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246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顾西美这天没打电话回万春街,因为她昨天刚从克拉玛依和陈东来吵完架回到乌鲁木齐。

    开学第一天没音乐老师什么事,也不需要上门教钢琴,她在宿舍里愤愤地把陈东来的衣物丢进蛇皮袋后又哭了两场,织了一半的羊毛衫也拆成一堆乱毛线,中饭没去食堂,担心会被同事们看出什么,到了黄昏,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老师都来敲门,她敷衍了几句后索性扯了一条薄丝巾包住头脸拎着坤包出了学校。

    西美在2路公交车上坐了两个来回,友好路上的霓虹灯在眼里模糊成了一片。

    都男人有钱就变坏,陈东来看来也不例外,现在回想他和何,以前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但她还是自动选择了相信陈东来,或者是相信了她自己。她自问是个挑不出错的妻子,长得好,工作上认真负责,追求上进,从来不搞口舌是非,他父母偏心成那样,她最多只是背后嘀咕几句,近二十年来来不含辛茹苦,也是十分辛苦地熬过来的。当年在阿克苏苦成那样,一个月只有二两油的日子,两个人几个月才能见上一回,他也没动过旁的心思。现在斯好都上学了,他怎么能怎么敢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事来的。

    公交车靠了站,西美看着百货商店的漂亮橱窗发呆,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不是一滴一滴的流,跟通了海似的无休无止。

    她哪里做得不好?凶了点?吵架吵得多了?可世界上哪对夫妻能一辈子不红脸不吵架的?他回起嘴来不也一套一套的,他是男人,就该让着女人让着老婆,何况,她当年是为了他才来新疆的。

    想到这个,西美心如刀绞,低下头整个人抖成一团。

    幸好斯南回上海了,要是被她晓得了——西美抖着从裤袋里把已经皱巴巴的绢头掏出来,选了略干净的一处撸了把鼻涕。她不可能把这种丑事跟女儿,太丢脸。再想到斯南临走前还叮嘱她别跟陈东来吵架了,西美哭得更厉害了。不跟斯南,她也不知道能跟谁,不能跟姆妈,了没什么用,被大哥和北武知道了,肯定叫她离婚,那斯江斯南和斯好怎么办。也不能跟同事商量,西美抬起头,湿乎乎的脸压在了尚有余温的玻璃窗上,头一回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失败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同学、同事、学生的家长,都没有深交,也丢不起这个脸。昔日兵团里的战友们,散的散走的走。一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孟沁和曹静芝再也没有给她回过信了。原来能与人的痛苦,真的都算不上痛苦,最难受最痛苦的事,只能自己默默打落牙齿和血吞。

    也有那么一瞬间,她懊恼过自己的“多一事”,因为斯南回去了,又有两个弹琴的学生先后请了假,她想着给陈东来个惊喜,才去了克拉玛依,结果惊喜没有只有惊吓。如果她不去克拉玛依,也许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永远不知道,不知道也挺好。

    想到当着她的面还能若无其事地从陈东来床上起来穿衣服的何,西美把脸庞往玻璃上又压了压,水印氤氲开一片雾气。

    怎么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呢。西美闭了闭眼,她没见过也想不出。

    ***

    “顾老师侬覅生气呀,”何穿好衣服还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把梳子对着镜子梳了梳刘海:“你放心,我一点也不想破坏你们的家庭,我和老陈就是好朋友,互利互惠一下而已。”

    西美做不出痛打奸夫的事,她站在那里,好像她才是多余的那个人。后来她想过无数次,至少该上去揎伊两记耳光,至少该开口骂伊勾引有妇之夫覅面孔。

    但当时她的确做不出来,或者是何的腔调太怪,她没反应过来。当时陈东来在做什么?西美印象很模糊,背过身躲着她穿衣裳了?还是也和何一样大大方方,觉得就是互相白嫖没什么大不了?西美没问过,她也不想问。

    西美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去找你们领导。”有事找警察,出事找领导找组织找党委,好像国家能保证每对夫妻幸福美满一辈子似的。

    “顾老师,我已经辞职啦,”何笑嘻嘻地涂着口红告诉西美:“现在个人作风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不过你要去闹的话,老陈肯定还是要倒霉的,处分降职少不了。我明天回上海,十一月份就去美国了,再也不回来了。顾老师,侬想想清爽呀,找领导有意思伐?合算伐?”

    “我寻了个美国老公,这个月领结婚证,特地来和老陈告个别。”何裙摆飘动,翩然从西美身边走过去,笑着给了西美好几个忠告:“男人嘛,也是有需求的,做老婆的不让男人吃饱,总归不大好。另外要让男人头宽松点,老陈条件好,盯牢伊的女人蛮多的,顾老师还是对老陈好一点吧。”

    何比她年轻,长得一般但是会打扮,很时髦,在克拉玛依好多年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是上海姑娘,这样的姑娘,主动跟你做“好朋友”,送上门要跟你睡觉,不逼你离婚还帮着你老婆解决工作帮你孩子解决上学问题,有几个男人抵抗得了?

    西美不知道。东文是个痴情种,照样有了卢护士,当年北武去阿克苏给方树人写信寄照片,转头就娶了周善让,娶了周善让也还一个人去了美国好几年。

    西美在公交车上哭了三个钟头,不止为自己哭,还为天下苦命的女人哭。陈东来的认错微不足道,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婚,没想过不要她,放屁!离不离婚是她要决定的事。

    但是离婚了她有什么?陈东来肯定要儿子,两个女儿都归她,她养不养得起,养不起也要养,她是肯定不会给陈东来一分钱的,但家里也就那么两千来块钱的家底,陈东来头有没有私房钱,她吃不准。陈阿娘不用,儿子再错最后还是媳妇的错,要不是你对他不好,他怎么会有二心?我家东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啊西美完全想得出陈阿娘会怎么。

    离了婚她还要不要在乌鲁木齐待?想到现在的工作是何帮忙搞定的,西美就不出的犯恶心。但是现在政策很明朗,斯南能回去,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去,除非回上海当个黑户,那又是万万不能的,再她回去了能做什么?像大哥那样干个体?当服务员都超过招工年龄了,还有她要住在哪里?住回娘家?退休工资和工龄怎么办?还有她在新疆的这二十年变成了个笑话

    西美又哭得肝肠寸断,当初离开家她跟姆妈的话姆妈能忘记,但她自己忘不了。

    ***

    公交车末班车停在了终点站,司师傅端着茶缸子下了车,对着西美的背影喊了一句:“同志,夜里注意安全啊。”

    西美好不容易收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头也不敢回,加快了步子。

    回到学校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门房师傅披着春秋衫给西美开了门。

    “哟,顾老师,你老公找了你半天了。”

    西美勉强笑了笑,把头巾包得更牢了一点,从墙边阴影下进了学校。

    陈东来正和衣躺在沙发上,沙发边上是装满了他衣物的蛇皮袋,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赶紧爬了起来。

    西美只当他是空气,自顾自把包挂到衣架上,摘下头巾,端起脸盆毛巾去水房洗漱。

    陈东来低头坐在沙发上,羞惭交加。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一直提心吊胆,怕被西美发现,但是真的被捉了现行后,好像又没那么害怕了。他是犯了错,但何得也对,婚姻出问题,肯定两个人都有问题,就是这句话让西美大发雷霆,直接把他的宿舍砸成了垃圾场。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没错,就算错了,她也不认。夫妻吵架无数次,最后每次都是他低声下气地哄她,过夫妻生活也要看她脸色,心情好三五个月给一次,心情不好一年给个一两次,难得做一次,也要顾忌着一帐之隔的女儿,跟打仗似的速战速决。年轻的时候在井上太辛苦,反而熬得住,现在坐了办公室,难得下井了,精力好像没处去,他会想,想也有罪,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病,脑子里只想着那种事,但他不敢表露出来,越是想他越是一本正经,跟单位里为数不多的女同事话都隔得远远的,再热的天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里面还要穿一件汗背心。

    他对何本来没动过任何心思,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帮西美解决文凭和单位的事,都收了钱,他不欠她的,她日常在办公室里和一群男人女人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常常嘲他,故意坐到他身上勾住他脖子,看到他坚贞不屈狼狈不堪的样子就哈哈大笑,把他树出了个柳下惠的光辉形象。直到有一次他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本能反应,被她发现了,就跟黄河决堤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何是勾引了他,他也是心甘情愿被她勾引的。陈东来心知肚明,无可辩解。这种事情会上瘾,他以前从来都不信,然而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他变成了另一个他自己都害怕的男人,或者那才是真正的陈东来。他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这么多花样,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他似乎变成了二十多岁的毛头伙子,每每结束后他变回了人,变回了顾西美的丈夫变回了三个孩子的爸爸,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但每次又轻而易举地被勾引,轻而易举地变成野兽。

    他喜欢何吗?陈东来想过很多次,肯定不能算是喜欢。他看不惯何轻佻的举止,过几次。何讥笑着他干着奸*夫的事却操着她爷老头子的心,这话太刺耳了,虽然是事实。于是他偃旗息鼓不再提及。她得没错,他要女人,她要男人,他们只是各取所需。他因为她不会逼他离婚而如释重负,她也因为他不会纠缠她而恣意放肆。在何面前,他甚至不自觉地矮了一等,第一次在办公室她戳到他短裤上一个洞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工侬真塞古(可怜)。

    西美“咣啷”把面盆砸回架子上,依旧视陈东来为无物,自管自掀开帘子进了里间换睡衣,上床躺下。

    陈东来轻轻地跟了进来,在斯南那张床上坐下。

    “起来!”西美猛地翻身坐起,一脸的憎嫌:“吾嫌便侬腻惺!(我嫌你脏!)”

    陈东来僵了僵,慢慢站了起来,他看得出她哭得狠了,两只眼睛肿得更核桃似的,嫌弃也是真的嫌弃,不只是她嫌弃,他也嫌弃自己。

    西美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哑着嗓子低声:“离婚!吾要跟侬离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