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将刚恢复了一点点的灵力又嚯嚯了个干净, 虽然不至于到消散的地步,但一时半会是没法凝聚成实体了。

    他只能暂且依附在琉璃碎片上,好在这琉璃石本来就是他的灵气润养出来的, 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而郁锦神色复杂, 唇抿得很紧, 酒窝也没了, 他看着海神蜷在背后紧紧收起的翅膀, 眉头紧皱,一声不吭。

    那翅膀原本羽毛雪白, 舒展起来的时候,每一处弧度都很漂亮,充满力量。

    可现在它东秃一块, 西秃一块,还有许多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其上。

    狼狈糟糕的要命。

    郁锦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刚刚虽然被楚然压制了,但意识清醒着,外界发生的事情他全都能看见, 自然也知道海神这满身伤是怎么来的。

    海神在郁锦复杂的视线里挠了挠头,下意识将丑陋的翅膀又缩紧了些,他以前不怎么在乎自己外表的,男人架嘛,受点伤难免的,不过眼下在郁锦面前, 他却莫名的有些在意。

    他道:“你别看了, 就秃了那么一点点,很快能长回来的。”

    郁锦低低地嗯了一声,情绪低落,又转头看向沈微雪。

    不知为何, 原本在他心里地位极高的沈微雪,突然变得遥远而陌生起来。

    以往面容模糊的海神石像没有“活”过来时,郁锦总是忍不住将之代入沈微雪的脸。

    久而久之,他就将海神石像和沈微雪混淆成了一体。

    直到现在,另一张清晰而鲜活的面容闯到他面前。

    郁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心里还是闷得难受,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碎片,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

    很严重的错事。

    而这一边,沈微雪顶着对面少年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目光,不明所以,陷入沉思。

    除了多年前那半个时辰都不到的萍水相逢,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和这位公子有过交集。

    在一片寂静中,四人面面相对了一会,有人不高兴了。

    沈微雪感受到腰间的某只爪子默不作声地用了点力,箍着他,有点紧。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借着袖子的遮掩,安抚似的拍了拍这只爪子,捏了捏云暮归的指尖。

    袖子里两只白团也不甘寂寞地扒拉着袖口探头探脑,狼崽还好,能自己勾着衣袖口,那只圆滚滚的白团就很危险,被狼崽尾巴勾着,摇摇晃晃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沈微雪看见了,将它们拎出来,听它们吱吱吱嗷呜嗷呜的有点吵,想了想,残忍地将它们分开,将白团放到了云暮归肩头,将狼崽提溜到自己的另一边肩头。

    两只团呆了一下,挣扎无果,还被沈微雪淡淡地瞥了一眼,委屈地不吭声了。

    耳边清净后,沈微雪抬眼,温和有礼地朝郁锦笑了笑,出来的话却是满满的疏远:“虽然不知道三公子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其中约莫是有些误会……三公子要找的人,应当和我无关。”

    ……

    沈微雪和云暮归彻底从南海畔离开时,已是两天后。

    倒不是因为郁锦和海神,那天沈微雪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和郁锦撇清关系后,就再没搭理过那两人。

    他们去查探了一下楚然留下的痕迹。

    本来想追本溯源,找到天道,但天道遭此重创后销声匿迹,一点动静也无。

    两人寻踪觅迹,推算了许久,一无所得,于是暂时压下不管,等以后见机行事。

    横竖他们有了防备,必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被动。

    前尘往事水落石出后,两人心情都松快了许多。

    沈微雪的旧疾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两人一合计,干脆传了个讯回宗门报平安,然后四处慢悠悠地走着,循着前世的记忆,旧事重做,旧地重游。

    路过一个前世也曾去过的镇时,沈微雪停下脚步,决定在这歇两天。

    这镇以流云冰丝闻名,流云冰丝是由一种只活在冰原上的灵蚕吐出来的丝做成,常见的有红白两色,十分珍贵难得,而且物如其名,触感柔软如云,细腻精致,还水火不侵,一丈千金。

    寻常人家是买不起也用不上的,所以这丝,一般都是出售给仙修们的。

    此时,沈微雪正站在一家成衣铺子里。

    他和云暮归日常穿的衣裳都是特制的,用得是上等的精品料子,绣满各种防护的符文,水火不侵是基本,连一些术法也能闪避,算是个护身灵器。

    这流云冰丝虽然好,但怎么也比不上他们身

    上穿着的。

    沈微雪会走进来,完全是因为他路过这铺子时,眼角一扫,被里头一抹赤色给吸引了。

    那是一件以赤色流云冰丝制成的外衣,领口、袖边,都以金丝绣着漂亮精致的流云纹,款式简单大方,却因颜色而展现出别样的风采。

    沈微雪回想了一下,他好像都没怎么穿过这么艳丽颜色的衣衫。

    铺子老板做了多年生意,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位客人不同寻常,必定很有钱,赶紧凑过来激情推销:“公子好眼光!这是我们镇上蚕娘娘新做成的衣裳呢,仅此一件,再多的都没有了!”

    他卖力比划:“崭新的,刚挂上的!您瞧这料子,百分百纯天然流云冰丝,绝不掺假,假一赔十!您瞧这款式,最流行最新潮的款,走到街上绝对吸引许多人回头!”

    沈微雪含笑听完,量了一下那衣裳,有一丝意动,他偏头看了眼云暮归,云暮归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有瞬间幽深,旋即又恢复澄澈,低声道:“师尊穿了一定很好看。”

    “我也觉得。”沈微雪闻言,深以为然,便不再犹豫,朝老板示意:“劳烦取下来,我想试一试。”

    老板“喔”了声,没动,有点迟疑:“公子,这流云冰丝很特殊,它做成的衣裳一般都不许上身,取下来也只能看看……”

    沈微雪不等他话,随手丢给他一把精品灵石:“那我买了吧。”

    老板接住,看了眼灵石成色,立刻笑得见眉不见眼,将灵石往怀里一塞,忙不迭将那衣裳取下来,心翼翼地递给沈微雪,嘴里还不忘流畅淋漓一顿夸:“这衣裳看着就像是给公子量身造的,穿着铁定合身!风采夺人!公子好眼光啊!”

    沈微雪没再回话,他摸了摸料子,触感冰爽丝滑,没有掺假,实实的流云冰丝。款式大看着也凑巧,约莫是刚好能合他身的。

    他一扬手,将外衣披在了身上,随意琢磨了一下,感觉还算满意,又将之取了下来,道:“照着这同款,按他的身形,再做一件吧。”

    沈微雪下巴朝身旁人抬了抬,瞥见云暮归稍显诧异的神色,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这一笔生意谈成,只用了半个时辰。

    其中满满一袋精品灵

    石、还有沈微雪顺手从南海畔带回来的珍珠和珊瑚石,功不可没。

    原本那店铺老板听见这要求,是很为难的,因为镇上的人都知道,蚕娘娘虽然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衣衫受许多人追捧,但她有个规矩,从来不做重复的款式。

    不过他带着沈微雪给的报酬去跑了一趟之后,还是成功促成了这笔生意。

    和老板敲定了来取衣裳的时间后,两人离开了铺子,在镇上随意走走,天色变暗前找了个客栈落脚。

    悠然闲适,一如从前。

    ……

    翌日沈微雪是被外头一片热闹声吵醒的。

    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听见外边越来越热闹,翻了个身,往云暮归怀里钻,抱着云暮归劲瘦的腰身懒洋洋地了个呵欠。

    云暮归抬手,刚想设个隔绝声音的屏障,沈微雪猜到他心思,埋头在他胸膛前,头也不抬地闷声道:“不必。”

    热闹也好吵闹也罢,有声音才显得真实。

    那是鲜活的、属于人世间的烟火气。

    他抱了一会徒弟,稍微醒神,又有点想念很久没见过的大雪狼,于是戳了戳云暮归的腰,一本正经道:“阿归,我昨晚梦见了一只大毛绒绒,就躺在这里的,他哪里去了?你可有看到?”

    云暮归:“……”

    他垂眸,看着沈微雪乌黑的发顶,抿了抿唇,抱着沈微雪的手紧了紧,片刻后还是无奈又温顺地变回了原型。

    只是变回来后,他还是忍不住翻身压到沈微雪身上,有那么一点点报复和抗议的意味:师尊果然还是更喜欢他的本体!

    沈微雪被柔软的绒毛糊了一脸,也不抵抗,任由大雪狼将他压着,心满意足地将手挪到大雪狼颈脖处抱着,微微仰头埋脸——吸!

    顺滑绵柔的绒毛上满满的都是云暮归的气息,沈微雪蹭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略略松开手,旋即用力一个转身。

    一人一狼对调了个位置。

    云暮归熟稔地将大尾巴缠上沈微雪的腰,不让对方随意离开,两只前爪搭在沈微雪肩头,将沈微雪往怀里压。

    他怀着心机,故意把原型又变大了些,躺下来时就跟张大毛毯似的,毛绒绒的耳朵尖一动一动,沈微雪根本没法抗拒,忍了忍,忍了又  忍。

    还是没忍着。

    沈微雪俯身低头,咬了一口狼耳朵,咬得狼耳朵敏感地颤了颤,他才松口,轻笑一声,又亲昵地蹭了蹭大雪狼的脸颊,喃喃地唤“阿归”。

    他叫云暮归也没有什么想的,就只是单纯想叫,一声声地叫,大雪狼应他一声嗷呜,他就又叫一声。

    傻里傻气的两个人。

    他们俩就这么犯傻了许久,成功把另外两只白团也给吵醒了。

    巴掌大的狼崽睡眼惺忪地抱着白团,在沈微雪叠放在榻边案几上的外衣里拱了拱,窸窸窣窣地爬出来,尾巴卷着白团,轻巧一蹦,就蹦到了床榻上。

    它歇了口气,又三两下爬到了云暮归身上,依偎在沈微雪旁边,只安静了一会,就和白团吱吱吱嗷呜嗷呜地乱叫,翻来滚去地闹个不停。

    把云暮归的绒毛滚乱了不,自己滚成了一个炸毛绒球。

    两只大的两只的又赖床了许久,等到太阳越发高升,透过薄薄的窗纸投射进来,落下朦胧温暖的光影,他们才懒洋洋地起身。

    整饬好后,沈微雪将两只白团塞回袖子里,和云暮归一起下楼去吃早食。

    今日这热闹确实闹的有些过头了。

    沈微雪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其中不乏许多成双成对的,皆满面欣喜,兴冲冲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沈微雪目露沉吟,耳中捕捉到只言片语,什么“系红线”、“长情树”……他眸光闪了闪,偏了头,随意自然地和旁边桌的年轻人攀谈起来:“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那年轻人看了看他,一眼就认出他不是镇上的人,便笑眯眯道:“两位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那你们有所不知,今个儿是我们镇上的相思节。”

    相思节?

    这是个什么节日?七夕?也没到时间啊?

    沈微雪心下思忖,配合地接了几句话,引得年轻人滔滔不绝,将这相思节和他解释了个遍:“我们镇外不远处有座山,那山上有株老树,据是活了几百上千年呢,老人们都喊它长情树。”

    这株老树传言是一位神仙路过时顺手栽的,那神仙是专管天地间姻缘的月老,栽下来的这株树便有了不同的意义。

    “每逢今日,有情人们都会去长情

    树前拜一拜,再把红线系在树上,许下愿望,这样就能一辈子长相厮守。”

    年轻人讲了许多,口干舌燥,赶紧喝了两口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笑得很开心:“我不啦,我也约了人要去拜长情树呢!”

    他喊来二,结了早食的钱后,很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沈微雪目送他出去,咀嚼着“有情人”三个字,心念微动,停顿了片刻,状似无意地转头看云暮归,挑了挑眉梢:“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没错!还是月年轻的树!松茸那本也有!月年轻无处不在!

    (理不直气也壮地大声比比顺便继续挖坑)

    还没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