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447章 第四百四十七章
    第四百四十七章

    凭良心,斯南在派出所里的待遇好上了天,比她自己过得强多了。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上门,各种米线,各种吃,各种水果,还不花她一分钱。但对于斯南来,不自由毋宁死,从到大,爷娘都管不了她,她想干嘛就干嘛,这种“保护”和爱护简直相当于软禁,她每根汗毛都在抗拒,试着偷偷溜,没出大门就被截了回去,无墙可翻,窗户都装着防盗,不知道哪个偷会不长眼来派出所偷,然后,还没有后门。

    “你们派出所怎么连个后门都没有呢?”斯南忍不住对那夜捶碎面砖的警察抱怨。

    肖一脸严肃:“为人民服务,怎么能允许走后门呢?”

    张所长每天来看斯南三次,早中晚各一次。

    “吃了没?”

    “吃饱了没?”

    “还想吃点什么?”

    斯南问他枪战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所长告诉她的,和顾北武顾西美所言并没什么差别,他们也找过顾景生,但人力所限,只在橄榄坝景洪这一带找了找,澜沧江里捞到过一具男尸,但明显不是顾景生。纳警方也找过了,但十万大山,要找一个人哪里找得到。每天又有那么多新案子,失踪案登了档案报上去,基本只剩下等。

    被这么关了三天,斯南还真没辙,猛地见到赵佑宁,未语先泪,又激动又心酸,半晌才冒出一句抱怨的话:“你怎么才来!”

    两人走出派出所寒酸简陋的大门,斯南双臂张开对着蓝天白云就“嗷——”地一嗓子喊出一肚子郁闷,反又把赵佑宁紧紧抱住,毫无缘由地哭了起来,把赵佑宁吓了一跳。

    “哎,你是在派出所被当菩萨供了三天,不是在看守所被关了三天。”赵佑宁无奈地拍了拍她。

    斯南甩甩脑袋,狠狠在赵佑宁肩头蹭完鼻涕眼泪,一声不吭扭头大步往前走。落日余晖洒了她一身。

    “南南,南南?”

    院子的篱笆还掩着,两块菜地里的杂草被拔得干干净净,井边的落花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次不止多了一束鲜艳夺目的炮仗花,还有一个竹篓,篓子里有两个芒果一串青香蕉。顾念那张板凳上,一个竹盘里铺着干干净净的芭蕉叶子,上面叠着几块糍粑,还用了个细纱罩罩着。

    斯南红着眼往院子外走,赵佑宁赶了一星期的路,拈起一块糍粑就吃,甜糯软香。

    “顾景生——!是不是你?是不是我妈赶你走,不让你跟我姐结婚,你就不回家了?你给我出来!”

    “我姐在家等你呢,你怎么不回家?!”

    “男人能流汗能流血,就是不能让女人流泪,这话不是你自己的吗?你死去哪里了?陈斯江天天哭你知不知道?还有我外婆你奶奶眼睛都哭瞎了你知不知道?”

    “这是你家,万春街也是你家,谁也不能赶你走,大表哥你给我回来!”

    “我不爱吃香蕉!我要吃西瓜!你给我买西瓜去——”

    斯南喊了一气,嗓子劈了,蹲在篱笆外头抱着头呜呜呜地像个孩子似的哭。

    赵佑宁鼻子发酸,坐在顾念的板凳上,看着斯南的背影,想了许久,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到她的话。

    “斯南姐姐,对不起,那个香蕉是我送的——我家只有香蕉树,没种西瓜。”一个壮壮的男孩心翼翼地解释。

    斯南抬起头,怔了片刻:“是你们啊。”

    “我是大龙。”

    “我是格格,姐姐你上次吃见青中毒就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我是花,我妈妈做了糍粑,我给你送了一盘子——啊!”花气势汹汹地跑进院子里,盯着赵佑宁里还剩下两块的竹盘。

    “对不起,我吃了两块。”赵佑宁老实交待。

    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是给斯南姐姐的,不是给你的呀。”

    斯南揉揉鼻子,撩起自己四天没换的衬衫下摆,给花擦了擦汹涌的泪水。

    “不哭了啊,算了,就分给他吃一点吧,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宁宁哥哥的吗?宁宁哥哥教你们做物理实验,你还记得不记得?”

    猴子在旁边插了一句:“她告诉你吃见青能见人儿,宁宁哥哥后来她了,她记仇呢。”

    “我没有,你胡,宁宁哥哥没骂我,他告诉我见人不是好玩的事,是中毒!宁宁哥哥才不凶呢,他可好了。”

    “那他这么好,吃你两块糍粑,你干嘛哭啊?”猴子撇了撇嘴。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斯南把剩下的几块糍粑吞下肚,差点噎着,赵佑宁进屋找半天,热水瓶里全是空的,只好跑出去到车里把自己的水壶拿了下来。

    斯南咕噜咕噜喝了半壶水,缓过神来,坐在板凳上和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有人见过景生大哥?”

    “哪天?”

    “是打枪那夜吗?”

    “快带我去找他!”

    猴子领着斯南往外走。

    “宁宁哥哥,我们怎么办?”花抬头问赵佑宁。

    赵佑宁拎上水壶:“谁想去的就跟我们一起去,我开车。”

    桑塔纳开了十分钟,就进了东风农场,猴子所的“我叔叔的舅子的同学的大伯”早已下班。赵佑宁拿出顾北武给的“锦囊”,打了好几个电话,折腾了大半个时,辗转找到农场的领导,又隔了三刻钟,才来了一个老职工带他们去找人。一群人浩浩荡荡挤进车里,外头早已经灯火通明。赵佑宁坚持先把孩子们送回家,因为不顺路,斯南心急,吼了他两句,孩子们也都表示要跟他们在一起,佑宁也不争辩,一脚油门把车开回顾家门口。孩子们一下车,就有人喊着他们的名字,喝问他们死去哪里玩了,连晚饭也不知道回家吃。佑宁下车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才回到车上,按照老职工指的方向找地方调头。

    ***

    不到十分钟桑塔纳就开出了县城,深蓝色的天幕高悬,半空中浮着几片薄薄的云,月亮跟着车走,风穿过雨林吹进车里,带着青草和树木的气息。斯南理亏,一路默不作声,靠在车门上看月亮,想起大舅舅和景生都唱过的那首歌:“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哥啊哥啊哥啊,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舅舅唱的时候喜欢把“阿哥”改成“阿妹”,可现在,她叫那么多遍了,阿哥也听不见。斯南触景生情悲从中来,虽然今天哭过好几回太过丢脸,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偏过脸闭上眼,想任由风把眼泪吹干,却有一只轻轻碰了碰她胳膊。

    佑宁把帕搁在斯南上,继续往前开。

    帕安静地在斯南胳膊弯里待了几秒,被拿了起来。

    村子坐落在山腰上,连水泥路也没,一条土路在月色下反着光,两边杂草黑擦擦,还真不需要路灯,远远就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灯火,让人心里略安,又开了一会儿,进了村倒是陡然热闹了,村口便是一个简陋的竹棚,里面卖杂货,外头摆了三五张木桌,坐着五六个人在喝酒,电线上垂下来的灯泡在风里摇晃。汽车开过去,他们纷纷侧目,有两个人跟着站了起来。竹棚周围的五六条土狗疯狂地追着车狂吠,鸡鸭也跟着乱叫。再开进去十来米,旁边吊脚楼上面有男人拍着竹栏杆用本地话训狗,穿着苗族服饰的老太太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老职工探出身子问了两三回,便找到了猴子的那人家里。

    出乎意料,这位竟然是极少数还留在橄榄坝的上海知青之一,上海话依然还很流利。老职工见状,便家里还有事,让老朱先喊个摩托车送他回县里。

    斯南这才留意到他家里处处都有上海的痕迹,只是时间似乎停留在了很多年前。上海牌的寸黑白电视里在播正大剧场,布沙发虽然旧,靠背上还铺着白色钩针的花边沙发垫,一面墙上挂着993年好莱坞影响的黑白挂历,还有不少东风农场的合影。斯南忍不住走过去细细寻找。

    “顾东文,你舅舅在这里,”老朱指着一个面目模糊的面孔道,又指指旁边,“这是你舅妈,这是我们上海知青92年中秋节的合影。”

    “记得,那时候你表哥已经三岁了,三岁看到老,一点也不错,时候就长得好看,聪明,胆子大,胆子太大了,”老朱长叹了一口气,“我和你舅舅不熟,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不懂事,一心想要上进,我在农场干了两年,就来这村里当了会计,后来被推荐去昆明大学,对,工农兵大学可以推荐我们知青去,嗐,也是大学生嘛,谁不想去,我们那时候上大学国家发钱的,吃得也好,一个月发45斤粮票呢——不这些了,你舅舅真是可惜啊,了不起,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是个模子。”

    “对,我前些天在亲戚家吃饭,听他们警察还在找顾景生,半天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嗐,”老朱有点尴尬地拍了拍大腿,“我不好去跟警察瞎的呀对伐?深更半夜的也吃不准到底是不是他,还是前些年他来过一回,我们上海老知青搞聚会,你舅舅带着他来,见过一面。”

    “没有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我看见的是你表哥,”老朱紧张起来,“我就是面熟,看着有点像是顾景生。”

    “有点是多少点?”老朱愣了愣,“这,这不好啊,真的没仔细看,要是仔细看,认出来了,我能不停下来问一声吗?骑到农场里了,我才想起来好像有点像他。”

    斯南和佑宁跟老朱道别,老朱想来想去,犹豫了半天提了一嘴:“那条路上吧,有好几家洗头发洗脚店什么的,半夜还开门,你们去打听看看。”

    佑宁刚拉开车门,轰轰轰地炸雷滚滚而来。老朱“咦”了一声:“这天怎么打雷了?怪得很,哪有二月里打雷的,从来没有过,几十年没见——”

    话未完,大雨瓢泼而下,闪电从山头劈到山尾,气势惊人。

    佑宁赶紧把斯南塞进车里,发动车子往外开。

    “对,你们快走,下了雨路不好开。”

    一语成谶,桑塔纳在土路上一只轮子陷入了泥水坑,进退两难,春雷震震不断,霹雳闪电不停,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只看到一片水幕。

    作者有话要:

    佑宁,妈妈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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