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297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方树人转弯上了华山路,经过静安面包房的时候,她确定刚才在百乐门旁边闻到的就是面包香,只不过此地的香味浓郁了好几倍,她有点饥肠辘辘的错觉,身不由己地咽了咽口水。

    买法棍和白吐司的市民从店里排到店外,十分闹忙。方树人在玻璃橱窗外头伫立了片刻。橱窗里的桌子上铺着红色格子台布,陶瓷花瓶里插着一把假花,藤篮里的两根法棍把玻璃上的另一个她横切开来,橱窗倒映出来的那个女人看上去不太像她,很不稳重,甚至有点轻佻,好像她十分期盼和顾北武见面似的。

    对于这个发现,方树人十分惭愧,道德两个字像把铡刀横在她头上,把一路的粉红色胡思乱想倾轧得粉粉碎,她脚冰冷簌簌发抖起来,这时候才觉得被靴子挤着的脚掌钻心地疼,腿一软就趔趄着倒了下去。

    一个排队的年轻女人迅速从队伍里冲了出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同志,你没事吧?”

    方树人抬起头,回过神来勉力站好,又羞又惭:“没事,谢谢你,我没事。”

    一根巧克力棒递了过来,女人笑得像太阳。

    “补充点热量会好一点。”

    方树人下意识地接了过来:“谢谢了。”

    周善让回身朝队伍走了过去,原先她离开腾出的空位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填补了,她想不起来自己原来排在哪里的,索性走到队伍的最后头重新排过,一抬头却见刚才那个憔悴却不掩秀美的女人正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朝她挥了挥。

    方树人吸了口气,捏着巧克力棒,慢慢往乌鲁木齐北路口去等绿灯过马路。

    推开玻璃门,一股热气伴着热可可的香味扑面而来。红房子蛋糕房面积极,一共只有四张也铺着红格子台布的方桌,此刻坐满了人。方树人一眼就看见了窗口的顾北武,经年不见,他即便坐着还是那么鹤立鸡群,衬得别人都灰突突的,只在他周遭,光线才亮了起来,色彩才鲜艳起来。年少的时候,方树人不明白这样的人有多难遇到,因为姆妈也是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邪气好看的人,后来明白了却已经晚了。

    “树人,这边。”

    顾北武站了起来,把对面的白色靠背椅拉开来,又把侧面的椅子也拉开给她放大衣。

    “帮侬买了杯热可可,一块鲜奶方,来噻伐?”

    方树人紧张得半天也没解下围巾,有点恍惚,好像时光倒流回十七八年前了似的。

    “可以的。”

    两人坐定下来,互相看了看对方。

    北武笑道:“你一点也没变,走在马路上碰着,应该认得出来。”

    “你也没什么变化。”方树人局促地捧着热可可,垂眸看着深咖啡色的液体蒸腾出来的热气。

    “是这样的,南红去香港好几年了,她老板是汕头人。潮汕商会现在办了个子弟学校,想请一批优秀的老师,如果你不想留在上海,可以考虑一下,这是学校的资料,你看看。”顾北武开门见山,爽爽利利地把南红寄给他的资料给了方树人。

    “学校离南红住的地方很近,我四月份也会去香港新华社上班,大家都是几十年的熟人了,彼此能有个照应,待遇是不错的。”

    方树人措不及,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红都电影院门口的半张海报上的“私奔”像山一样砸了下来。

    “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谢谢,”她狼狈不堪地握紧了杯子,“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信里,信里——就是随便一,谢谢了。”

    北武倒也不意外她这样的反应,便笑了笑:“没事,那你就也随便看看就好。”

    方树人翻了翻那册子,立刻又推了回去:“我看好了。”

    “方太太还好吗?长远没看到了,斯江斯南过年还提起你家。”

    “蛮好。侬呢?儿子几岁了?”

    “三岁了。”北武笑了起来,扭头往玻璃窗外看去,马路斜对面的善让已经快排到大门口,她正在低头看书,看上去丝毫不关心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会晤。

    方树人低下头,忽地看了看表:“今天谢谢你了,我家里还有事,要先走了,蛋糕热可可几钿?我们各付各的吧。”

    北武一怔,笑弯了眼,却从善如流地:“四块钱。”

    方树人如释重负,从包里翻出钱来放在了桌布上:“替我向你姆妈阿哥问好,让斯江斯南有空来禹谷邨白相,再会。”

    ***

    北武拎着奶油方走到静安面包房门口,善让抱着两根法棍和一包白吐司正好走出来。

    夫妻俩笑着会合了,并肩沿着华山路往静安寺方向走。

    “咦?你怎么这么快?”善让觑了北武一眼。

    “嗯,”北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还像流氓阿飞吗?”

    善让失笑:“怎么会,你看起来明明就是一本正经的斯文——败类。”

    北武肩膀轻轻撞在法棍上,法棍吻了善让额头一记。

    善让哈哈笑。

    “就挺防备我的,”北武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觉得自己像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了。”

    “啊?”善让吃了一惊,嘴角却掩不住地翘了起来。

    “不过也很正常,人都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吧,很伤自尊。”北武聪明一世也想不到方树人的确把他当成了“人贩子”,不过错以为他要拐卖的是人心。

    善让唏嘘了片刻,暗中偷觑北武的神色,还和来之前一样坦坦荡荡的,她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便也没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扶了方姐一把的,虽然那时候她不知道那就是她,现在想起来,竟莫名有种神秘的宿命感。

    ***

    元宵节一过,春节就正式结束了。学校早几天就开了学,校园里庆祝元宵的红灯笼到处都是。斯江固定周一、周三、周五三个晚上去布朗太太家教学,七点到九点走。二月底不知道从哪里沸沸扬扬地起了流言,是普陀区出了一个榔头杀,专门夜里出动,挑单身姑娘下,用榔头把人敲晕了先奸后杀,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又有榔头杀不在普陀在杨浦。斯江隐约觉得老早也有过类似的传,加上报纸电视上并无官方的宣布,便不怎么放在心上。

    景生打了电话来宿舍,他只要没有训练和比赛就会来师大接她去虹桥,再送她回宿舍。斯江才知道流言已经传到闵行去了,不由得骇笑:“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是真的话,报纸上老早就登出来了,你这叫关心则乱,千万别跑来跑去的,太辛苦了。”话虽这么,心里还是极甜的。

    女生宿舍楼里也人心惶惶。没能换成寝室的刘春岚现在进出都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学期一开始她就夜夜晚归,出于好心,舍长胡蝶提醒了她一句,却惹恼了她。

    “你什么意思?我看上去像是不正经会招来那种流氓的人吗?”刘春岚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她的逻辑把一宿舍的人都惊到了。

    尹寒气笑了:“得得得,舍长您就别当好人了啊,什么玩意儿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怎么骂人呐?”刘春岚忍着泪扫了她们一圈,“你们平时抱团欺负我,我不跟你们计较,竟然还这么侮辱我,太过分了!”

    斯江也火了:“你刚才的什么话?敢情在你看来,这世上遭到不幸的女孩是因为她们不正经?放屁!”

    诸燕鸣和管幼伊低声用上海话骂了一句:“神经病。”

    刘春岚引发了众怒,翕了翕嘴唇,哭着收拾了点随身物品,拿起大哥大匆匆跑了出去。

    胡蝶不放心,跟了出去,在楼下见刘春岚的男朋友正等着她,才放了心。不料刘春岚哭诉了几句后,那个老阮突然快步冲了过来,推搡了胡蝶一把。

    “你们宿舍七个人欺负我女朋友一个,要不要脸了?”

    胡蝶吓了一跳:“谁欺负她了?”

    “你、你们宿舍里的一帮女的,当我不知道是不是?”

    胡蝶又被重重地推了一下,摔倒在地,一抬,掌心擦破了。

    斯江正出门准备去布朗太太家,见状赶紧把胡蝶扶了起来,厉声道:“你要不要脸?事情不问清楚就瞎下定论,还对女生动!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

    老阮愤愤然:“你们七个在宿舍里就都上海话,欺负她听不懂,背后她坏话,怎么,眼红我女朋友家里有钱?平时偷摸占她便宜就算了,居然还什么榔头杀就喜欢找她这样的,是人得出口的话吗?卑鄙无耻,下流贱格!我要是真想动的话,马上砸了你们宿舍信不信?”

    人群中一阵骚动。

    胡蝶和斯江被这无妄之灾砸得懵了好几秒,涨红了脸:“我们宿舍谁偷摸了,谁占过她便宜了?刘春岚,你有话当面清楚!”

    刘春岚却扯着男朋友的衣裳委屈地哭着:“算了,我不想和她们计较,走吧。”

    尹寒咚咚咚端着一脸盆水从二楼冲了下来,劈头就把老阮变成了落汤鸡,搪瓷脸盆“嘭”地连着剩水砸在了老阮和刘春岚脚下。

    “滚你妈的蛋,刘春岚你这张嘴泡在粪坑里长大的?外头传有榔头杀,舍长好意提醒你早点回来,你就觉得我们你不正经招惹流氓,这就叫欺负你?”

    围观人群里有同楼层宿舍的女生噗嗤笑出声来。

    “你骂我是狗,她们骂我神经病!”刘春岚抽噎着细声反驳。

    “我骂的是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错了吗?你转头就来挑事,让你男朋友对舍长动,你不是神经病谁是?”

    老阮眼镜片上一片水雾濛濛,精心留着的长发可想而知也一塌糊涂了,恼羞成怒下,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尹寒就是一巴掌。

    周遭一片惊叫中,斯江及时护住了尹寒,自己右脑和耳朵这一片火辣辣地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