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 原来有座高台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堆碎石。碎石里混杂着泥土和大不一的碎木块。
这个地方, 就像被放进了绞肉机里绞过一遍似的, 就连环绕在周围的山体也有不同程度的坍塌。
原来的样子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杜指挥就有些感慨，但同时心里也是轻松的。毕竟担忧了许久的事情, 也算是沿着他预期的方向发生了。
这样一想, 他就觉得身旁这位脸色阴沉的周队长看上去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我知道你的想法, ”杜指挥望着远处山谷口的方向，微微眯起眼, “不过我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我的人都能活下来, 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周亮冷笑，“你跟我没用, 回去了跟上面解释吧。”
杜指挥心情好，不计较他的态度,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一直在跟欧洲总部攀比。当然我不是这种攀比就不好。有竞争，才有动力。但是比哪一边杀死的大妖更多……这有个屁的意义？！”
“智商呢？兄弟？”杜指挥没注意周亮的脸色，他一起这个就怒，“杀死大妖就等于解决问题吗？你们怎么就没胆子比一比, 杀死这些大妖我们一共损失了多少名优秀的缉妖师？！这个成本, 你们是蠢到不会算吗？！”
周亮被他突然间爆发的怒火震了一下。但很快调整思路, 开始反驳他,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这些嗜杀成性的大妖，让他们活着, 就一定会惹出事端。从西山大阵设立到如今多少年了？这种事情还见得少吗？”
杜指挥对他的法嗤之以鼻，“有害人的能力，就一定会害人吗？我看你也长了个xxx，要不要先把你阉了，再放进社会里去？”
周亮气得脸都红了，“这些大妖可不是有嫌疑的问题，他们是有前科！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服刑完毕！你想没想过你这算什么？你这是里应外合协助他们越狱！你违反纪律！”
杜指挥摸着下巴想了想，竟然同意了这个法，“违反纪律么……不违反的话要怎么做？像你一样，被大巫们当成提线木偶，一起把大妖们逼到绝路上，给他们一个机会破釜沉舟，对着人类大开杀戒？！”
“你这是狡辩！”周亮怒，“你协助妖族逃跑，你还有理了？我问你，要是大妖们通了这条传送阵，又该怎么办？！”
“最开始没有什么传送阵的时候，女娲不是也带着她的随从跑来了？”
周亮，“……”
杜指挥抬头看了看刀削似的山壁上那个的洞口，不在意的：“我有的时候会把他们当成是外国人来看待。外国人在我们国家犯了罪，要怎么处理才最合适？”
周亮冷笑，“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杜指挥很肯定的：“浪费我们大量的时间金钱去改造他们实在是太不划算了。事实证明，我们的改造显然并没有那么好的效果。性价比最高的方法当然还是遣送回国。哪国来的败类送回哪国，自己处理，自己消化，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别来祸害我们就好了。”
周亮觉得杜指挥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人，他一句一句的话都是在为自己开脱。
“纪律呢？”他反问杜指挥，“你的职责呢？”
“少拿着鸡毛当令箭。”杜指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不怕告诉你，我接到的任务明确的很，就是进西区勘察封印的情况，随机应变。至于我做出的决策……”
杜指挥停下来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对他：“老子没觉得有哪一道命令违背了我的职责。哦，到职责，我们大概是有分歧的。对我来，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保命。保住手下的命，保住更多人类的命。至于别的……随你怎么吧，老子问心无愧。”
周亮的脸涨得通红。杜指挥这话的，好像就他一个人伟大，别人都成了沽名钓誉的奸诈人。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他看，“白矖还在服刑，封印是他破坏的，他还聚众闹事，这是要加刑的！老杜，你违反纪律还有理了？！”
“有理没理的，我自己了也不算。”杜指挥叹了口气，从周亮身旁经过的时候，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资源有限，军火、武器，这些都是要钱的。你想想在这上面每年的研究经费是多少，一旦爆发战争又要搭进去多少？还有我们的缉妖师，每一个都很宝贵。我始终觉得，保全他们，才是最终极的胜利。其余什么面子上的荣光……那都是屁！”
周亮，“……”
看到他脸色发黑，杜指挥心里终于爽了，好心好意的提醒他：“其实你也有问题要交代。比如你跟大巫们什么时候勾结起来的？勾结的条件是什么？我觉得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你有必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大巫们没有前科……”
杜指挥断了他，“准确的，是没有被我们抓到把柄。”
也只是没有抓到把柄而已。明夏在山洞里听到的对话总不会是是幻觉。要他们藏在这里旁观妖族们上蹿下跳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私念，他是不相信的。
周亮大怒，“谁刚才的疑罪从无？！”
杜指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跟我抠字眼的功夫，先动动脑子吧。”
周亮一脸怒气的看着他，杜指挥却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只远远的留下了一句话，“眼下的事儿可还没忙完呢。想给我定罪，还轮不到你。”
周亮一肚子火气都要爆炸了。但他看看四周围，发现不少人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吵架。他也不想给大家营造出一种“两支队伍起内讧”，或者“周亮在拼命压老领导”的印象。杜指挥可以不要面子，他还是要维护领导层的形象的。
周亮硬生生把这一肚子火气都憋回去，故作平静的问旁边的一个队员，“有什么发现？”
队员心翼翼的偷瞟他两眼，很是谨慎的答道：“目前还没发现有生命迹象。能量波动也非常微弱，而且正在逐步减弱中。”
周亮忿忿的想，逐步减弱，那就是真的都逃走了呗。
他心里忽然一动。都走了什么的，肯定不对啊，大巫们可没要走，当初跟他联系的时候，他们的是想要协助第六组把封印重新修补好，把大妖们重新锁回去。
如果没有这些话，在大家都知道封印已经被破坏了的情况下，周亮干嘛还坚持要把大妖们都抓回去呢？他又没有那个能耐自己去把封印重新修补好。
这样一想，周亮又有些不确定了。
还有九霄，他当初的好好的，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劝阻白矖。一路上他都是这个态度，结果进了山谷立刻就找不见人了。据是跟着白矖一起走了。
这个骗子！
周亮越想越憋气，搞不明白九霄这是临时变卦？还是一开始就在瞎话？要不然就是杜指挥骗他，其实九霄并没有跟着白矖一起走？
周亮正琢磨杜指挥骗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就听见杜指挥站在不远处问一名技术员，“传送阵已经关闭，能确定这个地点被毁掉了吗？”
周亮连忙望过去，这才发现跟杜指挥话的那位技术兵竟然是温凉。他以前也是见过温凉的，但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温凉的鬓角都灰白了，脸色也憔悴，以至于他完全没认出来。
温凉冲着周亮点点头，对杜指挥：“这里残留的能量波会在几天之内消散，也没有任何妖族留下的能量标记。之前我们困在绿洲的时候，白矖就过，所有的法阵消耗的都是能量，也需要能量来修补，使它保持一个良好的运行状态——跟我们养车的性质差不多。”
“但一来大家都不知道传送阵的准确地点，二来他们也搞不到那么多的点睛石。所以传送阵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消耗它自身的能量。如果这一次他们不是找到密卷，推演出了准确的地点，并且筹到足够开启传送阵的点睛石，再过几十年……最多撑不过百年，这条传送阵自己就会解体了。”
周亮听得眼都直了，“……真的假的？”
温凉瞥了他一眼，“其实我更担心白矖这些人的下落。也不知道传送阵在年久失修的状态之下，能不能顺利把他们送回妖界。要是半路上出现什么故障，他们的下落……还真是不好了。”
不止周亮，杜指挥的脸色也变了。
温凉倒是一派淡定，“这种可能性我已经跟白矖过了，无论是否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自己做出的选择，当然要自己来承担任何可能的后果。
周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来评价这件事。
沉默间，就听头顶上方有人大喊：“老杜！撤！撤！撤！”
因为知道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所有的人其实都绷着心弦。一听到杜指挥下令撤退，立刻各自集结，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山谷口的方向撤退。
山洞所在的那面山坡开始震动起来，大大的岩石窸窸窣窣的顺着山坡往下滚。
青檀和青丘各自驮着同伴在山谷的上空逡巡，给大部队押后。
南江记得周亮手下也有几个具有飞行能力的助理队员，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跟随行动队员进入山谷。
青丘十分负责的在山谷中巡逻了一圈，叼起一名因摔跤而落在最后的队员，将他朝着青檀的方向甩了过去。
南江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发现这人有些面生，应该是周亮的人。
“受伤了？”
“没事，”士兵摇头，“崴了脚。”
他是认识南江的，也知道杜指挥这一支队伍目前与周亮的立场有些微妙的对立，神情就有些尴尬起来。
南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好。他其实想不管领导怎么处理杜指挥和周亮，跟他们这些在下面干活儿的一线人员都没关系。但士兵大概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又是第一次坐狐狸，拘谨得厉害，南江也觉得现在不是话的好时机，只好什么都不。
山体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山谷和周围的山坡也受到影响，震动的频率也趋于同步。
青檀和青丘带着一路上救下来的两名因故落后的士兵跑到山谷外面的时候，山谷里已经再一次弥漫起了烟尘。
一群乌压压的鸟雀从山谷中飞出，没头苍蝇似的在半空中乱飞，然后一窝蜂的从他们的上方掠过。
这情形，倒有些像是要地震的模样。
队伍再一次后退，退进了一条干涸的河道之中。河道的尽头是一座树木茂密的山峰。地势上升，地表的情况又复杂，行军速度开始减慢。
黄昏时分，他们登上了山顶。从这里向后看，整个山谷都弥漫着烟尘，但原本耸立在山谷周围的山峰，都已经不见了。
空间骤然间变得异常开阔。而在烟尘尚未散尽的山谷中心，一道巨大的裂缝穿过了原本高台所在的位置，将谷底劈成了两半，汹涌的水流从裂缝中喷出，已经填满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谷底。
青丘突然：“我好像看见灰尘里有人影。”
明夏也看到了，似乎是巫即，又似乎……只是灰尘扬起产生的错觉。
“不用怕。”青檀忽然：“大巫们掌握的能力都是辅助型的，就算他们起了什么心思要闹事儿，也一定是把妖族号召起来，许以好处，指使他们去做马前卒——没有白矖那种级别的大妖，零零碎碎的妖们，其实都不难对付。”
明夏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想的，但他听了这几句话，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谷底的水位还在不断的上升，或许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形成一个崭新的湖泊。
曾经的高台、布满壁画的洞窟……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也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就好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就像……许许多多的传故事，女娲补天、万妖之战、袁天罡布阵……不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最后它们都经过了时光的描画，变成了传奇故事。
明夏心想，他们如今所经历的一切，若干年后被人提起，或许也成了故事吧。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也成了传奇的一部分。
南江把手搭在他的颈后，轻轻捏了捏，“在想什么？”
明夏转过头望着他，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在想……终于结束了。真好。”
南江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在他们身后，青丘窝在青檀怀里，大大的了个哈欠，“……怎么不走了？要快点儿出去才行呀，明夏还要请我吃炸鸡呢。”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