番五次的利用俱乐部这个马甲，也让毕老有些看不惯。
谢荣自己想跟南江一起去巡逻，非要扯出俱乐部这面旗子——出发之前的会议上，几位领导就把话得很清楚了：服从命令，不要擅自行动。
谢荣会不知道任务当中要服从命令的重要性？不过就是拿俱乐部当个借口去跟南江套近乎。
毕老接过陶生递给他的饭盒，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荣是他们俱乐部的部长推荐给他的，还了一堆好话，毕老却不过面子，又觉得这也是个壮劳力，不至于拖大家的后腿，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结果现在拖后腿是不用担心，他担心的是谢荣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俱乐部这一锅汤。
毕老算是看出来了，这谢荣确实是奔着南江来的。是不是爱人不好，但他想通过南江掌握他们此行的动向，甚至是参与到决策当中去，这是肯定的。
涂庆把自己饭盒里的肉丸子夹到毕老的饭盒里，哄他：“您就别发愁了。赶紧吃饭吧。”
陶生也在一边附和，“就是，有什么担心的？您担心那点儿事，南江他们早就知道。放心吧啊。南江还了，这次任务没什么秘密，也不需要防着他，更不会对咱们俱乐部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毕老又叹一口气。
陶生使眼色，示意涂庆赶紧想个办法劝劝毕老。
涂庆端着饭盒往毕老身边凑了凑，声问他，“毕老，前面都没路了。咱们是不是要等工兵来帮忙开路啊？”
毕老瞪了他一眼，“动动脑子！”
新的问题果然把毕老的注意力从谢荣身上引开了，他举着筷子好像举起了教鞭，“你们俩出门去看看咱们来时的那条路，看看路面是个什么情况，再看看周围这个环境。前后左右都是什么样的环境……比较比较，好好想一想。”
涂庆和陶生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陶生悄悄冲着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
涂庆装模作样的从路边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向后看，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再看看来时道路两旁的树林和道路尽头的树林，心里闪过一点儿模糊的想法。
陶生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之前他并没有特别在意周围的环境——不过就是长着野草的荒地、树林，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高低起伏的群山。一成不变的景色看得久了，会让人有一种疲惫感。
但此刻他站在这里，按照毕老的提醒仔仔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才发现几个方向的景色也是存在差异的。
比如来时的那条路虽然也是土路，但路面较为平整，也没有太多杂草碎石，还留有比较清晰的车轮痕迹。可见这条路并没有荒废。公路两侧的景色相似，都是一望无垠的荒地，长满了野草，背风的地方还长着一片一片的矮树林。荒原尽头就是巍峨的南峰和北峰。不时能看到兽群从荒原上经过。
而他们前方的树林却宛如热带的雨林一般，植被密集，要想穿过这样的一片密林，难度可想而知。尤其是他们还不清楚密林中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
陶生声跟涂庆议论，“车都开不过去……我猜他们应该有什么秘密武器，比如那种一炮轰出去，树木就被焚化了，然后露出一条路的那种。”
“不能吧，多破坏坏境啊。”涂庆表示反对，“虽然西山磁场有问题，但也不一定全都是这样，不定这一带就是可以使用飞机的地区呢。”
毕老晃晃脑袋，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简直就是榆木脑袋！”
涂庆，“……”
陶生，“……”
月上中天，各队集结完毕，四辆防暴车一字排开，静静等在山路的中央。
南江站在第一辆车的旁边，有些不安的频频看表。其余的人不明所以，但也都遵守命令，规规矩矩的等着。
谢荣心中焦躁，想下车去问问南江，却被毕老喊住了。
这位向来对年轻人十分宽厚的老人家板着脸，十分郑重的对他：“谢老板，这一次西山之行，俱乐部借了你的光，但也被你利用。所以我们也算两不相欠。”
谢荣连忙分辨：“毕老怎么这么，我是……”
毕老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这种事但凡有下一次，我老毕就退出俱乐部，以后有你在的地方，我绝不踏足。”
谢荣扫了一眼满车人或惊讶或意外的表情，抿了抿嘴角，“您言重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该如何在同类当中立足？如今毕竟不是战乱年代，跟谁不对付只管开就是。时代不同了，如今的妖族也讲究资源共享，和气生财。在尧洲的地界上，他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让别人知道毕老厌他至此，就不仅仅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毕老在妖界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人物，门下学生不知道有多少。谢荣一想到一个开书店的穷老头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脸色都不对了。但最让他难堪的，是毕老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人跳出来替他话。
好吧，谁都不是傻子。
谢荣很快收敛情绪，恭敬的对毕老：“毕老放心，我也受着镇妖司的庇护，到这里来也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绝对不会做让大家失望的事。”
毕老量他片刻，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就守纪律，听命令，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大兵。”
谢荣连忙答应着坐回了原位，一抬头却见涂庆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谢荣心里的恼怒不满顿时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冲着涂庆就开了火，“看什么看？”
涂庆的眼睛比较圆，带了点儿娃娃脸的长相，一笑起来就特别纯良，“看的是……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满车的人，除了毕老都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唯有谢荣，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都闭嘴。”毕老隔着陶生拍了涂庆一巴掌，“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南江跳上车，关好车门，通过车里的联络系统呼叫后面几辆车，准备行动。
明夏有些紧张。他跟大家一样，都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在他之前的预料中，还以为密林中会有一条秘密的通道。
或者他猜的也没有错，这样的秘密通道必须要等到某种特定的条件之下才能显露于人前？
一片云彩飘过，挡住了圆盘似的明月，天地间顿时一暗。
明夏探身朝前方看去，确定驾驶座后方的隔板是放下来的。但车里车外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然后他听见南江喊道，“出发！”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激动，好像亲眼见证了什么奇迹。
意料之中的颠簸和刮擦的感觉并没有传来，反而有微弱的光线从车窗外面传了进来。
那一点微弱的光线里透出一抹浑浊的昏黄，给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像隔着厚厚的一层沙尘暴，远处有车灯亮起，然后一点一点缩短了距离。
明夏的心脏砰砰直跳，总觉得周围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偏偏看不清楚。
在这种昏黄的光线里，他察觉外面的声音也变了。
风声起，在狭窄的空间里盘旋，发出一种颇为尖锐的呼啸声。除此之外，空气里还多出一种细微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时紧时缓。
那是一种极其细的颗粒敲在防暴车外壳上的声音，却并不像下雨，相反，随着它的到来，车厢里的水汽仿佛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微有些呛人的土腥味儿。
明夏揉了揉鼻子，总觉得鼻子在这个时候发干好像不科学。
青丘靠在明夏的肩膀上，通过两人之间的加密频道对他：“咱们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
明夏没反应过来他的哪个地方。
“就是刚才停车休息的地方。”青丘：“现在我们已经进了禁区了。”
坐在车里的人开始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颠簸，不像是行走在山路上，更像是走在遍布碎石的荒原上。
风声也越来越凛冽。而那种一阵缓一阵急的沙沙声也更加明显。
明夏忽然反应过来了。那种沙沙的声音，是细的沙粒被狂风卷起之后，扑在车身上发出的声音。
明夏瞪大双眼，却仍然无法透过前方的车窗看到什么。但他心里清楚，他们已经穿过了禁区的边界，进入了一个狂风怒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