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444章 第四百四十四章
    第四百四十四章

    这几年,大家依然经常来jennfer的餐厅聚会,用斯南的话这叫以毒攻毒,省得斯江默默放在心里一个人苦,要怀念大家一起怀念,要唏嘘大家一起唏嘘,要骂景生大家一起骂。骂已经骂了好多回,因为没人相信他死了,人还活着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当然得骂。

    约了七点钟,斯江六点五十分到,刚下出租车,身后传来熟悉的摩托车轰轰轰的声音,一回头,一辆黑色本田王唰地停在了她身边,果然是斯南,她身后却不见赵佑宁。

    停好摩托车,斯南摘下头盔随意挂在龙头上,把盘在脑后的一条皱巴巴麻花辫散开,甩了甩狮子头,瞟了一脸疑问的斯江一眼,鼻子出气:“哼,不用看,人被我半路丢下车了。”

    斯江苦笑摇头,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一物降一物,陈斯南这么个臭脾气,只有赵佑宁受得了。

    “丢在哪里了?”

    “延安路高架。”

    “啥?”

    “我走高架快,没红绿灯,他摩托车不能上高架,我罚点钱有什么要紧,总好过慢腾腾慢腾腾,你,开摩托车,轰,速度刚起来,速度刚上到60,刹车了,红灯停半天,再拉起来,两分钟又红灯了,有意思伐?”斯南翻了个白眼,“他倒好,我要自己走,他不肯,非要跟我车,你坐就坐吧,一路上还要得逼得得逼得,像个老太婆,一歇歇‘侬慢点慢点’一歇歇‘堵就堵一点,排队,覅从两部车子当中穿过去’,一歇歇‘刚刚超车太危险了,侬大腿离人家车门最多只有一厘米’——”

    “所以你就把他丢下车了?那他怎么办?从高架上走下来?多危险!”

    斯南站在餐厅门口,朝后看了看,对着玻璃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就丢在江苏路出口栈道嘛,离马路最多五米吧,而且还是红灯,车子堵得密密麻麻,人家还羡慕他能两条腿走过红绿灯呢。哼。乌龟一样,走得噶慢。”

    斯江噗嗤笑出了声,伸把她皮夹克背后打了结的流苏理开:“那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你家赵老师?”

    “什么我家赵老师啊,覅哈港(别瞎),不是,没有,追我的人可多了,他不过排在前面一点。”斯南收回往入口看的视线,下巴颌一扬。

    “如果——”斯江刚一开口就被斯南捂住了嘴。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我对他怎么不好了呀,你们一个个都站在他那边,真是,快进去吧,我去趟厕所——,”斯南拔腿就往右拐,还不忘解释一句,“不是等某人,你别想多了。”

    某人,某人到。

    赵佑宁施施然背着双肩包进来,没有半点着急气恼的样子。他越是这样,斯南心里越是不适宜,冷哼一声钻进了女厕。

    斯南冲进厕所,才想起自己没有要上厕所的需要,慢吞吞洗了个,把头顶静电飞起来的头发压压平,再侧过身看看皮夹克背上的流苏。

    门一开,jennfer的笑声比frend里的钱德勒的前女友珍妮丝还要夸张。

    “吾就晓得侬躲勒此地,哈哈哈哈哈。”

    “我躲什么躲?侬开啥国际玩笑?”

    “阿妹,气性覅太大,好男人就这么几个,你不要,要的人不要太多,抓抓牢才好,对了,你家赵教授买了烟熏拉丝,还打包了三人行的一只西瓜,快点出来,快点呀,陈老师。”jennfer拧了斯南的面孔一把,笑嘻嘻地走了。

    斯南进了餐厅,赵佑宁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眼,正在看一瓶白葡萄酒的酒标。李宜芳没有工作的时候要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她四点钟就跑来餐厅喝酒,这会儿已经有了点酒意,对着斯南挤眉弄眼一番,继续和斯江头碰头悄悄话。

    赵佑宁搁下酒瓶,笑盈盈问斯南:“还生气伐?”

    斯南接过他过来的餐盘,西餐盘里半边是两只四仰八叉的烟熏拉丝,另半边是排得整整齐齐的红西瓜,看上去十分诡异,她盯着盘子上无形的三八线回了一句:“谁生气了?”

    赵佑宁把倒好白葡萄酒的玻璃杯朝她这边推了推,柔声道:“还因为留学的事情生气呢?”

    “能不这个吗?”斯南沉下脸。

    对面斯江和李宜芳静了静,台布下头,斯江轻轻踢了斯南一脚。

    赵佑宁笑了笑:“那就先不,点菜吧。”

    ***

    斯南是前年毕业的,谁也没想到她没选择出国留学,也没选择去证券公司等金融构或政府部门工作,反而留校当了辅导员老师。那年国际金融系从世经系独立出来已经好几年,学校原则上也不允许本科生留校,但碰巧有好几位老师要出国,特别缺人,斯南因为辩论才华突出,英语和数学成绩都很好,在世经系威名赫赫,所以系主任找了她去询问意愿,建议她留校,也方便继续攻读本校硕博。

    赵佑宁当时很反对斯南留校,因为斯南虽然自己没想清楚,却跟着宿舍里的同学们稀里糊涂地考了托福和gre,托福满分,gre作文却被扣了20分之多,即便赵佑宁一再鼓励她放开胆子申请哈佛麻省理工等一流学府,但斯南却以“自知之明”为由随随便便申请了几个大学,新泽西州大学很快来了录取通知,全额奖学金。

    斯南却很轻易地放弃了这个留学会。赵佑宁怎么劝也没用,两人态度反了过来。斯南只学校太一般,她不太想去,佑宁劝她去读完硕士再报考更好学府的博士。斯南又她其实根本不太想出国,佑宁气结,问她那你读托福gre做什么,申请学校做什么?花出去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又算什么?斯南只让他别多管闲事,还反问赵佑宁是不是在学校里混得不好不开心所以想回美国发展,才这么鼓动她出国想要继续把她绑在他船上。这话得实在有点伤人,赵佑宁脾气再好,也不再言语了。

    佑宁的确有回美国的打算,也和斯南提起过。他当年受邀回国,初初发展得也很顺利,但这几年下来今时不同往日,科研经费明明已经批下来了却不到位,日常行政事务越加繁琐,他对于本科生的课程安排提出的合理改革建议也未被采纳,反而被找去谈了好几次话。又有大二的本科生申请参加他的研究项目,被他拒绝后写信给校长抗议,问题是本科生们第一年要花大量时间在“通识教育”课程上,像计算物理这样的课程并不受重视,中科大和北大的大二学生本科就能完成的内容,这边大四能完成的不到百分之十。学生们到了大三,都要申请进课题组了,连量子力学还没学呢,根本搞不懂各个课题组是干什么的,连实验原理都搞不清楚,却要完成极其冗长的实验报告,这些对于赵佑宁而言,都是不可思议也根本不需要走的弯路。看了几年,他惊讶地发现本科生里会专注于继续研究物理学的人不足百分之十。他办公室里老副教授依然还是副教授,私下跟佑宁嘀咕:“有什么要紧呢,哪个学校的物理系本科生都不大会选择物理这个行业的,僧多粥少呀,不只是要有你这样的天赋,还要有运气。”

    但他不能走,因为斯南还没毕业,景生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只顾得上关心斯江开导斯江,只有他知道,这件事对斯南的打击,并不比斯江承受的少。

    得知顾东文出事后,顾北武和周善让刚去景洪,顾阿婆便住了院,医生也差不出什么病,但老太太就是眼泪止不住,四肢无力到站不起来,医院里住到第三天,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倒很平静地告诉医生:大儿子和大孙子都没了,哭瞎了眼睛也不稀奇,只不过她死也要死在家里。

    斯江因为花时间请假,比顾北武晚走了几天,便只能退了飞昆明的票,把虎头送到周善礼和周老太太那边,留在万春街照顾外婆。斯南翘课回来,让斯江赶紧去云南找景生,斯江犹豫再三,写了辞职信交给高姐重新买好票,顾北武却连打了五六个电话回来让她别去。他们第二天就和卢佳以及顾西美带着东文的一些纪念品回到上海。

    佑宁那几天也在顾家帮忙,目睹了一切。北武一回来,顾阿婆便从床上自己下了地,眼睛还是看不见,却坚持要给东文办一个像模像样的追悼会,又骂北武不把东文的骨灰带回来,真的把他永远留在了澜沧江。骂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又抱着卢佳好一顿哭,问她怎么就不愿意替东文生个孩子,卢佳只默然不语。另一边,斯江斯南和斯好却盯着姆妈问了五百二十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景生去哪里了?是不是她把景生赶走了。斯江虽然勉力作平静状,问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刺人,斯南更是暴跳如雷直接一口咬定是西美赶走了景生。西美气得浑身发抖,甩了斯南一个耳光。

    斯南当天就独自搭火车去了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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