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259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从老洋房一楼的八角窗往外看,虽然天阴沉沉的,绿树葳蕤,蔷薇叠幽,红砖围墙在爬山虎幕墙下若隐若现,少年少女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窗外的人却完全顾不上自己落在窗内的人眼里会是什么样。

    斯江不由得看向唐泽年。

    “他是h大全额奖学金,签证也签出来了,知道你没签出来,他就不去了——”李南有点哽咽,更多的是焦灼,“为了这个事,他和家里吵了好几回,斯江,你劝劝他行吗?”

    这个消息对于斯江来太过沉重,她一时不知道什么好。

    李南侧过身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斯江轻轻叹了口气,掏出帕递给她。

    李南接过去,胡乱撸了把脸,看向斯江:“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是喜欢老唐。”

    斯江有点恍惚,曾经最好的朋友脸上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但我是真心真意希望你和他在一起的,不是那种想要趁撬墙角的人。你信吗?”李南有点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是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喜欢的男生,最最喜欢的男生,你是我最最喜欢的女生,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放弃,我真的希望你们俩好好地在一起,你们那么配,志同道合——”

    “南瓜。”斯江也哽咽了。

    李南愣了愣,这个亲昵的绰号,她已经很久没从斯江口中听到过了。

    “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你不——?”斯江不明白。

    李南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往白蔷薇下走了两步。

    “我有病。”

    斯江的心猛地一揪。

    李南靠在了树干上,视线落在了唐泽年那处:“我学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得一直吃药,吃了药前我本来挺苗条的,比你还瘦。”

    看着斯江的表情,李南笑了笑:“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吃那么多,但是不吃就很难受,吃多了也难受,初二有段时间我瘦了五斤你记得吗?”

    斯江记得,因为那场减肥李南还进了医院休息了好几天。

    “我每天睡觉前就对着马桶抠,把吃的都吐掉,真的能瘦。”李南低下头:“瘦是瘦了,瘦进了医院,然后吃了更多的药,结果比以前还胖。”

    “可是喜欢一个人,和胖瘦是没关系的,我们就都喜欢你啊,大家都喜欢你。”斯江握住她的,心疼。

    李南呼出一口气:“那是因为你不胖,斯江,你不会懂的。你也永远不会懂长得丑的女生遇到过什么,在想什么。”

    “我们真的觉得你很可爱,你学习好,性格好,幽默,开得起玩笑,热心,组织能力强,和谁都合得来,初一的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你!”斯江急了。

    “我性格不好!幽默是装的,开不起玩笑,但是开不起玩笑的话我就没有朋友了!”李南声音大了一下,又低了下去:“老唐不一样,他才是真的性格好学习好什么都好,他应该和你这样的女生在一起,他一直只当我是兄弟,是我发花痴,你不要因为我不理他。”

    斯江气得一抬就拍了她一巴掌:“李南!那照你这么,我胖上十斤,长得不好,唐泽年也根本不会喜欢我,我也不配喜欢他对吗?这种以貌取人的喜欢算什么喜欢!这种喜欢我也看不上。”

    李南苦笑着抬起头:“如果顾景生只有一米六,体重一百六,你觉得曾昕张乐怡她们还会喜欢他吗?”

    斯江咋舌,光想一想她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都是很现实的,斯江,”李南把帕塞回她里,自嘲地笑道:“什么灵魂美才重要,长得不好看,别人根本不想认识你的灵魂。”

    “唐泽年不是这种人。”斯江摇头。

    “我是。我自己都不能忍受。”李南抬起头看向自半空中垂下的花瀑:“我连想都不敢想,如果想到了,那也是想‘我不配’。”

    这一刻,斯江觉得自己什么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是的,她不是李南,所以她不能也不可以去“教导”她,她没有这个资格。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有权去定夺去审判他人的思想和选择。

    半晌后,斯江轻声:“我去跟唐泽年看。”

    “谢谢!”李南眼睛一亮,用力抱了抱斯江:“谢谢侬!”

    ***

    斯江和唐泽年在大花园里慢慢绕圈。

    “李南刚才跟你什么了?”唐泽年看了看0室的玻璃窗上贴着的几张面孔,笑了笑,“搞得我很紧张。”

    “你为什么不去h大?全奖,签证也有了,为什么呢?”斯江微蹙着眉问他:“那次在西宫,我们不是好了吗?自己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不要为别人牺牲。我这次没签出来,还有下次,但是肯定不会放弃,你已经签出来了反而这么轻易放弃,值得吗?”

    她停了停,终于还是决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请你不要因为我放弃留学好吗?”

    唐泽年一怔,停下脚细细地看着斯江。

    “怎么了?”斯江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她是吃了一个奶油方,脸上应该没沾上奶油才对。

    “我是因为我姆妈才放弃今年秋季入学的,前几天已经申请了明年春季入学,在等学校回复。”唐泽年的眼睛弯了弯,笑意深深:“斯江,谢谢你关心我。”

    斯江愣了两秒后满脸通红,尴尬至极狼狈不堪地“哦”了一声。

    “那,那就好。”

    “斯江!”

    唐泽年两步就追上了斯江,一边倒退一边笑着问:“你不是也收到h大的通知书了吗?你会不会去读?”

    “你怎么知道?”斯江吃了一惊,才意识到她根本没和任何同学过录取通知和签证的事,唐泽年和李南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老师来问我签证的时候都遇到了什么问题,问得特别详细,偶尔带了一句。”唐泽年立刻把方树人出卖了:“好像因为你妹妹和她姑子过几句,方老师是关心你——”

    斯江停住脚,深呼吸了几口,怪不得方老师约了今天聚会结束后要给她一点签证方面的资料,很好,刚才的狼狈和难堪可以全算在陈斯南头上了。

    “那你申请春季入学了吗?”

    斯江围着方太太筑的花坛转了一圈,坐在了长条椅上:“h大没给我奖学金,我选了c大,昨天刚刚寄了申请信。”

    看到斯江脸上隐隐有“你可别改选c大”的表情,唐泽年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我都没申请c大。”

    斯江涨红了脸,觉得黄梅天的气压实在太低了:“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了,你安心高考,李南她——”唐泽年坐了下来,和斯江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他顿了顿继续:“她和你不好了以后,特别难过,她那个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想得特别多,很多事都放在心里。你——毕业了以后,你们还能做回好朋友吗?她就是死鸭子嘴硬,去哪儿吃什么干什么都会提起你。”

    “唐泽年。”斯江侧过头轻轻喊了一声。

    唐泽年的心漏跳了一拍,在斯江澄清的眼神里,他看见了他自己,还有他的每一点心思。他希望她拥有最好的一切,他了谎,他是想等她一起走,如果她走不了,他就也不走。这当然是荒唐的,也是她不喜欢的,但他没有任何选择。再冷静再理智再怎么自己劝自己,都抵不上她的一个眼神。他已经竭尽一切努力服自己,然而都是徒劳。

    唐泽年垂下眼,转了话题:“我和家里是吵过好几次,不过是为了甲肝的事。”

    斯江一怔:“怎么了?”

    唐泽年吸了口气:“其实这次甲肝本来是可以不这么严重的。”

    斯江想到他姆妈,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去年十二月就检测出来是毛蚶引发的甲肝,也确定甲肝会有一个爆发期,”唐泽年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但我妈她们没有公开,她们明明已经在安排腾出床位了,还只是宣布毛蚶会引起腹泻,禁售毛蚶,根本没有提到甲肝。”

    “你知道吗?十二月底,我们弄堂里还有人从菜场的垃圾箱里捡毛蚶回去吃,吃完再吃几片黄连素,”唐泽年握紧了双拳,他几乎一想起这个就无比愤怒,“如果早点公布毛蚶和甲肝的关系,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被传染。三十五万人,最后有三十五万人被传染!”

    斯江头皮发麻,她记得解放日报上第一篇提到毛蚶可能带甲肝病毒的报道是一月十八号。那天新增病例一万八千多,随后一月二十一号肝炎疫情才从一旬一报改成一日一报。

    “我对我妈她们太失望了。四月份政协要她们负责卫生的领导班子引咎辞职,我跟她她真的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她——”唐泽年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她打了我一记耳光。我太天真太幼稚了。还了很多,她们多么辛苦,所有的领导考虑的都是怎么有效地解决问题,病床、药品、医护、隔离点,她们没日没夜地忙,最后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控制住了疫情,诸如此类的了很多,好像因为她们的官僚作风引起的这场灾难反而变成了她们的功劳,太可笑了。”

    斯江半晌才低低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唐泽年吸了口气,挺直了腰杆:“高老师那个事情,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得对,这也是一种以权谋私。所以这次,可能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但是我没办法当做不知道,更没办法理解,保密就这么重要吗?市民为什么没有权利第一时间知道真相?官僚,这就是彻底的官僚主义。”

    “上周四,陕西北路幼儿园25名朋友食物中毒,家长们都闹翻了天,新闻一点报道也没有。你们听了吗?”

    斯江吓了一跳:“朋友们怎么样?严重吗?”

    “都还在医院观察,还是在保密,”唐泽年侧过脸看着斯江,笑得非常灿烂:“所以我昨天给政协写了信,还给纪委写了信,实名举报了我妈,要求她引咎辞职,要求再有类似的事件绝对应该必须公开。这件事出一个结果前,我不会出国的。”

    “斯江,我记得你高二有一篇演讲稿过:天下无事,公卿之言轻如鸿毛,天下有事,匹夫之言重如泰山。”

    “现在,对我来,比出国留学更重要的就是,匹夫有责。”

    唐泽年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戏谑,可斯江却有种热血澎湃的感觉,她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唐泽年,不是学生会的会长,不是足球场上的健将,不是年级排名第一,也不是那个单纯地喜欢她的少年,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独立的人,了不起的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