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青铜关两边是完全一样的景色。唯一不同的, 就是留下的车印更加清楚,方向也更为明确。
不过他们的前进方向到底还是不是西, 一时间还真不好判断。
青丘变回大狐狸的模样, 在遍地碎石的戈壁滩上来回溜达了几圈,抖抖身上的毛。见明夏背着龙舌从车里跳下来, 连忙颠颠地跑回来, 示意他赶紧坐上来。
再次上路, 他和明夏负责空中侦查的工作。
青丘的天性就不喜欢狭窄的环境,能有机会在天空中翱翔, 就算只是工作而不是游玩, 他依然开心得不得了。
一人一狐飞到半空中,沿着前人留下的车印前进, 把车队远远甩在了后方。他们的高度决定了他们会比车队更早的发现情况,如果有危险, 明夏希望他的队友有更多的时间来做战前的准备。
视角的改变令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也更寂寞。
戈壁滩一望无际,除了沙土和大大的石头,就是长得奇形怪状的低矮灌木, 看不到动物, 也没有鸟类从他们的视野之内经过。
除了风声, 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如此安静的世界, 安静的令人……提心吊胆。
青丘鼻尖耸了耸,提醒明夏,“前面, 好像有些不对。”
明夏也察觉到了在空气中缓慢荡开的能量波,轻缓而柔和,似曾相识。
视线的尽头慢慢的出现了一抹极柔和的粉色,随着他们的接近,这一片粉色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片极广阔的树林,面积与当日他们在九亩梅田看到的梅林相仿,不过树形不同,比梅树粗壮,也更高。枝条笔直地向上伸展,缀满了粉粉白白的花朵。
微风拂过,无数细碎的花瓣被卷到半空中,飘飘摇摇,仿佛一群不谙世事的精灵,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妖异。
明夏抽出一支木箭,朝着车队的方向射出。长箭离弦,发出极响亮的哨音,在即将落地前夕砰的一声在半空中爆开一团明亮的火花。
这是一支报警的箭。提醒南江和队友前方有情况,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这一箭似乎惊醒了沉睡中的树林,缀满花朵的枝条在微风中摆动起来,花瓣从枝头飘落,又随着微风扬起,汇聚在在树林的上方,缓慢地盘旋舞动。
明夏伸手接住了半空中飘过来的一片花瓣,对青丘:“是海棠树。”
青丘没有出声。
在看到那一片花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独特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微甜,微暖,又带着草木独有的轻浅涩意。
明夏和青丘曾因气味儿吃过亏,此刻便格外警惕。
青丘再一次提升了高度。在他们脚下,前人留下的车印笔直地扎进了树林之中,就好像那里存在一条神秘的通道似的。不过,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些花树是在车印之上长出来的。
“宁夫人,”明夏高声喊道:“可否出来一见?”
花树随风摇动,四下里寂寂无声。
青丘与明夏心意相通,立刻一个俯冲,在树林边缘投下一团烈火。
火克木,不论是自然界富含水分的树枝,还是凭借强大的能量波动幻化出来的虚影,在烈火面前,都无所遁形——他们试图这样的方式逼出树林的主人,如果可以谈一谈,那就再好不过。
一见面就下杀招,不死不休,那是下策。
被烈火卷过的花树簌簌抖动,树枝上分泌出大量的汁液用来抵抗火焰的烧灼。与此同时,枝条暴长,像林中突然间探出了无数条缀满花朵的触手,气势汹汹的朝着半空中的一人一狐挥了过来。
漫天花雨飘洒,景色仍然美得如梦如幻,然而树枝呼啸而过,带起凛冽的杀气,却令眼前美景染上杀意。
宁夫人无意与任何人谈判。
青丘在眼前虚虚实实的树影中自如地穿梭,时不时喷出一口烈火。而伴随着烈火同时出现的,还有防不胜防的高温炮。它的温度足够令岩石焚化成灰,更何况树木这种相对来较为柔软的质地。
很快,树林中就出现了几块大不一的焦黑的浅坑,从空中望去,宛如美貌女子长出了几块丑陋的斑秃。
枝条的躁动更为疯狂,疾风骤雨一般齐齐朝着半空中的一人一狐卷了过去。
青丘在经历过了一号峰的战斗之后,在面对鞭子的时候已经从容了许多。它灵活地在枝条间穿梭,不断地避开宁夫人的袭击,然后伺机回击。他会把握住最合适的时机避开它们的正面攻击,然后追着它们一起下沉,在它们缩进林中之后,喷出火焰将它们烧成灰。
树林被他们越来越凶猛的进攻激怒,地面震荡,无数碧绿的树枝穿透地表,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成长起来,短短几息,就将林间的空地填满。
它们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挨挨挤挤地扭结在在一起,编成了更为粗壮有力的麻花辫。而那些位于树林边缘的枝条则噼里啪啦地抽着干燥的地表,碎石和尘土扬起半天高。
它们注意到了车队的靠近,虚张声势的恐吓新的敌人。
南江和刘恩正架起了远程武器,开始对着树林的方向发射高温筒。经过温凉改造的高温筒比起青丘牌火机,威力也不会相差很多。很快,看似密集的树林就露出了缺口。
明夏对青丘:“这么干燥的地方,她就算扎根下去,土地里真的有水吗?就算她计算好了下方有水源,但这么大面积的树林还是要靠她的能量来支撑吧?咱们就跟她耗!”
有了一号峰的应敌经验,哪怕鞭子多了无数条,青丘也丝毫不显得慌乱。
青丘恶趣味的在树枝之间绕老绕去,引得它们自己搅成一团,然后再喷一把火把它们烧掉。一来二去,树林中新树枝的生长速度竟有些供应不上了。
树林再一次躁动起来,明夏在半空中看得久了,渐渐在树林中分辨出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她就是这些花树,这些纠缠在一起的树枝。然而植物的特性令她无法上天入地自如作战。在车队和青丘的两面夹击之下,她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她将靠近树林边缘处的树枝统统拧在一起,组成了一条声势惊人的粗大树辫。树辫够不着半空中的敌人,气势汹汹地朝着车队的方向抽过去。
车队分散退开,令树辫抽空。不等它再一次蓄积力量,青丘带着明夏一个俯冲,从树辫的上方飞掠而过。
树辫在半空中停滞片刻,轰然一声炸开,焦黑的碎块四下飞溅,灼热的气息令周围的树枝都不自禁的瑟缩起来。
青丘再一次拔高,从半空中往下看,树林中女人的身影更为清楚。她像是察觉到了明夏的意图,迅速将自己的身影拆分开来,藏匿于万千花树之间。
然而能量的聚合是需要时间的,这一点时间差足够被明夏捕捉到。
明夏瞄准了那个隐约是头部的位置,射出了进入禁区之后的第一箭。
地面猛然震动起来,树木摇晃,脆弱的枝条断裂开来。无数新枝刚刚从地下抽出,又被地面上的树枝卷起,一起向着中心位置收缩回去。
树林外围的花树簌簌抖动,挣扎着拼命向外伸展,最终却无力抵挡整个树林的收缩。漫天繁花飘起又坠落,随着纠缠的树枝一起被绞入了地下。
在树林曾经出现的地方,遍布着石头和杂草的戈壁滩重新显露出来,而前人留下的清晰的车印也再一次显露与人前。
一位美艳的女子倒卧在地,发髻已经散开,满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绣着海棠花的紫色衣裙被鲜血染成了古怪的棕黑色,裙摆上到处都是被火焰烧出的黑洞。
她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狼狈的向后退。
又一箭。
愫白的长箭贯入她的锁骨之间,散了她再一次积聚起来的力量。
青丘和明夏停留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身形不稳的宁夫人。
她的本体是变异海棠,但禁区的环境并不适合她这样品种的植物生存。她自己也知道,却还是来了,并且在这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战斗中,一往无前的把守在第一道防线上。
青丘知道龙舌的威力,尤其还是对于妖族来最为重要的位置中箭,她的妖丹会受伤,而这种伤势还有可能损及本体。
青丘心里有些挣扎,他想劝她修行不易,可迎着她充满敌意的目光,这样的话又不出口。他是感谢着那个送他被子的宁夫人的,但此刻这个旗帜鲜明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上去的宁夫人,需要他的道谢吗?
她需要的是他们统统去死。
这一点明夏也看出来了,于是他什么也不,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青丘的耳朵和背后的毛毛。
宁夫人的身形在他们眼皮底下变成了一道虚影,然后在阳光下一点一点消散开来。
青丘有些难过,他带着明夏在半空中盘旋,然后飞向前方。他知道,那些以前没有机会交手的大妖们,可能已经排好队等着他们了。
青丘被树辫抽中的前腿和靠近尾巴的位置都有些掉毛,皮肉也红肿起来了。明夏被他保护的很好,唯有腿被辫梢扫中。有青丘的能量结界作为缓冲,没有伤到筋骨。
在之前的行动中,队医林素在撤出一号补给站的时候被雪狼伤到,已经撤回了分部大院。接下来的行动又都危险重重,他们不可能接纳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入他们的队伍,于是,像这种磕磕绊绊的轻伤,他们就只能自己处理。
虽妖族恢复能力惊人,轻伤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事儿,但青丘在明夏心目中毕竟还是个需要受人照顾的幼崽,于是一落地,明夏先按着青丘处理他的伤处,然后卷起裤腿给自己上药。
南江回到车里,见明夏正低着头卷裤腿,连忙在他面前蹲下,很仔细的将他的腿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伤到骨头才松了口气。
他检查了一下青丘的伤,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赞道:“有进步!”
青丘晃了晃尾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曾经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翻脸无情。
无论是明夏还是南江,对此都心知肚明,但却无能为力。
人心狡诈,妖怪也是如此。这是青丘成长路上必然会遇到的事。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慢慢接受。
而旁人能做的,唯有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