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 某位沈姓师弟和谢姓师弟于屋中双双正襟危坐,乖如鹌鹑, 默不作声地等出去冷静一下的顾朝亭回来。

    叙玉也被支开了,屋里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人,没人话,便安安静静的。

    沈微雪恍恍惚惚中,仿佛梦回少年时。

    少年时期,他们俩外出历练惹了事回来,也是这么端坐着,等着挨顾朝亭一板一眼地教。

    这么一想,也好多年过去了。

    居然有呢么一丝怀念……

    沈微雪堪堪住这个危险的念头, 垂眸,目不斜视地望着对面斟满清茶的玉杯, 趁顾朝亭没进屋来, 凝声成线,传音入密:“舟, 衣领。”

    谢予舟暗度陈仓的时日尚短, 还没锻炼出一颗淡定的心,刚刚又是被两位师兄抓了个正着,满心慌乱的, 仓促间也没收拾好。

    闻言他愣了一下, 旋即反应过来, 脸上染上一丝窘迫, 忙不迭整理了一下衣领, 遮去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痕迹。

    “师兄……”

    他本想求教一下,结果刚开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连忙止声。

    顾朝亭从外边进来,顺手掩上门,缓步走到两人对面,拂袖坐下。

    沈微雪抬眸,镇定地看了一眼,见顾朝亭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掂量了一下,先喊了声:“师兄。”

    他开了口,身旁谢予舟立刻有样学样,心翼翼地跟着喊:“师兄。”

    顾朝亭看见他们俩就头疼。

    他执掌凌云宗多年,经历过无数大大的事情,鲜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唯独在他两个师弟身上,总是无可奈何,不知如何是好。

    顾朝亭沉默了一会,“你们”了一声,起了个头,又住了口。

    他视线从沈微雪身上停顿一瞬,挪到了谢予舟身上,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眉心动了动,又仓促地偏开,片刻后又移回来。

    沈微雪心他师兄怕不是要给气懵了。

    他与云暮归是师徒关系,真要起来,关起门也就他们千秋峰自个儿的事,谢予舟可就不同了,他这师弟,一出手竟然是把师兄的亲传大弟子给拿下了,任谁听了都要震惊。

    沈微雪回忆了一会,还真回忆起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许久之前,有一次顾朝亭历练归来,得了机缘,要闭关稳定境界冲一下升阶,需要近一年时间,期间便将宗门事务托给了沈微雪。

    而他新收不久的徒弟叙玉,则被暂时托给了谢予舟。

    宗门事务繁杂,那段时间沈微雪无暇顾及许多,一边叹息师兄当这个宗主真是好累啊,一边忙碌得脚不沾地。

    只偶尔听见谢予舟跑来闲聊唠叨,不会照顾师侄,或是师侄又怎么怎么啦。

    沈微雪想起那时候,三言两语不离师侄的谢予舟,心下了然。

    或许就是那时候有了前缘。

    沈微雪回忆着,越回忆越觉得唏嘘,在逐渐低沉的气氛里,一时也忘了自己身上同样背着事,张口就替师弟话——这是少年时期留下来的习惯了。

    谢予舟从就是他的尾巴,他习惯于照顾自己的尾巴师弟。

    “师兄,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舟和叙师侄都长大了,想来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顾朝亭蹙着眉瞥他一眼:“微雪师弟,你与云师侄的事,是这次外出是定下的?可有考虑周全?”

    沈微雪:“。”

    沈微雪闭了嘴。

    有人送上来起了头,就好了。

    顾朝亭干脆就着这句话了起来:“我并非反对什么,也不愿随意定夺你的人生,只是合籍结契一事事关重大,云师侄的身份不同寻常,日后……”

    顾朝亭的担忧无非就是云暮归的半妖身份,一旦暴露,或许会给沈微雪带来极大麻烦。

    又担忧半妖毕竟不是人,妖性难改,也不知会不会伤害到沈微雪。

    沈微雪认真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他和云暮归两世情缘了,当然不会担心这些,但这事没法和顾朝亭。

    不管是他的穿书来历,还是天道的存在,都无一不荒谬,没法和顾朝亭细,沈微雪只能挑着能讲的讲一些,但顾朝亭不知具体,仍是满腹忧虑。

    沈微雪生性懒散,不喜拘束,最不喜欢听人教,也就只有顾朝亭能对他念叨那么久。

    不过念久了也还是头疼。他想了想,趁着顾朝亭某句话的间隙里,若无其事地道:“对了,师兄今早来千秋峰,有什么需要吗?可要我帮忙?”

    沈微雪本意是岔开话题,顾朝亭对他没防备,本也的差不多了,心知再怎么也执拗不过沈微雪,便顺势跟着道:“有弟子千秋峰上寒气氤氲,我去看了眼……你怎么将太清池的禁制解了?”

    “嗯?”沈微雪一愣,“太清池?”

    顾朝亭颔首:“我早上去看,第一层禁制解了,隐约露了些寒气,才被弟子们感应到。余下的禁制还算稳当,没出意外……我已将那层禁制重新封闭上了,你以后多留意一下便可。”

    他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像是温和善意的提醒。

    沈微雪的眉头却是微微蹙了起来,有些疑惑。

    ……等等。

    什么叫“他怎么将太清池的禁制解了”?

    太清池的禁制明明是顾朝亭解开的啊!

    太清池位处冰系灵脉的源头,灵气浓郁充沛不假,但过于寒冷,容易伤人,修为不足的弟子,稍微靠近都会被冻伤。

    所以平时都是设置了层层禁制封闭着,轻易不许旁人接近的。

    在凌云宗里算是禁地的存在。

    而在几年前,沈微雪渡劫失败……那是启动玲珑盘强行逆转天道轮回、重生归来的代价,总之灵脉破碎危在旦夕,顾朝亭察觉不妙匆匆赶来,抱着他去了太清池。

    这太清池的禁制,便是那次顾朝亭亲手解开的。

    再后来,沈微雪时常要来太清池续命,为了方便,那禁制就一直没闭上,横竖那只是最外层的禁制,真正紧要的禁制都好好封闭着,千秋峰上人不多,寻常弟子没有命令也不会靠近。

    师兄把这事儿忘了?

    沈微雪心头疑窦丛生,正想什么,旁边反应有那么一点延迟的谢予舟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试图帮他师兄脱离苦海:“云师侄看着挺不错的,大师兄也不必太担忧……”

    顾朝亭:“……”

    沈微雪:“……”

    顾朝亭的一把火刷的成功转移,烧到了谢予舟身上:“你……你与叙玉,又是何时开始的?”

    谢予舟:“。”

    也就这个时候,顾朝亭的沉稳气度会抛得一干二净。

    絮絮叨叨像个操心自家孩子的老父亲。

    谢予舟理亏在前,又不如他二师兄那么“经验丰厚”,结结巴巴地回应着顾朝亭的话,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几乎要招架不住,耳根子红得快要着火。

    沈微雪爱莫能助地看着他,等顾朝亭的差不多了,才再次伸出援助之手,也不敢引火烧身,只谨慎道:“师兄,我们师门所修一道并非无情道,讲究心境开阔,随心而为,不牵扯原则问题,也不至于太为难……我们也能对自己负责。”

    “倒是师兄,这些年忙碌宗门事务,恐怕有所耽误。上回论道大会舟去了,这回我去了,不如下回师兄也出去走走,或许……”

    若是别的宗门里,别的师弟这么对掌权人话,八成要被怀疑想趁机夺权,不过凌云宗这几位感情深,没这顾虑。

    沈微雪想起这名为论道,实则和相亲差不多的仙修聚会,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着,眼角却忽的瞥见谢予舟奇怪地看着他,他略略一顿,眉梢轻动,暂时截断话头:“……怎么?”

    谢予舟道:“师兄,我没去过论道大会啊。”

    “没去过?”沈微雪错愕地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他想什么,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回忆起一些事,那话语便卡在了嗓子眼。

    论道大会并非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举行。

    前世云暮归练功岔气、险些走火入魔,沈微雪带着徒弟一起闭关,没能去成论道大会,那次是由谢予舟代替凌云宗去的。

    去的地方……仿佛便是南海畔。

    可早段时间,沈微雪和云暮归去的论道大会,地点也是南海畔。

    沈微雪才恍然惊觉当时刚听见谢予舟论道大会时的微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南海畔的论道大会……

    分明是前世他没去成的那一遭。

    ……

    沈微雪回到千秋峰时已经是日暮西山。

    云暮归带着两只白团崽去后山清溪里,捉了许多银白鱼。

    这清溪泉水流经冰系灵脉,也染了一些灵气,养出来的鱼虽只有一指长,但新鲜少刺,肉质滑嫩,一点腥味也无。

    就算是用清水来煮一碗鱼汤,也十分鲜美。

    因为提早收到了沈微雪的通讯,云暮归中午并没有煮鱼,等下午沈微雪回来了,他才迎上去。

    虽然他一直都神色淡淡,看起来镇定自若,可心里难免也有紧张。

    顾宗主在师尊心里的地位如何,他都很清楚。

    他不担心沈微雪会放弃他,他只担心沈微雪夹在其中为难。

    这点儿担忧在看见沈微雪略带沉重的神色时倏地被放大了许多,云暮归心下一沉,朝沈微雪伸手,张了张口,声音有些紧绷:“师尊?”

    沈微雪回神,看见他,顺势将手搭过去,眉头却始终没松开,就站在庭院里沉思许久,才缓缓地问:“阿归,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