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南红这批秋装里有一款茶色卡其布风衣,下了五千件的单,预备三千件出口回香港,两千件放在华亭路卖。

    这是南红第一次下这么大数量的订单,胆大有官做,凭借的底气一来是华亭路摊位开了十个月,回笼的资金很可观;二来她在香港女人街采取了先看照片再下订单的方式,像卖楼花似的卖“衣花”。

    一件风衣到香港的成本是十六块人民币,相当于四十块港币,她按六十块港币批发,先收一半定金。客户如果不相信样衣,非要等货到了再批发也行,两件起批,八十港币一件。这款风衣呢,和五月新开业的铜锣湾崇光百货里的日本进口货几乎一模一样,橱窗里模特穿着的标价一千六百多港币,就算是中环上班的香港女郎,月入五六千也未必都舍得买,她们又不屑于光顾女人街,因而精品店里两三百块钱的同款不愁卖不出去。一个月不到,南红竟然七七八八收了两千件的定金,足足六万块港币落袋。

    赵彦鸿把这笔货款跟着方家的大头从香港带回汕头,按惯例在方老板面前走个明路。方老板照旧看一看样衣和账单,挥挥随他们折腾,少不得夸上南红几句。

    方老板早几年就在香港盘下了两家成衣厂,为的是把见不得光的钱走一遍帐好见光,但正经生意才长久,他当然也是想好好做的,只可惜请的香港厂长和经理一直没能把生意做起来,半死不活地每年还要往里贴不少钱。

    南红一家去了香港后,方老板让南红去管工厂,南红坚决不肯,只愿意接女人街的档口帮工厂出点货。她做了半年后画了一批图纸给方老板,又过了半年,两家成衣厂把设计师辞了,专盯着南红剥削。方老板也不提工资奖金,把档口租给南红,让她用现成的渠道自负盈亏,只象征性地收了几百块租金。南红去年忙到档口也没时间管,又另外请了个上海新到香港的姑娘看摊。

    年终方老板一看报表,乐了,人和人才差别太大,直接给南红包了个五万块港币的大红包。南红这次倒没客气,大大方方收了,算一算一家工厂一个月也不过才付她两千块港币的工资,和车间工人一个价,她还要给来帮忙的上海姑娘开工资呢。

    后来顾东文要开摊,南红把以前国内几家工厂和老单位的关系重新联系上,没想到华亭路卖得那么好,于是又燃起了做自己牌子服装的心思,她也没瞒着方老板,图纸样衣统统给工厂一套,至于工厂做不做她不管。方老板只要她人不走就行,交待下去又给了南红不少方便,也算宾主尽欢。

    方老板夸完南红,见赵彦鸿抱着微不足道的六万块港币一脸警惕地往外走,觉得实在好笑,随口问了句他要干什么去,听他准备去找人换钱再汇款到上海,招招让自己的保镖刚仔替赵彦鸿去换钱。赵彦鸿多坐了半个钟头,接过钱袋子一数,吓了一跳,赶紧跟方老板不对,时下一块钱港币能换四毛钱人民币,里六万港币却换回了四万八千块人民币回来,足足多了一倍。方老板伸出指点点他摇头笑老赵就是老实。方家有自家经营的外汇黑市,一块钱港币坐着船回来,就能变成八毛钱人民币,有的是人要。每年光这么来去倒腾,多养十家工厂都是毛毛雨。

    赵彦鸿被刚哥推出去,心惊肉跳地到邮局给南红打国际长途,又怕被人听到举报,语焉不详地用上海话嘀咕了半天。南红早就心里有数,只让他别声张,只管给顾东文汇两万四的货款,另外一半去存张定期,万一出了事,该退的还得退。方家的浑水他们已经淌了,想要清清白白走也要看方老板点不点头,至少赵彦鸿是怎么也走不脱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衣的面料是南红托以前棉纺厂的领导内部搞定的,按库存积压品极便宜地出厂,但是得整批拿,算下来足足能做五千件,有了香港这两千件的定金打底,南红心一横,索性下了五千件的订单。七月底下的单,签合同的时候考虑到这款风衣配片复杂,便约定了九月五号交货,时间十分宽裕。

    光八月上旬,肖为民就跑了三次杭州,毕竟这是南红时装最大的一单,送面料验面料盯,按加工流程分批结账,全是要紧的事,他每次回来也都很顺利。上星期顾东文接到老汪厂长的三四通电话,一定要请他去杭州玩,热情得很。东文疑心是不是这批货出了问题,两头一问,肖为民和王厂长都笑呵呵一切正常。最后景生自动请缨跑一趟,想着眼见为实,也看看这单到底顺利与否。

    景生进了厂,才知道这批面料洗涤后发生了比较严重的色差问题,而这个款式配片要求比较高,硬上,每件都会出现好几处色差。肖为民其实八月头就知道了这个岔子,偏偏汪主任是事故负责人,他和亲大伯老汪厂长一合计,私下塞给肖为民两百块钱,请他帮帮忙先别,工厂赶紧重新采购面料,赶一赶绝对来得及,最多是这笔活不挣钱。肖为民拿人的短,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应了下来。不想南红这个面料市面上还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拖了又拖,越拖越急越抱着“明天肯定能找到”的期望,眼看合同约定的交货期怎么也交不出货了,老汪厂长这才想着先把顾东文“请”过来,面当面喝着酒总能好商量,却想不到来的是景生。

    “其实月初我们厂里的人就在到处找这个棉涤维弹卡其布,唉,没想到实在弄不到一样的,七八个人到处找,连广东都去了,真的。”老汪厂长因为侄子一念之差搞成这样,面对景生是真羞愧真焦急:“前天我总算找到一家厂愿意帮忙定做一批,但是顾啊——你大概不懂,我跟你解释一下啊,这个面料呢,经线用的是棉纱,纬线要用涤纶包沙,织造好了还要烧毛预缩定型染色,最快最快也要二十天出来,等我拿到再怎么赶工,裁剪两天,缝制六天,后整理两天,至少要到十月头上才能发货,比原来要晚二十多天——”

    “所以想跟你爸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面料钱肯定是我们厂里出,这个合同上的违约金能不能——”老汪厂长五十多岁了,对着十七岁的年轻低声下气,老脸通通红。

    景生的确不懂面料和工艺的事,该怎么处理他也没数,但他立刻觉得不对劲的却是另一件事,张口就问:“现在厂里一共结了多少货款了?”

    老汪厂长连连摆:“面料一出事就停了,我们只收了第一批百分之二十的款,一万二。”

    景生心里又有了个不好的预感,钱的事他倒是常听上几耳朵,从下单开始肖为民陆续领了四万八,只要验品检验货结束就付最后一笔尾款。工厂如果只收到一万二,那么肖为民里就捏着三万六。景生一贯认为人性本恶,经不起考验,看完财务送来的收据底单马上给万春街打电话。

    ***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斯江吓了一跳,东看西看才发现沙发边上多了一门电话。

    “你家电话装好啦?”王璐搁下玻璃杯笑吟吟跟了过来:“太好了,今天回去我要表扬我爸。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

    斯江疑惑地拎起听筒,把电话上拨号圆盘上方贴着的六位数指给王璐看。

    “喂?”

    景生不意是斯江接的电话:“——你回家了?谁去接你的?”

    “为民爷叔。”

    “我爸在家吗?”

    “不在。”

    景生想了想,却听斯江略带嘲讽地:“不过你的好朋友王璐班长在,你等一下。”

    好朋友这三个字当然是重音,还略停顿了一下。

    “顾景生,”王璐接过话筒,笑着对斯江点点头表示谢谢,指绕着崭新的电话线身体不经意地侧了侧,“我跟你有条子好办事吧?电话这不就放号装上了吗?嗳,那你今天不去踢球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

    不等景生回答,她自己笑得摇了两摇又转向了另一边:“啊呀我戆忒了,我家电话号码换过后还没给过你。啊,你找阿妹听电话?好的好的。”

    斯江抱着臂坐在沙发上正一肚子冷笑,呵呵,担心她早恋?他自己和“好朋友”分享赵佑宁的卷子,一起吃冷饮看电影逛福州路,连外滩情人墙都去过了,还好意思没收她的信,完全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卑鄙无耻!

    王璐的笑容戳得斯江眼睛疼,她不情不愿地接回话筒:“有什么事吗?没事挂了。”

    不但有事,还是大事,十万火急。斯江挂了电话急匆匆下楼去拿脚踏车。王璐追了下来,硬拉着斯江去弄堂口坐她爸单位的汽车。斯江毫不犹豫地对顾阿婆编了个理由,跟着王璐往外跑。

    景生挂了电话,再直接给香港的南红打电话问这批货该怎么办。

    南红在棉纺厂几十年不是白干的,几分钟心里就盘了一笔账,让景生别急,隔半个钟头她再打电话回去。转头她立刻去找成衣厂的经理。

    这款风衣的样衣就是在方氏制衣厂里做的,面料商也是她找的本埠厂家,只是工厂出口订单太满挤不进这单,销售部把设计图照片和报价传真给日本和意大利美国的几个大客户,顺利地签了三万件的单子,交货期是明年二月。偏巧厂长是个胆怕事的性子,一收到客户订金就早早把面料采购了进来以防万一。当下最好能借厂里的面料给杭州应急,要是方老板肯点头,一船面料运回汕头走不走海关都是一两天的事,汽车一天能到杭州,工厂赶一赶十号就能交货。晚个四五天交货她有信心搞得定熟客,要晚一个月,不只是退钱的问题,顾南红的招牌会垮。

    景生心急如焚地等了好一会儿,半个钟头后,却是顾东文的电话先来了。

    “肖为民把货款丢了。”顾东文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的肖为民,强忍着怒火告诉景生。

    斯江脑子里还嗡嗡的,为民爷叔吸毒了?展览会上看过的宣传资料猛然变成身边的现实,实在令人无法接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