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绒这种生物,只要揉过一次,就会想揉第二次。

    自那夜阴差阳错抱了一回长大的雪狼后,沈微雪再看向徒弟的视线里就充满了对毛绒绒的渴望,让人难以忽视。

    云暮归被盯得如针芒在背:“……”

    他犹豫了许久,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终于妥协了。

    于是这日等沈微雪睡醒了赖够了床,懒洋洋地着呵欠,准备去院子里走两圈舒展筋骨,一推门,眼倏地一亮。

    足有半个他那么高的雪狼安静地蹲在院子里,听见他开门的动静,转头望过来,眸色冰蓝纯粹。

    沈微雪都不敢用力眨眼,生怕是在做梦,他步履轻缓地走到雪狼身边,心地将手搭在雪狼后背上,触碰到蓬松温软的绒毛后,飘忽不定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定下来,欢喜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念了十几遍的“为人师表得端庄点”,才勉强克制住想抱住这只大毛绒绒的冲动,矜持地挠了挠雪狼后颈,心花怒放中又努力保持镇定:“今天怎么了?”

    雪狼温顺地靠在他身边,回想起那天夜里的拥抱,又看了看沈微雪藏在袖子里不碰他的另一只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嗷呜。

    为什么沈微雪今天不抱他了?

    雪狼抿着唇,有点不高兴。

    ……

    沈微雪最近飘得有点找不到北。

    本以为长大后就独立起来不再依靠他的徒弟,忽然又像是回到了时候,每天风雨不动来问安,隔三差五的,还会变回原形,一声不吭地蹲在他身侧。

    沈微雪惯常搓揉了一顿徒弟,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转而去取案上刚到的信封。

    雪白的信封上有龙飞凤舞的两行字。

    “二师兄亲启。”

    落款是更潦草的三个字——“谢予舟”,散漫不羁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跃起,张牙舞爪。

    这样的信沈微雪三年来收过许多封,已习以为常。

    凌云宗的前任宗主,已故的洺尘仙君,一共收了三个徒弟。

    大徒弟是凌云宗如今的掌权人顾朝亭,二徒弟是沈微雪,三徒弟便是这位谢予舟。

    三位弟子之中,顾朝亭最年长稳重,剩下两师弟年纪相近性格相仿,自就是哥俩好,捣蛋一起捣,有锅一起背,关系极为亲近。

    谢予舟这一趟出门,三年未归,就是为了给沈微雪寻找修复灵脉的机缘。

    而这三年里,他就算身在远方,也常常给沈微雪传信,或讲述所见趣闻,或画一张山川美景,总之极大程度地丰富了沈微雪宅在千秋峰的生活。

    就算没有原身的记忆,他估计也会很喜欢这个师弟的,沈微雪一边默默地想,一边拆了信封。

    这次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张纸,简短几句话。

    沈微雪三两眼看完,喜意上眉梢:“师弟要回来了。”

    他将信纸折好放回去,算等会一并放在专门收纳的密匣里,转眼间看见雪狼还蹲坐在他身侧,他顺手又揉了一把毛绒绒,随口问:“今日要去给弟子们考核?”

    云暮归颔首,他感受到沈微雪难掩的喜悦,莫名对这个还没出现的师叔充满敌意,沉默了一会,他抬起爪子,将案上已经温凉的药往沈微雪面前推了推。

    沈微雪当了三年多药罐子,喝过无数药,就算不怕苦,也渐渐生出抗拒,有时不想喝,便会极尽所能地磨蹭拖延。

    不过他今天心情好,端起药碗,很爽快地一饮而尽,旋即轻快道:“那你快些去吧,别迟到了。”

    云暮归突然就觉得沈微雪的笑容很碍眼。他站起身来,尾巴下意识甩到身前,卷住了沈微雪的手腕。

    熟悉的触感传来,沈微雪飞远了的心神总算是飘了回来,他动了动手腕,看见云暮归漂亮的眸瞳,心一软,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顺从本心地微微倾身,抱了抱这只雪白的大毛绒绒。

    沈微雪的脸蹭在雪狼温软的颈侧绒毛上,快意地眯了眯眼,便也没能看见,在他倾身过来时,那只温顺下藏着凶狠的雪狼张了张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危险地在他颈间徘徊。

    怕耽误云暮归的正事,沈微雪很快松了手,直起身子时他隐约感觉耳垂一热,仿佛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舔过。不过他没在意,只当是被徒弟湿漉漉鼻尖蹭到了,挥了挥手,示意云暮归忙去。

    ……

    今日参加考核的弟子们都是修剑道的,所以才需要云暮归——作为唯一师从微雪仙君的弟子,他剑术之卓绝,众人有目共睹。

    不过和他的剑术一样出名的,还有他不近人情孤僻寡淡的性格。

    当那道端正硬朗的身影出现在考核场时,在场弟子们有一瞬安静,随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断。

    弟子甲面露紧张:“云……云师兄会不会很严格啊?我们能成功考过吗?”

    弟子乙战战兢兢:“应该,应该能吧,只是初级的审核,我们练了这么久,总不至于过不了。”

    弟子丙瑟瑟发抖:“可、可我怎么感觉云师兄他今天脸色格外的冷冰冰呢,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弟子们嘀嘀咕咕,云暮归只当听不见,步履沉稳地走到一并负责考核的叙玉身边,过招呼:“叙玉师兄。”

    叙玉颔首回应了一句“云师弟”,他将手里考核名册清点过,确认无疏漏,才道:“都是初级的考核。”

    云暮归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然后今天参加考核的弟子们齐齐风中凌乱。

    云师兄这哪里是严格!这简直是不留活路!原本很简单的初级考核,落在云暮归手里,难度直接飙升几个等级,有的基础差的弟子,甚至连剑都来不及出鞘,就被一道剑意击退,跌坐在地目瞪口呆。

    大半天下来,百十个弟子,通过的竟然只有十来个。

    弟子们欲哭无泪,看着云暮归冷淡的神色,又不敢话,最终只能委委屈屈地抱剑离开。

    考核场里人影渐稀,云暮归面无表情,从始至终,他连剑都没拔`出鞘,只凭一道无形剑意,就将众弟子削得屁滚尿流。

    叙玉慢悠悠地合上考核名册,倒没什么意见。

    以他之聪慧,自然看出来了,今天云师弟心情不太好,弟子们多半是受了无妄之灾,被无声迁怒了。

    不过他现在情绪波动也有些大,全凭自制力压着没显露出来,所以也懒得管太多。

    横竖考核半年一次,弟子们还有机会——宝剑锋从磨砺出,在宗门里挨,总好多出去历练了挨。

    叙玉毫无心理负担地想。

    他算了一下时辰,心里惦念着某件事,不欲在此处多停留,抬眼见云暮归还没走,便道:“今日有劳云师弟。师叔将归,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请恕我先行一步。”

    叙玉是宗主亲传大弟子,这几年行事端正,也没刻意刁难过云暮归,故而云暮归对之态度淡淡,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听了叙玉前半句,云暮归颔首,本也算转身离开,结果脚步刚一动,就听见了后半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师叔?”

    云暮归眯了眯眼,舌尖轻抵在齿根上,那上边仿佛还残留着舔舐沈微雪耳垂时的温凉触感。

    他重复了一遍,平静无澜:“是谢予舟师叔?”

    叙玉眉梢一动,意识到了他平稳语调里的不同寻常:“是谢师叔。怎么了?”

    ……

    这边考核场里俩师兄弟在琢磨些什么,沈微雪一无所知。

    他刚结束午间憩,喝了杯清茶醒了醒神,便迎来了意外之喜——原本信里可能明天才会到的谢予舟提前回来了。

    绯衣如火的青年如旭日灿烂,一路通畅无阻地通过禁制,直扑而来,满身气势张扬开朗,一叠声地唤:“师兄师兄师兄!”

    声音爽朗,十分熟悉。沈微雪刚看清来人,还没来得及喊出青年的名字,就撞到了一个滚烫坚硬的胸膛上。

    师兄弟俩来了个久违的拥抱。

    记忆里那曾和他一起拆过山头偷过烤鸡的人陡然鲜活起来,沈微雪停顿了一瞬,抬手拍拍青年后背,眼眶微热:“谢予舟。”

    他舒了口气,心头泛起好兄弟久别重逢的舒快感,笑意盈满眉梢。

    谢予舟抱了一抱,很快松开手,眉眼里闪着愉悦的光芒,充满活力。他正要什么,忽然嗅见一丝古怪的气息,笑容登时一僵。

    他疑惑地量着沈微雪,嘀咕道:“师兄,你身上怎么好像……有股妖气啊?”

    大概是为了验证不是错觉,他凑到了沈微雪颈边,用力嗅了嗅。

    果不其然,浓浓的妖气扑鼻而来,那留下妖气的妖物修为多半还不低,这妖气充满着占有的意味,萦绕不散。

    谢予舟一怔:“师兄……”

    他话音未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棵老树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地,尘土飞扬,将他没完的话都堵了回去。

    两人的对话就继续不下去了,齐齐转头。

    尘土之后,两道人影缓缓出现,一道是穿着深蓝色衣衫的叙玉,一道是素白长袍的云暮归。

    见到姿态亲近的两人,叙玉眼光微沉,但旋即就摆上了惯常的沉稳圆润的笑容:“沈师叔,谢……师叔。弟子和云师弟一路切磋,一时忘了分寸……”

    他话语稍作停顿,云暮归神色淡淡地替他接了一句:“……手滑了。”

    作者有话要:

    噢,又是谢家村的师叔。谢家村怎么这么多师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