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337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顾东文从未设想过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无所畏惧。病痛的折磨于他而言,除了时间的流逝和的虚弱,不算什么。他因自己的病痛对身边的人很是愧疚,他无法代替舒苏继续看景生成长,牵制了北武,让年迈的母亲悲伤。回首这大半生,他带给他们的极少,无论是金钱还是陪伴。他不是一个尽责的长子和大哥。

    离开上海越远,离舒苏越近,也离卢佳越远。

    火车开往昆明的那一夜,顾东文一直牵记着没来送他的卢佳。又觉得她不来也好,卢佳人看起来温顺平和,实则性子像蒲草,韧如丝。当年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她坐在派出所的方凳上,无论警察妇联居委的干部们怎么调解,她一边发抖一边重复一句话:就要离,打死都要离,打死都要逃。她很少和人红脸,再难弄的病人,她也只是笑着叹叹气。同事之间要顶班调休,总是第一个想到她。她对他,更是顶顶好的,那种好,不只是因为他在马路边顺把她从泥泞的人生中捞了出来。

    猝不及防听到虎头这句童言,顾东文红了眼,他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狗男人,卢佳过至少允许她为他落几滴眼泪水。他有什么权利不许呢。

    北武和善让提着农民送的黄瓜和茄子回来,看见虎头趴在东文肩头哇哇哭,都愣了愣。

    “你怎么啦?”善让蹲下身柔声问儿子。

    “我不要大伯伯死。”虎头抽噎着,脸哭得皱成了一团。

    顾东文笑着拍拍他的背:“没事,大伯伯死了,你也跟大象一眼,呜呜呜哭一哭再走好不好?”

    顾念哭着点头。

    北武撸了撸儿子柔软微卷的发脚:“你今天都哭了几回了?难为情伐?”

    善让扳着指头数:“我告诉大伯伯虎头今天哭了几趟,好不好?”

    “不好!”顾念大声反对。

    顾东文笑得不行:“不用你爸爸妈妈,大伯伯都知道。今天虎头哭了五次。”

    “没有!”

    “那你爬山爬不动,有没有要爸爸抱?”

    “有。”顾念声如蚊蚋。

    “爸爸妈妈不肯抱你,你是不是哭了?”

    “嗯——”顾念吸了吸鼻子,“宝宝哭了一下下,对不起,妈妈。”

    “没关系,宝宝。”善让捏了捏他的脸,笑成了朵花。

    “虎头想嘘嘘的时候,找不到厕所,有没有哭啊?”

    “有的,”顾念吃惊地看着顾东文,“大伯伯你真聪明!”

    “可不是。”顾东文哈哈大笑。

    “天太热,太阳太晒,虎头哭了没?”

    “哭了,妈妈给我帽子,我打败太阳!”顾念指了指善让头上的草帽。

    顾北武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可以啊顾虎头,你都成诗人了。”

    “我不湿!风一吹,我干了,眼泪干了。”顾念认真地反驳。

    三个大人在咖啡树下笑得前俯后仰。

    “追不上大象,我家虎头肯定又哭了,急哭了是不是?”

    “是的对不起大象——宝宝不哭。”

    “你不用对不起大象,傻宝宝。”善让刮了刮他的鼻子。

    “宝宝不傻,对不起妈妈。”

    “也不用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宝宝。”

    “哈哈哈哈哈。”

    ***

    普洱的夜,天是深蓝色的,没有通电,狗吠声不绝。

    顾念在院子里追鸡,叫得比鸡还响,踩到鸡屎后,走了两步才抬起脚哭了起来。他哭,他爸他妈哈哈笑,顾东文捧着普洱茶坐在藤椅里喊:“黄金万两!”面包车的司和他亲戚一家也笑得不行,他家七八岁的男孩拎着块抹布飞快地跑到顾念身边,给他擦去脚底的鸡屎后又飞速地追上大公鸡,拔下两根漂亮的鸡毛送给顾念。

    “给你,做毽子。”

    顾念捧着两根鸡毛,吧嗒吧嗒着泪眼:“对不起,大公鸡。”

    善让笑倒在北武怀里,啊,今天虎头也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宝宝。

    男孩似乎没遇到过顾念这样的孩,局促地喊了一句:“喂,你是男的,不能哭。女的才哭。”

    顾念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男的不哭。哭了就不乖,丢人,像女的一样,大人不喜欢。”

    顾念的娃生观被狠狠地颠覆了,他丢下漂亮的鸡毛,一头扎进善让怀里:“妈妈——宝宝哭妈妈也喜欢宝宝!妈妈最喜欢宝宝了。”

    善让把他抱了起来:“是的,宝宝可以哭,宝宝难过了就哭,高兴了就笑,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怎么样都好,妈妈永远喜欢宝宝。”

    顾念回头觑了男孩一眼。

    “宝宝也爱妈妈,永远永远爱妈妈。”

    男孩看着他们几个,挠了挠头,捡起地上的鸡毛,费解地回屋去了。

    李彼得和另外两个美国的科技员带了咖啡来,分别装在雀巢咖啡的玻璃瓶里,却不是雀巢的速溶咖啡。

    “为什么你会提出应该引入新的咖啡豆品种来云南?”李彼得给了主人家二十块钱,司的表哥吆喝着让老婆赶紧去烧开水,“要知道,阿拉比卡豆、铁皮卡、波旁都是很不错的品种。”

    “虫害太严重了。”北武来了几天,和本地咖农聊得多,对这个印象尤为深刻。

    “卡蒂姆虽然抗虫害,产果量大,比较容易种植,但因为带有罗布斯塔的血缘——”李彼得摇摇头笑着问,“你知道越南出的罗布斯塔咖啡吗?”

    “我了解过一点,罗布斯塔比较低档,但越南在东德的帮助下,咖啡去年已经成为他们重要的出口支柱产业。对于种咖啡的农民来,生豆的品种不重要,重要的是咖啡树能结果,三到四年的种植期非常漫长,等待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北武用带着诗意的英语描述田野的残酷,“像我们人一样,首先得活下来,其次才能考虑怎么活得更好。对吗?现在愿意种咖啡的农民并不多,如果你们要供应链本土化,现在的数量远远不够。我听你们公司要在东莞建厂,普洱是你们寄以厚望的产地,不是吗?”

    李彼得从随身带来的大包里取出一套冲咖啡的器具:“你得对,顾,我们可以试着引入卡蒂姆——尝尝我冲的咖啡?我其实是梅丽塔的忠实粉丝,我这里有巴拿马的瑰夏,牙买加的蓝山,夏威夷毛伊岛的mlk,你妻子喜欢咖啡吗?”

    他的同事们摩拳擦掌起来,纷纷表示难得可以蹭到李彼得的珍藏。

    北武和善让上了一夜的咖啡课,听得头晕脑胀,从种植到筛选,日晒还是水洗,厌氧脱氧,烘焙程度,酒桶发酵如坠云里雾里。

    “对,咖啡在法国,是代表了塞纳河畔出过的著名文学家画家诗人,可这就意味着法国人懂咖啡吗?哦,还有骄傲的意大利人,什么咖啡融入了他们的血液,是他们的生活态度,我们的aer根本不配叫咖啡!”李彼得愤愤不平,“意大利佬只会浓缩浓缩浓缩,可他们自己却生产不出一颗咖啡豆——他们只能从巴西哥伦比亚危地马拉进口咖啡,哈!”

    善让忍不住提醒他:“美国本土也没有咖啡产地。”

    “夏威夷!科纳咖啡也不错,就是夏威夷的土地上结果的,还有这个顶级的mlk——”李彼得有点不乐意地扁了便嘴,“周,你刚才你最喜欢mlk的。”

    善让大笑起来:“对不起,是的,我喜欢这个咖啡带有的肉桂香气。”

    “我们应该让全世界人都喝得上咖啡,”李彼得认真地,“咖啡不应该只属于有文化的人,不应该只属于眼高于顶的人,家庭主妇,工人、农民、学生,哪怕是流浪汉,都应该有权利有能力拥有一杯醇香的咖啡,有的人尝到了苦,有人尝出了甜,有人吃得出花香,有人喜爱果香,不管如何,咖啡和茶一样,是上帝赐下的礼物。”

    “如果没有咖啡,我无法想象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看着李彼得闪闪发亮的眼神和真挚的面容,北武和善让笑着点点头,举起了里的搪瓷缸子:“谢谢你的顶级咖啡。希望你和你的团队能给普洱给云南给中国也带来最好的咖啡,让我们中国人也喜欢咖啡。”

    虽然客套话听上去像外交辞令一样,李彼得却十分高兴,伸出和北武紧紧相握:“对,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请相信我们!”

    “那请问你们公司现在一年投入多少钱来推广种植咖啡?如果引入新的品种,还愿意加多少钱来帮助咖农种植?”北武笑着问。

    李彼得和他的同事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