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赵佑宁的心怦怦乱跳,装作没听见陈斯南和陈斯好的话。

    “南南,你下真挺疼的。”一片混乱中他替胖子吃了斯南两拳,又把胖子的耳朵从景生的下拯救出来。

    斯南搓着自己的拳头很是骄傲:“我这是铁砂拳呢。”

    长大后的陈斯好一直念着赵佑宁这份情,更为自己独具的“慧眼”而骄傲。

    “五百年前我就发现了你们的‘奸情’!”这句话在他内心里呐喊过千百回,从来没敢出口,怕话出口人也被灭口。

    探视宝宝这项重大社交活动,在顾念朋友吃饱了奶睡着后告一段落。赵佑宁被斯南拖着坐到她和斯江中间,屁股刚落座,顾西美回来了。他赶紧站起来让位:“斯江妈妈好。过年好。”

    顾西美一愣:“赵?哦,过年好。你坐吧。”她狐疑地看看斯江又看看景生,就是没想到赵佑宁因为斯南才被拉来。

    顾北武把浓白醇香的黄豆猪脚汤端上桌:“咦,你怎么回来了?”

    顾西美在顾阿婆身边加了副碗筷,叹了口气:“钱桂华又来了,让他们自己烦去,我回来躲个清净。”

    斯南一愣:“三妈坐好牢啦?”

    “嗯。大人的事,孩不要多嘴。吃你的饭。”顾西美皱了皱眉,瞪了斯南一眼:“让你回来跟着你姐学英语,你学了没啊?”钱桂华提前获释,三天两头上门来哭赤无赖,骂陈东海没良心骂陈家没良心,要钱要房子还要儿子。元宵节还没过,阿娘已经进了两趟地段医院,陈东来息事宁人,给了钱桂华两百块钱,哪里搪得住,反被陈东海抱怨了一番,里外不是人。

    “学了啊,”斯南眼睛瞪得更大:“我今天还给虎头唱abc歌了呢。你不信问问舅舅舅妈。”

    善让刚安顿好儿子,和周老太太落了座,笑着替斯南作证:“是的,我们南南唱了五六遍呢。”

    “好了好了,开饭了啊。”顾阿婆白了西美一眼:“吃饭不教子。”

    “谁有空教她啊。”西美白了斯南一眼,把斯好碗里的两只大虾拎到自己面前:“来,姆妈帮你剥虾。对了赵,听你跳级了?”

    陈斯好赶紧站起来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两只大虾,乐呵呵地等着吃现成的。

    斯南赶紧也往赵佑宁碗里夹了两只大虾:“陈斯好,你已经这么胖了,怎么有脸吃这么多虾?宁宁哥哥,在我家吃饭你可千万不能客气,快有,慢就只能吃个——空气了。”

    “二姐姐你本来想吃个屁!哈哈哈。”

    “放你的屁!我本来就是要空气的。”

    “吃饭吃饭,你们两个不许再什么恶心巴拉的词了啊。”斯江见姆妈脸色难看,赶紧出来打圆场。

    “舅舅了,吃虾不发胖!高蛋白有营养。”陈斯好落筷如飞,又给善让也夹了两只:“舅妈,你也吃。”

    赵佑宁这才回答了顾西美的问话:“是的,斯江妈妈,今年九月份升大学。”

    “啊?这么快?你和斯江不是一届的吗?”顾西美作为老师,对于优秀的学生有着天然的好感:“你拿了那么多奖,肯定不用参加高考就能直升,想好去哪所大学了吗?”

    “还没定。”赵佑宁认真细致地剥好虾壳,却放回了斯南的饭碗里。

    “我给你吃的!不是要你剥给我吃!”斯南不领情,筷子一伸把虾又还给他:“北京大学好,宁宁哥哥你去北京吧,我舅妈肯定能罩着你,她是北大的老师。大学也是江湖,很大的江湖,得好好捣糨糊才行的。”

    一桌人包括西美都被斯南的江湖论逗笑了。

    北武笑着:“热烈欢迎赵来读北大,不过数学系、物理系可能会打起来。”

    善让也笑了:“听斯南你一月份去南开大学参加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了?”

    “是的,去了六天。”赵佑宁有点赧然,他不太愿意在斯江和景生面前这些,怕有炫耀的嫌疑,和斯南因为年龄差和年级差,反而没这个顾忌。他也没什么人可以分享这些事情,给爸爸听,爸爸已经听了很多年,现在也没有心思辅导他,听完一声蛮好你好好努力。倒是斯南会特别起劲地问他是怎么被选拔去的,一起去的又有哪些厉害的神童,他们平时都吃什么玩什么看不看电视知不知道射雕英雄传,竞赛的时候会不会走神,万一尿急了能不能半当中跑去上厕所。她似乎对任何琐碎的事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不厌其烦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倒让他从题海世界落到了实地,被人关心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什么全国数学冬令营?”西美疑惑地问:“我们乌鲁木齐怎么听也没听过。”

    善让放寒假前还在学校上班,便解释道:“是为了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准备的一个营,去年国家选拔了两个孩子去参赛,成绩不太理想,所以今年北大、南开、复旦和中科大联合办了个冬令营,给佑宁他们这样的学生集训,再进行选拔。”

    “是的。”赵佑宁点点头,侧头看向斯南,想让她对选拔结果保密。

    斯南会错了意,自以为接到了赵佑宁划过去的翎子,立刻兴奋地嚷了起来:“姆妈,我告诉你啊,这次冬令营全国一共去了八十一个数学高,只选了二十一个人,三月份去北京再集训两个月,最后再选六个人去国外比赛。宁宁哥哥这次就被选中了,结棍!他下次肯定也会被选中,模子!出国去了!”

    顾西美看赵佑宁的目光又不一样了些,转头没好气地斯南:“赵出国比赛,你咋呼咋呼的干什么?再现在出国已经不稀奇了,过两年等你姐姐考上美国的大学,随你怎么咋呼。”

    斯南嘴一撅:“你就不愿意点好听的让人高兴。”

    “我祝赵成功通过选拔,出国比赛,为国争光。好听吗?那你倒也学学赵哥哥啊,他给你寄了那么多卷子,你只知道卖钱,不知道自己做做看,不求上进。学里每年都第一名的,现在拿个第一怎么那么难啊?”顾西美想不通,两个女儿明明学都是出类拔萃的孩子,进了中学怎么就泯然于众人了,她管吧,她们不乐意,不管吧,她自己心里不适意。

    斯南声音比西美还响:“那你怎么没评到市优秀教师啊?拿个第一难吗?优秀教师还有两百块奖金呢,我拿第一又没奖金的喽。”

    顾西美气白了脸,当着周老太太和赵佑宁两个外人的面,不能骂也不能打,加上这事的确戳疼了她的肺管子,只好轻拿轻放地了一句:“你懂什么,评这个又不是靠考试。”

    北武和善让夫妻俩忍着笑对视一眼,想的都是一物降一物这句话。好在斯南一击命中见好就收,转头就开始谈论今年奥林匹克比赛的地点华沙是哪个国家的首都,为什么以前的冠军不是苏联人就是美国人,中国队什么时候能拿冠军

    一顿饭,赵佑宁吃得提心吊胆。好在筷子一搁,北武打发他们四个孩子去南京路国际饭店买蝴蝶酥,景生和斯江赶紧叫上斯南和赵佑宁溜号,丢下陈斯好在门口拍大腿仰着脖子嚎啕大哭。

    “阿哥阿姐又勿带吾!吾啊要去!(哥哥姐姐又不带我,我也要去!)”

    顾西美蹲下身要把儿子抱起来,陈斯好太胖,她差点摔了一跤,幸好一只撑在了地上,但也擦破了点皮。

    “你看看,姆妈为了你都破了。”

    陈斯好眼泪水淌淌地搂住姆妈的脖子,对着她的掌心吹了吹,想想自己被抛下的悲惨,又委屈巴拉地哭了起来。

    ***

    四个人从静安寺坐20路公共汽车,准备到南京西路黄河路下车。过年的氛围还在,南京西路上红灯笼挂满了树梢,亨达利钟表店往西,到石门路转弯角子上的儿童图书馆一带坐满了晒太阳的老太太,新衣裳已经舍不得上身,仍旧穿着藏青色的棉袄,也是一道别致的风景线。时髦的年轻人在她们的视线下昂首阔步压马路,时不时扫过去嫌弃的眼风,就是这些老头老太,拖累了大上海重返世界时尚中心地位的脚步,毕竟mdern现在已经不摩登了,必须fn才足够洋气。

    “没什么两样嘛,南京路就是我们的友好路。”

    “还是不一样,这里马路牙子上晒太阳的老太太们不时髦,穿得灰不拉叽的,我们乌市的老太太们都戴花头巾,可好看了。”

    “电冰箱我们友好商场的橱窗里也摆了一个,里面还放着可乐,我去摸过,是真的,但是苹果香蕉都是假的。”

    一路上斯南叽里呱啦比较着上海和乌市。

    景生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是乌鲁木齐人还是上海人哪?”

    斯南想了想:“我是自己人。”

    斯江和佑宁哈哈大笑。

    斯南把脸压扁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行,玻璃上立刻一团白汽氤氲开来。

    “我在乌鲁木齐,就是上海人,回到上海我又变成了乌鲁木齐人。其实我是阿克苏人吧?”斯南退开两公分,对着玻璃哈了一口长气:“反正我是我自己,所以我是自己人。”

    斯江挽住斯南的胳膊:“那我也是自己人,是南南的自己人。”

    斯南笑弯了眼,两个梨涡忽隐忽现,得意地看向景生和佑宁。

    “那我也是。”赵佑宁表态得很坚决。

    景生笑着扯了扯斯南蓬松的大辫子:“行,我们三个都是你的自己人。”

    “那你们要不要入我的帮?九袋长老,左右护法都可以给你们当!”斯南瞪圆了眼发出江湖邀请函。

    景生和斯江同时摇头,还阻止住了犹豫中的赵佑宁。

    “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不加入帮会,不缴帮会费。自己人谈钱干什么,伤感情。”景生一本正经地。

    “那我给你们优惠!一个月给我五毛钱就行,我还给你们发长老证护法证。”

    “对了,舅舅蝴蝶酥要买几斤?我忘记了。”斯江皱起眉问斯南。

    斯南愣了愣:“我忘了。大表哥,买几斤?”

    “两斤蝴蝶酥。对了,回来路上还要去江宁路绿杨邨买十只菜包,陕西北路点心店买二十只糍毛团,再去美新买五十只鲜肉汤团。”景生如数家珍。

    赵佑宁一愣,刚要纠正,斯南已经喊了起来:“不对不对,菜包是二十只,糍毛团是十只!”

    三兄妹讨论了五分钟,赵佑宁憋着笑提醒她们:“到站啦。”

    景生斯江和赵佑宁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笑着拉斯南下车。

    走了两步,斯南回头挽住景生和赵佑宁的胳膊:“大表哥你是我的左护法,宁宁哥哥你是右护法,阿姐,看,我们三个在南京路上横着走,结棍伐?气派伐?赞伐?”

    看到景生和赵佑宁刹那石化的表情,斯江顿时笑弯了腰。

    斯南笑眯眯地扯着自己的左右护法踏上了征服南京路的旅途。

    ***

    元宵节一过,陈东来和顾西美要带着斯南回新疆。顾北武和善让要带着顾念和周老太太回北京。顾阿婆不免有点愀然不乐故作欢笑。

    北武私下问老娘:“舍不得虎头了吧?”

    “还好。”顾阿婆赶着给孙子再多做二十条棉尿布,用的是教友们家里的旧床单,最是软和不过。

    “善让,怕她妈妈忙不过来,要是你愿意的话,不如也去北京跟我们住个一年半载的。”北武低头去看老娘的神情。

    顾阿婆上一停,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是个没用的人,这脚走起路来自己都急死,又不识字,去了外地水土不服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尽给你们添麻烦,我不去。亲家母右臂中过弹,使不上力,你们别老让她抱虎头。”

    北武吃了一惊:“我们怎么不知道?”

    顾阿婆横了他一眼:“你们晓得个屁咧,你老娘大半辈子都没有胆,逃难时被日本人吓破的,你晓得不?”

    北武沉默了。

    “老四你可别去问啊。前天虎头从沙发上滑下来,你丈母娘没接住,懊悔得打了自己两耳光子,就是因为使不上力。唉。”顾阿婆把二十块尿布叠叠整齐:“我看着不对劲,问了半天她才肯,她生怕你们知道了不让她去带虎头。你心里有数就行,也别跟善让,善让肯定会哭,她剖了一刀,至少要坐满双月子,月子里不好哭的,哭了眼睛坏掉,跟我一眼,现在穿个针都要喊景生帮忙。”

    北武接过尿布,又一块块展开,缝的针脚细细密密,一点毛边都没有。

    “姆妈。”

    “嗯?”

    北武默然了片刻,把尿布重新又一块块叠了起来:“那我们每个月给你寄虎头的照片。”

    “好,多拍点,你自己拍,别去照相馆拍,善让不是北京春天杨花厉害,虎头还呢,少出门。对了,多拍点你们一家人的合影,带上你丈母娘。”顾阿婆压低了声音叮嘱儿子:“一辈子连打仗都没分开过,一下子人没了,三五年都缓不过来。你们多看着她一点,宁可让她围着虎头团团转,别给她一个人歇着,一个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正月十六,顾北武拖着顾东文,把全家老拉到静安公园里,拍完了两卷胶卷。

    回到北京洗好照片,北武眼睛湿了。有一张是顾阿婆独自站在草地上,站得笔笔挺,两只垂在裤腿侧面,她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穿着崭新的藏青色宝相花暗纹的中式立领棉袄,袄子掐了点腰,黑色长裤下是顾东文给她定做的绣花棉靴,对着镜头笑得有点腼腆有点拘谨。

    顾北武记得,拍这张的时候有点逆光,他换了个角度,又不停地赶走她身后追逐打闹的斯南和斯好,害她站了好一会儿。那天特别冷,风还大,可她就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笑眯眯地着看着他。

    “逃难的时候,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谁想到还能过上好日子,还能抱上虎头呢。老头子,你没享到福啊,你亏了,亏大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