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朦胧中感受到那种拉扯。
“干什么？放开！”
他在意念里大叫，转念又怀疑这是否是无数梦魇里最普通的一环。
而后，他仿佛独自进入漫漫长夜，平躺着穿行在不同的时空之间。
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又好像一切近在眼前。
浑身的力气完全使不出来，他告诉自己得冷静，冷静才能思考，这是格林医生给他的忠告。
当他被像是一具尸体似的从车上抬下来时，他终于思考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被骗了。
那杯咖啡不对劲。
他现在被强制带到了一个地方，那个他父亲沈西来反复过很多次的地方——私人心理治疗室。
今晚的月亮是暗的，一点都不亮。
十三仙的生意不算太好。
并不是来找她算卦的人不多，是因为她在跟star彭城后援会的几个女孩谈过了之后，就仿佛耗光了所有力气，再也不想跟别人谈了。
在女孩们泪眼婆娑的央求下，她答应，会想办法为失踪的苏白算上一卦。
尽管她们能够给出的信息，基本上都不是一资料。
不过好在内容很多，有关star的各类介绍、从出道以来的每首作品、每次演出，甚至是一些有头无尾的传言，她们都拿来了。
有笔记本，有画册，还有微信上的几十个压缩文件。
十三仙把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好，嘴上忍不住，“这么多得看到什么时候？”
张白立刻主动请缨，“仙姑，用不用我帮你消化一部分？”
“你？还是算了。”
十三仙摇头。
以张白的年龄，让他来研读这些恐怕困难。
不过她心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沈天青刚刚发了消息，自己要来找她。
她很清楚，这子不会平白无故地来，一定还是跟西城花园双尸案有关。
也许这些资料，可以跟他一起分担。
上次盘古南苑的案子，她和沈天青两个人在地道里，也不算是并肩作战，但好像被迫都看到了对方的一些秘密
他的疯病，她的眼睛
这让他们之间有点不一样，比别人更多些默契。
但信任是谈不上，十三仙再次告诫自己：信任是谈不上。
沈天青建议的“同盟”，她也完全不抱希望。
一边等着沈天青来赴约，十三仙翻开了袁静拿来的杂志切页。
这里有star刚刚出道时接受的一些采访，有单人的，也有整个组合的。
看起来，袁静似乎更偏爱林泉一些，收集他的采访明显更多。
十三仙犹豫一阵，还是看了下去。
五年前，林泉二十二岁，头发染得金黄，浑身都是藏不住的活泼。
他甚至没有一张照片是正常的微笑，永远在挤眉弄眼，露出好笑的神情，回答问题也不着边际。
最擅长的事？
“谎和跳舞！谎可是很难的，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做好！”
最大的梦想？
“做一个国王，每天什么都不做，就有很多人来哄我开心。”
大家都对你的身世很好奇，能不能介绍一下？
“我是林春山的儿子，我很有钱，我有一群很厉害的兄弟姐妹，我喜欢所有人！”
十三仙的目光定格在这行字上，她甚至忍不住用轻轻点读了一遍。
“一群很厉害的兄弟姐妹”，以及“喜欢所有人”。
“哈哈。”
十三仙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还真是擅长谎啊。”
林春山不是地道的彭城人，祖上在西北。
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南下，父亲那辈正式在彭城定居。
这两代人的迁徙，让本家亲族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淡，直至完全剥离。
所以林春山从就被教育：要重新开创出一个大家族。
他原本有一兄一姐，两人都不喜欢彭城这个地方，成年后都选择去国外生活。
但林春山不一样，他早早看到了彭城发展的商，自愿留下来陪在父母身边，同时野心勃勃开创他的商业帝国。
在父亲的督促下，他不到三十岁，就跟大学同学汪敏结婚。
此后四处谈生意，在家里的时间不长。
因为不甘寂寞的个性和阔绰的出，让他很快在各地拥有了秘密情人。
汪敏对此也不追究，任由他在外面纵情享乐。
只是有一个要求：如果有私生子，不能带回林家来养，这是伤及两家人颜面的事，她不会认。
林春山同意。
于是情人怀孕的时候，他往往会劝她们打掉，再用钱来摆平。
所以外界虽然根据他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风流韵事，凭空幻想出他有许多私生子的传，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女儿，林枝。
“意外。”
当年林春山把十三岁的林枝带回家的时候，也只能用这个词，对妻子汪敏进行解释。
林枝的生母是一个旅居马来西亚的华人，行踪不定，喜欢自称“流浪诗人”，笔名叫珍。
林春山跟她在吉隆坡同居了三个月，之后断断续续地见过
几次面，珍就失踪了。
林春山对情人的态度永远是“来者勿拒，去者勿追”。
也没打听过珍的下落，更没想过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直到有一天接到电话，对方是出入境管理局，截获了一批从马来西亚而来的偷渡者，其中有个少女，自称是他的女儿。
林枝，凭那一双眼睛，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她跟林春山之间的血缘。
汪敏生下的三个儿子里，只有林樱遗传了异瞳的特点。
而今在这个十三岁的女孩身上看到，让林春山百感交集。
更让他难以割舍的是这个名字——珍给女儿起名“林枝”。
很早以前林春山过，因为他自己的名字是一座山，所以他希望孩子的名字，都是山上存在的东西，象征着他会托起这些孩子们的成长。
他的三个儿子，林樱、林泉、林兔，也都是按照这样的命名规则。
珍显然一直记在心里。
“林枝”，听起来像是最普通的那个，但无疑又是不可缺少的那个。
于是，在确认珍已经彻底不知去向，这个女孩无处可去之后，林春山下定决心，把女孩带回了家。
跟预想的一样，汪敏非常讨厌林枝。
对她而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就是“节外生枝”。
在林春山提出要给林枝办理户口时，汪敏立刻阻拦，不允许林枝落户在林家。
当时，林春山有一个信得过的副，也姓林，叫林国英，恰逢他的女儿意外过世。
汪敏就去和，让林枝直接“过继”，甚至身份也不用重办，就让林国英不给女儿办死亡证明，只改了个名字，就让林枝直接沿用那个身份。
就这样，林枝拥有了一个完全不对的身份，连生日也不是她自己的。
尽管林春山给她安排了尽职尽责的私人教师，确保她正常地接受教育。
但是在她的世界里，时间表似乎总也不对。
而大家似乎对她的印象，似乎也永远都定格在了她刚来林家的那一年。
他们从不叫她正式的名字，而是用数字称呼她：十三。
按照真正年龄来看，林枝其实排行老二，只比林春山的长子林樱。
但比二儿子林泉还要大半年。
几个孩子里，林樱最听从母亲的话，总是居高临下地姿态对待她。
最的林兔却不一样，很快就喜欢黏着这个外来的姐姐。
林泉则脾气古怪，对人的态度忽冷忽热，个性也一惊一乍，
所以林枝也不知道，这个同年生的弟弟，究竟对自己是何态度。
在离开林家后，如今的林枝，已经成为了“十三仙”。
她一直竭力避免跟自己的三个兄弟产生接触，但命运把一切直送到眼前。
现在，她看着林泉的照片想，或许她应该跟他见一面。
不仅因为可以从他那里问出一些案件的相关消息，更重要的是，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白朗发现自己联系不上沈天青了。
从巅星娱乐公司里走出来，凯回局里协调人寻找江东，他则打算找沈天青再问问情况。
毕竟对明星的观察，经纪人的角度跟粉丝的角度截然不同，恐怕要把他们的看法糅合在一起，才能拼凑出一个真正完整的star。
谁知沈天青的竟然关，现在才晚上九点多，根本不到睡觉的时间，不知道这子在搞什么？
白朗犹豫了一阵，想到十三仙今天接待了一批粉丝后援会的人，找她也在情理之中。
三流广场的夜市已近收摊，但十三仙的铺还亮着招牌，纱窗也大开着。
白朗凑过去，见十三仙正伏案看资料，被他猛这么一探头吓了一跳，“怎么又是你？”
他马上问，“你在等人吗？看来等的不是我。”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失望的神情，被白朗迅速捕捉到。
“不是你，但估计也是你的客。”
十三仙马上回嘴，“我猜他来了也是跟你差不多的话，问我对西城花园双尸案有没有想法，能不能帮忙调查之类的吧？”
“你在等沈天青？”
白朗吐出一口气，顺势拉过椅子坐下，“这子电话关了，我找他都找不到。既然如此，我就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等他吧。”
十三仙皱眉，不由得自己也瞟了一眼。
距离沈天青约定要来的时间，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这不太像他的作风，难保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更要紧的是，现在白朗又联系不上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意外？
糟糕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又赶快压下去，她还不想为这个人担忧这么多。
“粉丝对苏白印象怎么样？”白朗点了一根烟，把十三仙的思绪拉回到案子上。
十三仙合上边关于林泉的资料，“总的来看，苏白好像挺有才华，能写会唱，组合解散后，他就一直在幕后输出，几乎没再露过脸了。”
“不过在上非常活跃，平均一天就要发两到三条微博，而且不仅仅是跟他的工作相关。”
白朗探头过来，视线随着十三仙的指在屏幕上划动。
“从去年开始，他开始关注一些社会问题，“反对络暴力”、“反对校园霸凌”、“反对性别歧视”等等的热门话题。
他几乎都参加了，发言也都很情真意切。
很多粉丝还在开玩笑，他恐怕是要转型去做时事评论员。
当然，这也让他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和追捧，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在一些需要求关注、求帮忙的事件上，很多人都会呼吁他出来发声。
换句话，苏白从一个娱乐名人，变成了一个络上的意见领袖。”
“与其是苏白，不如是‘原创音乐人苏白’这个络账号。”白朗轻声纠正。
“毕竟我们还不能确定，运营这个账号的是不是他本人。”
十三仙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但是苏白这段时间，还发布过一些零零散散自己写过的歌词，能看得出来，基本都是从他关注过的社会话题里取材，那种真情实感很难替代。如果运营账号的是另一个人，那只能他对苏白非常了解。”
“又或者那个人不仅运营这个账号，连这些歌，也根本就是那个人写的。”白朗笑了一声。
“皮囊和灵魂彻底分开，很多偶像现在都是这么打造的。”
十三仙抬起头，眼神敏锐，“你们警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比如这个苏白，他原本就有一个枪？”
白朗有心把苏起和江东的事情出来，但转念一想，江东的情况还没查实，只能谨慎地。
“不确定，不过这一点，他的队友们或许很清楚。”
十三仙冷笑：四人的组合，两个死了，除了失踪的苏白，现在能下去查的显然只有林泉。
白朗估计已经知道她的身世，所以故意激她去查。
“苏白这个账号还关注了你啊。”
白朗打破沉默，指了指屏幕，“除了意见领袖那些，你看他的微博，还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十三仙想了想，“他的态度有些激进，举例来讲，你看他最近几个月，使用感叹号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之前他只是参与一些热点话题，现在却变成了主动发起话题，而且还有意去揭开选秀比赛的黑幕，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意跟经纪公司撕破脸。”
“后援会的粉丝们，她们当年就觉得那场选秀比赛的结果有问题，苏白现在站出来，应该是想出一切真相。”
白朗“嗯”了一声，十三仙的没错。
这次的双尸案，跟当年那场比赛的猫腻，一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邱姐的回答，已经证实了一部分，但并不能出全部。
如果江东的目的是揭发，那么巅星娱乐一定会想办法阻拦。
只是这个阻拦的方式，是否会包括杀人呢？
“试一试，能睁开眼睛吗？”温柔的声音传来，唤醒了沈天青的意识。
他感到眼前有一片迷蒙的水雾，那个声音，就如同穿透而来的光线。
努力迎着那束光看去，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还是不行吗？别担心，你现在很安全，有我陪着你，不怕的。”那个声音继续。
听着如此熟悉的语调，沈天青一阵恍神，“你是？”
他动了动嘴，想要话，却发现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认出我了吗？太好了，你还记得。”
声音里透露出欣喜，“那你一定也还记得我教给你的方法，冷静点，找到光的方向。”
记忆如同杂草般复苏，恍惚中沈天青真的感受了一束光芒，不刺眼，反而暖意洋洋的。
他壮着胆子，向着那束光移动。
“很好，我知道你在努力。”声音继续鼓励他。
“越过那束光，你就能看见我了。我就在光的后面等着你。”
这个人的姓名，已经在嘴边呼之欲出。
沈天青努力加快步伐跑起来，只感觉眼前的雾气渐渐消散，周围的物体明显清晰起来：
雪白的栏杆、浅蓝色的墙壁、医用推车
这是在医院。
沈天青揉了揉眼睛，感到自己似乎正躺在病床上，眼前倏然浮现出一张白人女性的脸孔。
她有四十岁上下，齐耳的红发，一双茶色的眼睛，闪烁着和善的光芒。
“沈，好久不见。”
“你是，格林医生？”先是一阵重逢的喜悦。
随即一丝疑虑略过沈天青的心头，他感觉不对劲。
“是我。”
格林医生在病床边坐下，动作自然而亲切，“对于你现在的情况，我很担心。所以今天我们必须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那就是面对你内心最黑暗的秘密。”
“等一下，你为什么会来给我治疗？你不是应该在英国吗？什么时候来了彭城？还有”沈天青问。
格林医生轻轻握住了沈天青冰冷的，“沈，别傻话了。看着我的眼睛，现在让我治疗你，摆脱内心的恐惧，你才能获得重生，你明白吗？”
沈天青努力把目光聚焦，他感受到对方心里的温度，慢慢放松下来。
“你过，我的病已经治愈了。而现在我正在做的事情，才能让我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