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瑾在思考, 计扬也在思考。
车里格外地安静，好似一潭没了涟漪的池水，但深处激流动荡不休, 引起万千变化。计扬甚至因为感知到楼瑾过于压抑的思考，而被动地陷入到思绪飞扬的环境里。
他很快确定, 自己插手楼瑾这个剧情是错误的，因为一时冲动, 他再一次破坏了剧情，甚至引起了男主角对他的在意。
但这些念头并没有很快深入到核心区域, 没等计扬找到更加正确的答案, 就被视网膜上突然乍亮的红色光斑，拉扯了回来。
一脚刹车踩到底。
迷你宝马半个车身横在了斑马线上。
计扬被吓出一头冷汗，迅速回神。
“哎呀。”身后传来低不可闻的惊呼声，骤然停止带来的惯性, 也碎了楼瑾的思考。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上，表情逐渐变得灵动了起来。
那仿佛死水一般的气氛, 也渐渐有了涟漪。
正巧计扬手机发出“叮咚”的声响,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朗朗和诚诚前后发来的微信。
【表哥, 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坐车回去。】
【哥，我叫了一辆车, 直接回去了, 别来接我啦。】
计扬在绿灯重新亮起之前看了一眼, 然后将手机举起来, 笑道：“又省了两件事，可以直接回家了。”
“嗯。”楼瑾点头，不置可否。
眼看车里气氛又要沉下去，计扬自然不希望楼瑾思考太多，转口道：“既然今天在这么早，我们干脆自己做着吃吧。最近一直在叫外卖，全部重油重盐不，还有些食材很不新鲜，那肉一吃进嘴里就知道是冻猪肉。老吃这种东西肯定不好，他们都在长身体，食物的摄入量又大，相当于每顿饭都吃了更多的油盐，还是冻了不知道多少天的猪肉。”
“你对他们真好。”
“必须的啊，我这人热情正义，古道热肠，面对不认识的人都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正义感，更何况是自己亲人，不就是做顿饭吗？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合，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别看吃饭这件事，真要起来，讲究可真大了。”
楼瑾眼眸一闪，注意力彻底被转移，嘴角勾起笑容：“起来已经是第二次了，谢谢你救我。”
计扬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谢谢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如果真的觉得过意不去，朗朗那边就交给你了，他最听你的话，你一句可比我这个表哥有用了很多。”
楼瑾：“向来都是这样，父母亲人的话只嫌啰嗦，朋友无心的一句却会引起深思，他真要是能听我话，我一定全力辅导。”
“谢谢啊。”正好绿灯亮了，计扬笑着将目光从容地收回来，开车上路。
就好似，之前那仿佛火山在酝酿的压抑气息从未存在过一样，两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用着年轻人的壳子，来了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
待得刀尖交错而过，两人犹如数年好友，又再并肩而行，一路笑笑，时间过去很快。
车很快拐到了住处附近的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计扬让楼瑾在车上等他，自己快去快回。
楼瑾却不由分地杵着拐杖跟了上来。
超市里灯光明亮，尤其果蔬肉区，正值晚饭采购时间，人来人往。
计扬放慢速度，走在楼瑾身边，路过一个个展区，偶尔捡起几样放进购物车里，嘴里问道：“你喜欢吃橘子吗？”
“……苹果是真的好东西，买几个吧。”
“……哇哦，榴莲才卖十三块九？要不要买一个回去？你受得了这味吗？”
“楼瑾……”
楼瑾的视线扫过四周围，眼神里有种不该属于大学生的警惕性，远远没有车里的从容。
直至被叫了名，警惕的目光落在计扬身上的下一秒，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紧绷的表情缓缓柔和下来，微笑：“榴莲我可以的。”
“那就行了，他们也都能吃，我买一个。”计扬嘿嘿地笑着，埋头挑拣榴莲。
楼瑾视线落在计扬的笑脸上，轻轻靠上货架，问道：“我以为你只会做甜点？”
计扬手上的动作闻言一顿，继而眉梢一扬，“做饭很难吗？比高考还难？别被耽搁了，这世上没有不会做饭的，只有不想做，懒得做，不愿意做，以及失败个一两次就放弃不做的。做饭而已，能难得住我？”
“呵。”楼瑾被计扬逗笑，“所以你做过没有？”
“做过。”计扬看他，“我呢就属于不想做，懒得做，不愿意做，但如果有必要，做出来的必然是珍馐美味的水准。”
楼瑾忍不住笑出了声，和计扬笑笑，逛过了果蔬区，又在肉食区流连许久，待得采购了满满一大车的食材来到了收银台，楼瑾才回过神来。
自己有多久没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了？
明明自己总是麻烦不断，只是稍微疏忽一点就会出现各种意外，也让他养成时刻关注环境的习惯。
可从刚刚开始，他的视线就没有往其他地方扫过一眼。
他都在看哪里？
看计扬吗？
并不全是。
更多的是在感受这种自由的感觉，像是遍布在自己身上的丝线在这一刻统统都消失不见了，他就像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一样，不需要考虑太多太远，只要关注眼前，关注接下来的一顿饭，如此简单。
一个他很久没有享受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而这些都是计扬给他的。
楼瑾看着正在低头结账的计扬，眼神有些微微的变化。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计扬确实给了他一种可以称之为“安全感”的东西。
也让他确认，自己选择和计扬走近一点，并没有错。
“走了。”计扬站在三个装得满满的塑料口袋前面，对他招手。
楼瑾回过神来，想要拿起一个口袋，却被计扬塞进手里一个轻的，“你腿上有伤，拿这个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
楼瑾走在后面，视线落在计扬的身上，继而落在他白玉似的双腿上。
黑色的宽松T恤遮住了整个臀部，从下摆露出的双腿好像成了全部，四周围有无数的目光落在这双腿上，落在那个身影上。
好奇、喜爱、厌恶、饥渴，像一张千奇百怪的大网将计扬兜头罩住，计扬却双手拎着鼓胀沉重的购物袋，走的大步流星，脊背挺直，就仿佛璀璨的流星，将那大网扯碎！撕烂！
一往无前，谁都留不下他。
……
拎着满满三大袋子的东西开房门，凉风迎面吹来。
计扬先一步走进屋里，就看见计丞诚正坐着板凳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了随后进来的楼瑾脸上。
楼瑾也看见了计丞诚，那个徐天朗嘴里最任性，最自私，最坏的表弟。
可是第一眼看见，眼前这张清秀稚嫩的面孔很明显还是个孩子，尤其是那双和计扬很像的杏眼，很难让楼瑾生出同仇敌忾的念头。
尤其大男孩桌面上摆着满满的习题作业，头顶上还挂着醒目的横幅，“距离高考还剩下257天”，少年人的单纯在这一刻引起了楼瑾的共鸣。
谁没有经历过为高考拼命的时刻。
“拖鞋。”计扬开鞋柜，拿出了一双新拖鞋，丢在了楼瑾的脚边。
然后又拖来专门为徐天朗买来的玄关凳子，放在了楼瑾脚边。
“看看大合适不。”
楼瑾收回了目光，才将身后的背包拿下来，一只手就伸了过来，他甚至没多想，就将背包递了过去。
计扬拿着他的背包进了屋。
楼瑾怔怔地看了计扬两秒，这才缓缓地坐在凳子上，换上了拖鞋。
屋里的光线很亮，计丞诚在写作业，所以开了大灯，和上次一样，除了弟弟的区域，到处都很干净，也没有多余的摆件。
计扬去而复返，给楼瑾端了一杯水，这边递给他，那边已经喝到了嘴边。
楼瑾正要伸手去拿，计丞诚突然道：“哥，这你男朋友？”
“噗！”计扬喝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
楼瑾眼眸微眯，抬手抹上了沾上自己嘴角的水。
但还有不少水落在他的脸上，眼尾的泪痣在橘黄的玄关灯下，潋出一抹纵横无双的杀气。
计丞诚托着下巴，钢笔像只尾巴一样晃来晃去，好奇地问：“是还是不是啊？”
“咳！咳咳！不，咳咳，不是！”计扬咳得撕心裂肺，还不忘记否认。
计丞诚眼珠子一转，有着和计扬类似的狡黠，杏眼眯着，笑：“那就是暗恋对象？”
“咳咳！写你作业！”
“别听他瞎。”计扬转过头来看向楼瑾，想要亡羊补牢，没成想却看见了一只“落汤鸡”。
计扬尖叫一声，双手并用，在楼瑾的脸上揉来揉去，嘴里连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原本只是半张脸被湿，现在干脆整张脸都洗了一番。
楼瑾在那一连串的“对不起”中，好整以暇地看着计扬脸上藏不住的笑，还有杏眼里溢满的愉悦，仿佛受到对方快乐感染，自己莫名地也跟着笑了。
“好了，我去洗脸。”楼瑾抓住计扬的手，将他从自己的脸上扯下来，笑道，“洗手间在那边吧。”
这时，听见动静的徐天朗才出来。
看见楼瑾出现眼睛一亮，弟模式瞬间开启，高兴地叫了一声：“楼哥，你真来了？”
“嗯。”
“要在这里住吗？”
“不，待几天就回去。”
“就住下吧。”计丞诚笑的古灵精怪，“你多住几天，我哥才有机会啊。”
“什么呢，诚诚。”计扬蹙眉，阻止他胡乱地。
“哥，你傻啊，我在帮你话呢。”
“别胡乱，快写作业。”
徐天朗听的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不高兴地拉着楼瑾往屋里拽，“走，楼哥，去我屋里。”
楼瑾被拉着一路往前走，简单洗了一下脸，就被急不可耐的徐天朗拉进了房间。临进屋前，楼瑾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计扬正在拎计丞诚的耳朵教训。
他眉心蹙紧，视线落在计丞诚的脸上，眼底冷光一闪而过。
徐天朗关上了房门，“咔哒”的声响落在计扬耳朵里，楼瑾的身影也同时消失。
计扬绷紧的脊背缓缓放松，隐蔽地吐出一口气。
继而转头，恶狠狠地看向了计丞诚。
“哥哥！哥哥！疼，疼疼！”计丞诚捂着耳朵大叫，“你别拧我耳朵啊，你不是用拳头，用拳头的吗？”
计扬“哦”了一声，果然将手松开了，下一秒，将手指按的啪啪响，微笑，“用拳头？”
“哥，我错了！我不乱话，你饶了我吧。”计丞诚哭嚎着抱住了计扬的大腿。
计扬看着计丞诚这幅怂样，狠狠揉了他一把脑袋，转身往一旁走去，“快写作业。”
计扬拿起购物袋，发出塑料口袋“沙沙沙”的声响。
他眉心微蹙，有些心不在焉。
“窗户纸”……彻底被捅破了。
哪怕在那之前，自己已经想过各种办法表示自己对楼瑾的觊觎，但受限于自己的性向和底线，始终没办法对一个男性做出更加直言的表白。
抛眼色，搞暧昧，欲言又止，悄悄暗示。
他用尽了手段，就是不出那句，“楼瑾我喜欢你。”
这么关键的一句话无法出口，也是导致现在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
楼瑾只需要装成不理解，或者是回避话题，就可以从容出现在他的身边，心安理得地利用他，而不需要做出二选一的残酷选择。
如今被计丞诚直接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这一次，楼瑾总该想想，怎么面对自己了吧？
而自己对楼瑾的“死缠烂”也可以顺势升级，加快他对自己产生厌恶时间。
所以计丞诚今天这么胡搅蛮缠一通，也未必是坏事。
就算他觉得有些突然，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可楼瑾就准备好了吗？
尤其在楼瑾着利用自己的理由来到这里避难后，估计更不希望他一力创造的舒适环境被破吧？
所以接下来，更急的应该是楼瑾。
想到这里，计扬又猜测了一下楼瑾下一步的算。
很快发现这很难猜。
自己是光明磊落的性格，好就好，不好就不好，逼到了极致就是一拳，哪儿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心思。
可楼瑾城府很深，走一步看十步，不定在做出利用自己的决定之前，甚至连自己怎么个“死”法儿都想好了。
这种人的决定，可就不好猜了。
好在计扬也不怕楼瑾和他玩手段，他对楼瑾的了解可以是这世界里，只比他本人差一点的程度。
不知道他怎么弯弯绕绕地想，没关系！
难道还不知道他最后要干什么吗？
不就是报仇，拉拢，利用，这么些个东西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屁！
这样一想，刚刚心里的那点忐忑顿时消散大半。
计扬将思路掐断，定定神，弯腰将才买来的食物分拣装好，塞得冰箱里满满当当。
冰箱门关上，就看见计丞诚正用闪闪亮的眼看自己。
计扬将身体前倾，屈指在玻璃桌面上敲了敲，问，“写完作业了？”
“快啦。”计丞诚在国际学校，又只是高一，作业确实不多，再加上他本身聪明，注意力一旦集中，基本两个时就能把作业都做完。
“写完再话。”计扬知道计丞诚好奇什么，但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不是，那帅哥真不是你男朋友？你就告诉我吧，我脑袋就剩下这件事了，没办法专心。”
计扬想了想，最终选择了摇头。
感情线这边已经够乱套了，还是别让计丞诚参合到这边来，徐天朗那边的友情线还有计丞诚的戏份，眼瞅着正在一点点地避开，还是别瞎搅和了。
然而计丞诚明显是不信的。
他似笑非笑地睨了计扬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着嘴角竟然哼起了歌，低头笔走游龙，写了起来。
计扬听见他唱的歌……
“同学都我很傻放学就回家，
其实我哥很□□放学不让玩，
早出晚归忙学习学生是真苦，
游戏看电影也不过是消遣，
青春年华十七八岁谁能不想浪~
等哥有时间我想玩我就玩，
早上游戏晚上泡酒吧，
等哥有时间我什么都不怕，
中午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等哥有时间天天去潇洒，
我哥他管不着气的干瞪眼。”
计扬忍笑，抬脚在茶几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