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中午一家四口在食堂简单地吃完,顾西美继续收拾屋子。做木凳富余下的几根长木条,她问师傅讨来,自己敲敲打打,垫上硬纸板拼成了大不一的简陋相框,选了几张照片放上去越看越美,想着解放全人类的伟大志向可以暂时放一放,便把沙发后的世界地图取了下来,挂上这几个相框。

    斯南踩在沙发上蹦跶:“阿姐,侬好!阿舅,侬好!外婆,侬好!爸爸好妈妈好囡囡好——”

    “没有大表哥!不好不好。”斯南扭头喊:“爸爸,要有大表哥!”

    陈东来心里微酸:“行,等国庆节我们一起拍照。不过南南,你想想还缺了谁?”

    斯南坐在沙发扶上玩前俯后仰:“舅妈!哦,不许叫舅妈,周阿姨周阿姨,我喜欢的周阿姨,嘻嘻。”

    “再想想?”

    “大姨娘?三个表哥也没有。我下次回上海要去复兴岛玩的,哥哥们带我去船上玩。”

    “咳咳,再想想,回新疆之前谁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啊?”

    “阿娘!”斯南滚下沙发:“咦?外头来了好几个朋友,我去看看。”

    顾西美赶紧跑出去,却是学校的几位老师带着自家的孩子来贺乔迁之喜,里当然都没空着,最客气的是教导主任梁老师夫妻,直接拎了一只老母鸡上门。

    一番寒暄后,老师们喝茶吃糕点,连声夸奖顾西美心思巧妙,把宿舍收拾得这般洋气,又对着墙上的照片猛夸斯江和北武。身为电视台明星的姆妈,北大高材生的阿姐,顾西美听得心情大好,送客时再三邀请他们晚上一定要来吃饭,转头见斯南在前排果树下和其他孩子排队跳泥坑,竟然也只皱了皱眉没吼她。

    “嬢嬢,老母鸡,杀还是留?”景生提着刀拎着鸡从墙边站了起来。

    西美胳膊上忽地起了层鸡皮疙瘩,原本想着晚上加个老母鸡汤,却不由自主地刀下留鸡了:“还——还是养几天吧,看看下不下蛋。”

    景生哦了一声,拎着幸存鸡转去宿舍后头安顿了,里的菜刀刚在井边磨过,太阳下反光,刺了顾西美的眼。她想起这孩子第一天到万春街的事,总觉得实在看不透景生究竟是

    个什么样的孩子。

    等顾西美把人情帐一一记上,才想起来刚才一客气晚上又多了五六张嘴来吃饭,赶紧又和景生商量添菜的事。少不得把上海带回来的宝贝货色都用上。陈东来奉命捉拿陈斯南回来洗头洗澡。一家人忙得团团转。沈青平领着兵团子弟兵们冲进教工宿舍区的时候,斯南还站在家门口弯着腰甩干头发。

    “我甩我甩,我甩甩甩。”斯南一左一右地甩着头,里的毛巾也规律地在空中转圈。

    “南南,你甩了我一脸的水!讨厌!”沈星星去拽斯南的胳膊:“快停快停。”

    孟沁夫妻、曹静芝夫妻还有以前相熟的知青们浩浩荡荡十多人往宿舍里一挤,人声鼎沸。等大家坐定了,发现在厨房里掌勺的竟然是顾景生的时候,立刻群情激愤起来。

    “好你个顾西美啊,离开兵团宿舍,果然被资产阶级不良习气沾染了?使唤起童工来了?”朱广茂笑骂:“再来一次革命,我第一个站出来揭发你。”

    “呸,你家镇宁,一年级就要烧你们两口子的早晚饭,你还有脸我?”顾西美丢给他一个哈密瓜一个西瓜:“去去去,切瓜去。”

    在厨房给景生打下的陈东来笑着帮腔:“我家南南都知道,礼拜天呐,朱叔叔孟阿姨要睡到下午一点钟才起来,镇宁哥哥还要做饭给他们两个大懒虫吃。”

    曹静芝插进来表示羡慕嫉妒恨:“要我孟真是个聪明人,你看我,一家子都靠我一个人忙,累嘛累死,病都不敢生。上个月突然发烧,心想完了,结果我家星星居然会下面条熬粥给我吃,青平自己骑车去卫生所给我抓药,真是没想到,把我哭得啊。”

    孟沁不以为然:“切,隔天你还不是又屁颠屁颠爬起来服侍他们?母强子弱懂伐?”

    顾西美云淡风轻地戳穿她:“这倒是,你姆妈什么都会,所以你什么都不会。你倒也试试强强看?”

    哄笑中,吃瓜群众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追忆起孟沁同志被子不会叠半夜野外拉练忘记背行军包的种种糗事。

    ***

    晚上七点,顾西美从食堂借来的长条饭桌和长条板凳,在宿舍外的空地上一字排开,七八个孩子也凑了一桌。陈东来开了白酒黄酒

    和啤酒,又有两条牡丹烟,各式糖果蜜饯点心,还没上菜桌上已经琳琅满目,很有酒席的派头。

    顾西美也没想到十五块钱买了五只鸡后还能整得出这么多菜,着实狠狠地夸了景生一番,话里话外把他当亲侄子看待,倒让陈东来有点意外。对比一下自己这几年的待遇,他意识到自己骨子里还是宁波人,毕竟上海男人十个有八个在家负责掌勺,这大概也是夫妻和睦家庭幸福的根源。

    景生离开景洪后,头一回受人重托,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心里也拧了一股劲要把这件事办好。顾东文过,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得漂漂亮亮。

    咸蛋和皮蛋,是知青们从上海必带回来的居家旅行佳品。顾阿婆买菜不如陈阿娘,但是腌咸鸭蛋,她要自称第二,万春街没人敢称第一,毕竟高邮咸蛋已经出名了上千年。每一个切开,蛋黄金红流油,入口鲜香微沙。皮蛋却是阿娘选的,只只都有两三朵漂亮的松花。景生前几天炒了一罐子双椒酱吃面,舀出一大勺,配上酱油麻油葱花蒜泥花椒油,拌匀了浇在上头,这是从景洪的四川知青们那里学来的。一盘双椒皮蛋吃得沈勇和朱广茂赞不绝口,为了抢第二口,差点筷子大战,瞬间光盘。

    糖番茄却是朋友们的最爱,在井水里放了半时后,入口冰甜冰甜。斯南的糖番茄汁水保卫战没白打,最后几口糖水下肚,恨不得立刻躺地上舒服地来几下仰泳。

    另外几个冷盘拍黄瓜炒花生米冷茄子倒也不算稀奇,上海背回来的黄泥螺和海蜇头却是罕见的宝贝,引来哄抢。热菜刚开始上,大人孩子两桌上的八道冷菜全都清空了,只有顾西美面前的碗里各色菜都有一口,是特地留给景生的。

    陈东来起身收碗盘。曹静芝笑着拦住他:“我们来好了,你们接着喝。”

    顾西美一天下来没觉得太累,又喝了一杯黄酒,心情很是舒畅,便横了丈夫一眼:“让他去,反正现在也没菜,喝什么喝,我们妇女同志一年忙到头也该歇歇。”以前方太太她们打麻将,方先生他们笑嘻嘻地忙着倒茶泡咖啡换唱片指挥佣人煮鸡汤馄饨,甚至还开车去凯司令买栗子蛋糕呢。怎么新社

    会了她们反而还用不上男人,不应当啊。

    沈勇挽起袖子:“好兄弟有难同当,东来,我来帮你。”两人笑着抬了一大盆碗盘去井边劳动。

    景生谢绝了好几拨要帮忙的大人,交替使用两个煤油炉子和两个煤球炉子,有条不紊。酸辣土豆丝、炒肉、酱油炖蛋,上一道菜就下一场筷子雨,陈东来和沈勇回来的时候,这三个菜一点也没剩。西美看他们实在可怜,从碗里拨出两筷子来,又抱怨他们干活太慢。

    斯南看见糖醋排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喊了好几声大表哥万岁,如景生所估,排真只够一人一块,想吃第二块都没有,越发显得那唯一的一块多么美味。孟沁眯着眼摇头回味:“西美啊,和你侄子比起来,我家镇宁煮的都是猪食。人比人气死人。”

    西美笑得不行:“猪食可不就对了?你家老猪加你这个猪太太,有人喂就很好了,还不知足?”

    孟沁气得要撕她的嘴,一看下一道菜是红烧划水,顿时把个人荣辱搁旁边,赶紧抢菜,这可没算好人头,早动有得吃,晚动只能捞汤汁了。

    八道热菜上完,最后还有酒酿圆子收尾,斯南已经吃得肚皮滚圆不能动弹。大人们收拾完桌子进屋开了收音聊天喝茶。晚上九点钟太阳还有余晖,沈青平朱镇宁和学校的几个同学去打乒乓球,沈星星好奇地坐在景生旁边看他吃饭。

    “这么多菜都是你做的啊?比我姆妈做得好吃多了。”

    斯南躺在另一条长桌上翘着二郎腿直晃:“对,我和大表哥一起去买的菜。”

    “我没问你,南南你别抢话。”沈星星不乐意地拍了斯南一下,扭头继续问:“你也在中心学上学?你在哪个班?我在二(3)班,就是顾阿姨的班上,我是文艺委员。”

    斯南腿晃得更起劲了,扭过头继续抢答:“大表哥在三()班,我在一(3)班。你发现没有?我们都是一和三,只有你是二。”

    沈星星没好气地:“你那个一年级是假的,不算数。”她又高兴起来对景生:“那你和我哥一个班呢,我哥回来都没,讨厌。”

    斯南哈哈笑:“因为平平哥哥每天都被老师罚到走廊上站着。”

    “

    你怎么知道?”

    “我每天都在——检查。”斯南做了个鬼脸:“检查纪律,谁不听话我就报告给我姆妈。”

    “骗人,你一年级的才不能检查我们二年级三年级呢。”沈星星得意地笑了:“你肯定不好好上课,跑到教室外面去了?我现在就去告诉顾阿姨。”

    斯南急了,一个鲤鱼打挺,由于鲤鱼吃得太饱,没挺起来,只能在桌上扑腾了两下。

    “喂!星星姐姐,星星姐姐,你回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星星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走了回来:“你,不许骗人。”

    斯南眼珠子转了转:“我有个维族名字,叫阿娜尔汗。你猜是什么意思?”

    沈星星哼了一声,掉头又往门口走。

    斯南赶紧溜下桌,跑了两步,直接抱住沈星星的腿喊了起来:“啊呀啊呀,我肚子疼!”

    顾景生噗嗤笑出声,自管自把饭碗菜碗去洗干净,又把借来的一套煤油炉和煤球炉子送还给梁主任家。梁师母没来吃饭,正在火冒三丈地检查儿女们的作业。教工宿舍就这么两排,顾家的酒席还没吃完,景生的大名早已传开。梁师母抓住“别人家的孩子”,趁把自家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教训了一遍。等景生好不容易脱身,回到门口,沈青平朱镇宁一班人满头大汗地正被迫陪沈星星等几个女孩玩过家家。

    斯南正在抗议:“我姐姐在上海,怎么能做妈妈?”

    “假设,假设她在。”沈青平绝不退让:“你们要我当爸爸,就得斯江当妈妈,不然我不陪你们玩了,没劲。”

    朱镇宁挤开他:“你快走走走走,我来当爸爸好了。斯江当妈妈。斯南当宝宝。星星,你和你哥一家人。好了,现在我们两家来吵架吧。喂,姓沈的,别以为囡囡妈妈出差就能欺负囡囡——!”

    沈星星喊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当妈妈,得别人才能当爸爸。斯南,你到我家来,你是我们家的宝贝,来,宝贝,妈妈最喜欢你了。”她看向顾景生,心想最好是南南表哥来当这个爸爸才好。

    斯南头都晕了。她推开面前的玩具汽车,跑到景生旁边:“我不要当你们的宝贝,我也要当妈妈,大表哥当爸爸。你们谁要当我家的宝

    贝?爸爸每天做好多好吃的,妈妈每天陪你玩。”

    伙伴们安静了,这个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夜深了,斯南赖在上铺的景生身边追问:“大表哥你为什么不肯做爸爸?”

    “大表哥你话你睬睬我呀。”

    “过家家不好玩是不是?”

    景生忙了一整天真心很累,眼睛也不睁地嗯了一声。

    “我也觉得不好玩。他们老是要我当宝宝,没劲。”

    顾西美绞干了头发,拿毛巾把头发裹紧了,敲了敲床架子:“南南下来睡觉,别吵你哥。他累坏了。”

    “那我不作声,我要跟表哥睡。”

    “胡八道,床这么,你睡在上面哥哥不好翻身。你掉下来摔伤了我可不管,自己躺三个月啊,哥哥天天出去玩。”

    斯南含着泪撅着嘴爬了下来:“那我要跟姆妈睡。”

    陈东来锁了门进了里间:“晚上被爸爸的腿压疼了你可别哭。”

    斯南发脾气吼他:“我不要爸爸!你走你走。我就要跟姆妈睡!”

    闹腾了一会,顾西美轻轻把胳膊弯里的斯南移到枕头上,替她盖好被子。斯南还皱着眉撅着嘴的一脸不高兴,也许是因为景生不肯玩过家家,也许是因为不能也睡在上铺。不知道是不是在上海喝了一个月自来水的缘故,总感觉斯南变白了一些,五官也长开了点。

    她踮起脚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景生,不禁叹口气,很惆怅,她怎么没生个这样的儿子呢,斯江斯南要有个这样的哥哥,她也就安心了。拉好帘子躺到床上她忍不住和陈东来感慨了两句。陈东来闻着她身上清新的香皂味,伸把她搂进怀里:“我们把他当成亲生的不也一样?你大哥的儿子又不是外人。”

    顾西美挣开他的探身吹灭了灯,不一会儿就恼了:“烦不烦啊你,我累都累死了,你们男人脑子里就这么一件事是不是。”嘴上是恨的,上却没使力气推开男人。

    陈东来顺势压住她,摸索出枕头下的作案工具,急得都抖了起来:“一年多了。西美,我实在是想——”

    “别动,孩子们都在旁边呢。”

    “都在打呼了。我轻点,我们俩轻点。”

    窸窸窣窣了几下。顾西美一点酒意很快都被折腾完了。

    “你好了没?快点。”这种提心吊胆的亲热,只有男人还能乐在其中。顾西美一身汗地懊恼不已,这澡白洗了。

    月色透过玻璃窗照在墙上。布帘那边彻底安静了。景生睁开眼,边嫩黄的墙刷得不太平整,在月光下满是细微的凹凸起伏。他的指划过去,糙糙的沾了墙粉。他静静闭上眼,想起在景洪顾东文像要把破屋子都摇塌了似的,还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男人女人就得做那种事,让他晚上十点后再回去。他在他裤子里放过癞壁虎,他也不在意,直接掏出来丢掉。至于顾东文的女人,隔天就会想方设法给他做好吃的,好像哪里对不起他这个儿子了一样,神经病。

    她不见了以后,不是没有女人来找过顾东文,还有个苗族的女人总来送吃的。顾东文一个也没睡。他是这么的。他相信顾东文。

    景生睁开眼看向半明半暗的天花板,心里第无数次骂了一句:你个蠢女人还不回来,你男人就快不记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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