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317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万春街的街坊们大抵都知道了景生休学赚钱给顾东文治癌症的事,纷纷感慨顾东文还算不幸中的大幸,一来这个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是个大孝子;二来顾南红真结棍,在香港都能混出来,接阿哥去看毛病,香港多先进啊,不定就有希望。

    和东文从一起长大的“老流氓们”三日两头往顾家送吃的用的,汪强更是天天早晚以“顺路”为理由要来两趟。冬至节顾家灶披间里堆满了礼盒。景生特意一一登门道谢回礼,斯南让他不用跑,他却要是爸爸在家肯定会这么做,惹得顾阿婆背着孩子们又抹了好一会儿泪。

    陈阿娘国庆节前特意去玉佛寺请了一尊救苦救难观世音,拿红纸包了八百块洋钿上门来寻顾阿婆。两个人在客堂间里坐了好几个钟头,从民国到当下,从逃难到生离死别,从顾阿爹到陈阿爷到顾东文,再讲到东来西美分开,到斯江斯南斯好,真是有不完的话流不完的泪,不再是亲家的两位脚老太反而又恢复了天天搀一道去买菜的日脚。顾阿婆把观世音找了个避开十字架的安全地带,水果每天都供上新鲜的,让景生早晚记得拜拜。陈阿娘回归了顾阿婆她们一帮老太太当中,有空就到顾家来一起为顾东文祈祷。

    斯南私下嘀咕:“大舅舅一生病,全世界的人都变成好人了。”

    斯江把老外圈子里源源不断的家教活都介绍给了胡蝶尹寒她们,一下课就直奔华亭路帮景生收摊,夜里做好功课就到亭子间帮景生理货登账,每天也会拜一拜观音对着十字架认真祈祷。斯南几乎不再在外头游荡了,和唐欢的来往也少了许多,倒是赵佑宁从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不少。方树人十一月生了个女儿,取名唐方,唐欢身为姑姑帮忙搭把。顾阿婆知道后特意去打了一个金花生,编了一个红绳环,让斯江带着斯南斯好去禹谷邨送礼,也算全了两家认识了几十年的情分。姐弟三个人去了一下午,拎了一篮子喜蛋和苏式糕点回来。

    顾阿婆问:“毛头像谁?”

    斯江斟酌了一下:“看不大出,眼睛老大的,眼睫毛卷得很,白白胖胖很可爱,像个洋娃娃,睡着了还会笑,名叫糖糖。”

    斯好啃着桂花糕凑过来:“糖糖妹妹长得像她爸爸。”

    “嗯,女儿像爹,儿子像娘,”顾阿婆感叹了一句,“倒是斯好,长得像他阿爷多一些。”

    斯南一撇嘴:“毛头的阿爷阿奶都不来上海看她的,哼,重男轻女。”

    “江北跑一趟上海很辛苦的,”顾阿婆瞪了斯南一眼,“当着人家的面你没这么瞎三话四吧?就算人家真的重男轻女你也不好尽大实话,懂伐?”

    斯南“嘁”了一声,“吾又勿戆咯喽——陈斯好,这话是你的吧?”

    斯好捏着第三块桂花糕专心致志盯着电视屏幕,只当没听见。

    顾阿婆叹了口气:“算了,宝宝还呢,斯好,你以后不好当人家面这种话的,晓得了伐?”

    斯好心虚地应了一声。

    斯南打了个哈哈:“他都十岁了还?你们不也很重男轻女吗?我三岁就会自己用煤油炉子煮泡饭下面条了好吧?他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屁事不干话乱尽长肉!随便吧,反正你们也不要指望陈斯好有什么出息了。”

    陈斯好宝宝:

    第二天早上,天还墨墨黑,景生被“咚”的一声闷响惊醒,看看表,才五点半,赶紧套上绒线衫运动裤下床。楼梯上空荡荡的,下到灶披间,看到陈斯好双捧着两个煤球站在煤球炉子边上正和煤球大眼瞪眼。

    “你干嘛呢?”

    陈斯好嗫嚅道:“烧泡饭——我明明会的。”

    景生拎起煤球夹,把他里的煤球夹回边上叠好:“洗去,阿哥教侬用煤气炉子。”

    六点钟,景生回亭子间睡了个回笼觉,七点半起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顾阿婆一个人。

    “斯江学校今天有团委活动,要六点钟才好到华亭路,”顾阿婆把蒸锅里留好的早饭拿出来,笑弯了眼,“今朝的泡饭是宝宝烧的,包子也是他蒸的,蛋都剥好了,哎哟哟,真是长大了。”

    “寻芳——寻芳——买菜去了——”楼下传来陈阿娘的呼喊声。

    顾阿婆匆匆戴上绒线帽,围上围巾:“景生啊,阿奶去买菜,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电暖汀关了,油纸包里有斯南给你留的两个咖喱包,你带去摊头上吃,门别锁,善让九点钟要过来,她要去飞场接你爸爸和你爷叔。”

    景生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今年没剩下几天了,想想自己这半年的成果,还有点骄傲。

    ***

    景生以前只是帮着顾东文打打下,直到自己完全接了才发现就这么个摊位的服装生意到底有多辛苦。

    比起其他家去批发市场拿货再根据销售情况补货,南红时装算是自己设计加工销售一条龙,利润比别家至少要高出一倍,但辛苦却不止多上五倍。南红一般提前三个季度出设计图做样衣,香港制衣厂的面料出自东莞,华亭路的面料出自苏州吴江。香港卖的款式没多少冬装,华亭路的秋冬装却是大头,面料种类比较多,大衣、绒线衫、针织衫、棉毛衫、裤子,不可能从一家面料厂进货,也不可能在一家加工厂完工,每家都需要顾东文去看定,浙江这边加工厂的打和面料处理以及上生产线都要定期去跟。第一班大巴去最后一班回,面料不能出问题,加工流程和工期也不能出问题。这在服装公司已经是好几个部门在忙的活。

    景生九月给三家加工厂下订单的时候,为了减轻秋季的工作量争取利润最大化,和斯江商量了几天后,只选了三款风格迥异的大衣,短中长各一款,短款选了h型直筒粗呢双排扣款式,中款选了及膝的薄呢绒廓形大衣,长款是羊毛西装领大衣配同色腰带。在世界时装之苑elle上都有类似的名牌款对应。他把杂志页面裁下来,加上南红穿样衣的照片,裱成三个框,给老顾客参考。因这两年物价飞涨,三款大衣价格分别定在20、30和60,每款出黑色藏青和驼色三个色,短款做号中号各两百件,中款只做一个均码五百件,长款只做中号大号各一百件。他怕东文不同意,特地理出了前两年大衣的出货清单来对照,没想到东文只是笑着挥挥:“你是老板你拍板,老子一百样不管,赚了算你的老婆本,亏了算我的棺材本。”气得景生没收了他一包烟。

    其实到了十月中,从风衣和针织衫的出货量看,景生已经预感到大衣订量过于保守了,但是面料是春天就定好的,实在没有余量可加,只能算了。又有不少老顾客提出下定金甚至全款付清让景生给自己留大衣,景生怕搞混或有人伪造收据,都婉拒了。结果十一月底大衣上市的头两个礼拜,三个款就卖出了四分之一,回款将近十五万,摊头上两个阿姨因为每卖出一万块的货就有一百块奖金,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两眼发光满脸喜气走路都像水上漂,揽下了剪线头烫衣裳的活,每天提早两个钟头到华亭路干活,休息天也不肯休息,生怕错过大生意。

    十二月中,南红时装的毛阿姨撞大运,做了一笔大生意,一个浙江口音的女顾客眼睛眨也不眨一口气买了三十件大衣,两万块人民币烫得毛阿姨声音都发抖了,装大衣的纸袋被她拉断了好几个,帮顾客把货送上停在长乐路上的轿车后,毛阿姨还有点恍如做梦轻飘飘的感觉。阿爹啦娘咧,光这笔生意她就挣到两百块,抵老公一个月的工资,死男人再敢在外头花擦擦,她立马甩了他!回到摊位上,景生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高兴的,去吃辣肉面没赶上大生意的朱阿姨气得骂了面店老板半个钟头,为了等一只荷包蛋她损失太大了。

    后来有客人告诉景生,在九江路的精品店里看到他家的大衣,和她买的绝对一模一样,但商标是杂志上的名牌,她一个姊妹买了件驼色长款大衣,打过折后花了三千两百块,开了五千块的文具发*票。朱阿姨和毛阿姨眼乌子差点落下来,嘀咕谁花一年半的工资买件大衣穿啊,不定是要面子吹牛皮。客人笑呵呵地,这算什么,她这个姊妹的妈妈,昨天还花两万块在第一百货商店买了件貂皮大衣,只要有发*票,她们十万八万都随便买的。没见识的两个阿姨就此瘪忒。

    景生为此去九江路转了一圈,大开眼界,一千块的金利来领带,三千块的皮尔卡丹夹克,八千块的皮衣,两三万的貂,都有人买,几百块在这里只能买件衬衫或者一副袖扣。他转悠了半天,看见自家的大衣被改头换面穿在了模特身上,旁边也有一个金边相框,里面是同一页杂志。

    因为这件事,景生有了信心,觉得这个生意应该可以做得大一点,赚得更多一点。

    从十一月到顾东文顾北武回到上海,南红时装两个月不到做了四十二万。而春节前生意最旺的一个月才刚刚开始。

    顾东文回来看到账本和存折,呆了几秒后一拍大腿:“册那,侬好讨五个老婆了!”

    景生把他包里的东西全抖了出来:“以后都不许再吃香烟了。”

    北武指着景生对善让笑:“我的金口预言放在这里啊,我们家第二个百万富翁要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