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已经了，关于我公公的事你们别再来找我了！”
穿着一件红色套头毛衣的女人，不耐烦地撑住门。
“保险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就是要赔钱的，白字黑字，难道你们想反悔？”
保险调查员陈峥摇摇头。
无奈地向旁边看了一眼，沈天青随即走上前来。
他认真整理了袖口的微褶皱，然后将伸上前去，“张太太您好，我是沈天青。”
“哦，我知道你”张太紧张的姿态有所放松，试探着握了握他的。
“新闻上，你是沈氏集团的公子哥嘛，不过你好像，脑子有问题？”
沈天青点头，“我现在正在接受心理治疗，不过这不妨碍我的工作。”
“不妨碍你安排下人给我公公赔钱吧？”张太。
“现在我老公在外地打工，一时间回不来，难道你们非得等他回来才能落实？”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您先生是第一受益人。”沈天青解释。
“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关于您公公的情况，我们还想了解一下。”
“他身体一直没什么大毛病，原本跟我们一起住了几年，去年主动要求搬进养老院的。你们也知道，长岁是彭城很有名的养老院了，费用可不低！”
张太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老公是个孝子，不管家里是什么情况，非要让他爸住到那儿去，我也管不了。也是为了能顺利交上院费，他接了不少外地的工程项目，天天在外面跑。”
“根本没有能休息的时候，不然也不会连他爸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你们夫妻两个都很少去探望张老先生啊。”沈天青问。
“院方的护士，都很少见你们的面。”
“哪有时间？我老公忙着挣钱，我又要忙着照顾家里！”张太带着怒火打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觉得老头子死了，跟我们夫妻两个有关？”
沈天青没理，继续，“最近一次你们出现在老人院就在上个月，为的就是跟张老先生一同签署‘断尾计划’的参保协议，当时你们对协议的内容清楚吗？”
“我不清楚。”
张太气冲冲地，“是老头子自己打电话给我老公，他要参保的！本来我老公不同意，怕是骗子，后来听是养老院办的，保费也不算高，也就同意了。我没管！反正是他们父子的事情。”
“老人突然离世，你对原因好像不是很在乎啊？”
沈天青问，“你连死因鉴定书都没去领，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保费”
“养老院里有医生了，是猝死啊！如今这么多社会新闻，那些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年轻，都有可能在熬夜加班之后就猝死，何况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呢？”
张太抱怨，“现在人没了，我想起来这份保险，这也就是天意吧，给我们一笔补偿！结果你们现在还推三阻四，没完没了地调查”
沈天青看了一眼保险调查员陈峥，伙子显然已经筋疲力竭，只能械地陪着笑脸。
但沈天青还是不死心，“自从‘断尾计划’开展以来，养老院里已经出现了三个参保人死亡的案例，您作为老人的家属，内心就没有什么疑惑吗？”
“三个人？”
张太一怔，“别人家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不过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参加了这个保险就会死？那你们这算什么公益保险？这分明是杀人保险！我要告你们去！”
“当然不是！”
陈峥忙着阻拦，“大少，您快别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对集团影响可不好”
“我也想查出来是不是有人在趁杀人。”沈天青认真地注视着张太。
“您能不能回忆一下，张老先生在参保之后，他的日常生活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以及，他有没有通过保险再接触什么其他人？”
“没有什么特殊变化啊！”
张太回忆着，“我记得当时护士过，参保人的福利很多，还可以加入养老院里的健康套餐活动，每餐都可以多领一份营养加餐，还给配备了健康环。”
“环的数据我们后台已经在整理了。”陈峥声提醒。
沈天青点点头，“好的，那我想我们还得去了解一下，看看所谓的营养加餐是怎么回事？”
“206室可以用餐了。”护工推着餐车走来。
十三仙闻言一怔，随即将目光投向房间内的黄舒。
黄舒站起身，慢地走出来，“跟昨天一样的一份，谢谢。”
“好像今天有访客啊？我们这里的厨房，也可以给访客订餐的。”护工热情地解释。
黄舒看了十三仙一眼，“你吃饭吗？”
十三仙摇摇头。
黄舒便伸拿过两个餐盒，转身回来。
“还有果汁？”
十三仙好奇地跟护工搭腔，“你们这里给老人准备的伙食，倒是不错。”
“我们这里都有伙食标准的，而且保证是营养搭配。”
护工回答，“不过这边的两份果汁不是206室的，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现在订。”
“这什么意思？每个房间还不一样？”十三仙问。
“这是其他老人的营养加餐。”护工。
“最近院内在推行一个公益保险项目，参保人会有附赠的一些福利条件，其中一项就是营养加餐，至于没有参保的老人，如果需要的话，就需要额外交钱了。”
十三仙眉头一皱。
刚想再问，只听走廊传来声音，“这其实也有科学依据，参与保险的老人，都接受了全方位的体检，没有严重的基础性疾病，这些加餐，对他们而言是营养的加分项，而不能参保的老人，很多都有高血糖等等的老毛病，这些疾病往往有一些饮食上的禁忌，所以这些加餐，他们也不适合。”
“周院长，您又来查房啊？”白朗走向声音的主人。
“每天都看您这么忙碌，可真是不容易啊。”
“哪里，这是我身为院长的责任啊。”周雨虹笑笑。
“我听206室的黄老爷子，也对公益保险有兴趣？现在已经安排了老爷子的体检项目，今天下午就可以先检查一部”
“我爸身体这个情况，能符合你们的要求吗？”黄舒一脸担忧。
“老爷子的情况我也清楚，总之先检查看看，具体的细则我们还可以再沟通。”周雨虹。
“我作为院长，第一次在院内推行这样的项目，还是希望能尽最大努力让最多人受益。”
“也对，上次您提到关于这个保险的问题，我们有些话，还没完？”白朗主动出击，观察着周雨虹的表情。
出乎意料，对方毫不慌张，“没错，我答应了您要了解一下之前有老人不幸离世的情况，您现在随我来一趟，我为您解答。”
两人一前一后走开，十三仙犹豫了一阵，没有跟上。
只听身后黄舒揶揄，“你怎么还在上绑着丝带冒充志愿者啊？我看你大可以上去明自己的身份，不定还可以在这老人院里给人算算卦，结结实实地赚上一笔。”
十三仙回过身，看见黄舒正坐在黄时雨床前。
这对父女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相似，虽然性别不同，却好像有某种共同的东西流淌在上面。
而这种东西，她在黄珍脸上也曾经看见过。
“黄珍教过我，风水卦，不只是为了赚钱。”
十三仙低声，“她我们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别人，我一直记得。”
“妹就是那样，滥好人。”黄舒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总有用不完的正义感，总要为别人着想，帮别人出头，可到头来，谁帮她了呢？”
十三仙心头一酸，脑海中浮现出胡安对黄珍的评价，冷冰冰的四个字“正义过剩”。
“你们黄门，跟胡门的人熟吗？”十三仙问。
“前些日子，我见到了胡门的后人胡安，她，她跟黄珍曾经是朋友。”
“啊，本名叫胡桑的对吧？”黄舒。
“时候，她确实经常带着妹一起玩儿。我们家离开彭城后，妹跟她也断了联系。特别是那阵子传胡家的人出了事故，妹还以为胡桑已经死了。”
“没想到，后来她们又通过络联系上了，据胡桑成了个络作家，妹经常在站上，看她写的文章。”
作家？
哦对，这是警方也查实过的胡安的职业身份。
十三仙拍拍自己的头，懊恼自己怎么没事先做好功课，“那你跟她联系过吗？或者，黄珍出事后，她有没有露面过？”
黄舒摇了摇头，语带嘲讽，“人走茶凉，妹的葬礼上，别她了，连你都没有来。”
如同当头一击，十三仙猛地颤抖了一下，不出话来。
“我跟她没联系，她写的我也没看过，不过妹曾经推荐给我那个站。”
黄舒放软了口气，“我发给你吧？”
出乎意料，胡安还算个颇为高产的络作家。
她的笔名叫做“狐狸扶桑”，倒是不难辨认。
在站上，已经发布的完结作品就有十几部，几乎都是志怪类的短篇集。
只有其中一部叫作头顶有神的作品是长篇，简介里赫然写着：“作者将丰富的个人经历融入进故事中，描绘出一幅温馨有趣的生活图景”。
封面是站给设计好的图画：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立，女人一袭长发，穿一身火红的对襟凤掛，男人身穿一身笔挺的制服。
大概是避免审核，这身制服的特征看起来有些模糊，不过十三仙确定，那应该是一身警服。
如果男主角是一个执法者，那么也许这个人物的原型就是白朗。
“怎么，看得入迷了？”
黄舒揶揄，“也好，你可以回去慢慢看。”
她摆出送客的姿态，十三仙只能站起身，“这几天，我会跟着志愿者团队每天都来老人院帮忙，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叫我”
“叫你又能怎么样？”
黄舒没好气地问，“你能保护我爸爸吗？我妹妹死的时候，你还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那片沙滩上？现在你又缠上我和我爸爸，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查清楚所有事情的源头啊！”十三仙深吸了一口气。
“过去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如果当时我一直陪在黄珍身边，她或许就不会死？如果我替她住进凤凰城心心居，或许今天站在这里要查明真相的人就变成了她！可现在我突然发现，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如果＇。”
黄舒姿态僵硬，“你把话清楚。”
“我最近在想，很可能在这盘棋里，所有事情都是计划好了，每个棋子，都已经早早被确定了命运。”
十三仙低声，“安排黄珍找到我，安排我向黄珍学习卦象，安排黄珍支开我，再安排黄珍的死，一步一步，直到今天这个局面。”
“你是有人在背后布局，害死了我妹妹？”黄舒嗤之以鼻。
“这对我来，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当初案子刚破的时候，警方就有过这个法。只是调查上没有任何进展。”
“查到现在，我怀疑背后的目的恐怕更复杂。”十三仙。
“不仅是要黄珍死，还要逼我走到这一步，把我牢牢地套在这里。因为下棋的人明白，要想让我进入这个圈套，必须得有一个鱼饵。而黄珍的死，就是对我来，最好的饵。”
自从上次见过胡安以后，这番猜测就一直淤塞在她的心里，无人倾诉。
今天面对黄舒，她忍不住和盘托出。
尽管她并不十分信任黄舒，但她决定从此刻开始以真心换真心。
院长办公室里，周雨虹跟白朗相对而坐。
这里的装修陈设十分简单，四处仍旧是一片耀眼的洁白。
白朗忍不住开玩笑，“周院长，你好像格外喜欢白颜色啊，难不成是有洁癖吗？”
周雨虹发出爽朗的笑声，“我确实喜欢白色，因为白色象征纯洁。大学时，我读医科专业，那时候对成为一名医生很向往，觉得白大褂非常神圣，不过可惜，毕业后我没有继续攻读学位，直接参加工作了。这算是我内心的一个梦吧。”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三份离世老人的资料，齐齐整整，都已装订成册。
白朗拿起来翻开，从老人入住到现在，所有记录都很齐全。
最后几页，还附加着几张老人参加院里活动的照片，
看得出来，在长岁养老院，他们都度过了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
白朗凝视着照片，这三个人的照片里，都能看到周雨虹的身影。
“您跟这里的老人们都很亲近？”白朗问。
周雨虹，“是，我把他们当成亲人。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看到老人就觉得亲切，也许我照顾他们，也算是一种补偿行为。”
“老人们都很信任我，很多事情都会找我来拿主意，我内心很感激”
“所以这一次的保险。”白朗不客气地打断。
“我是，断尾计划’，也是你帮他们拿的主意？”
周雨虹没有否认，“‘断尾计划’是经过官方认证的公益保险项目，彭城市最有名的沈氏集团作为投资公司，是完全信得过的。在跟他们合作之前，我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对很多老人来，的确是有利的”
“让他们佩戴的环，实时监测身体数据，这其实也是贩卖人体数据的一种吧，”白朗笑了笑。
“虽然这部分内容，跟**权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厘清，法律上还没有出台明确的规定，但帮助高科技公司获取人体数据，这笔买卖可是利润不。”
“特别是彭城，最近几年又尤其注重发展这一类的新科技，沈氏集团抢先出，面子上是搞公益，白了还是为了利益，周院长是个明白人，不会连这一点也想不到吧？”
周雨虹沉默了一阵，“我承认，我想到了，但权衡下来看，还是弊大于利。毕竟，保费是真金白银的，很多老人，的确需要这笔钱。”
“据我所知，你们这里的入住费用可不低。”白朗步步紧逼。
“既然老人有能力支付这笔费用，怎么还会急需一笔钱呢？”
“这笔钱是一种补偿。”
周雨虹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朗，“白先生，您好像不太明白这一点，恕我直言，您跟父母之间的关系，还好吗？”
白朗心下一凉，“十年前，我父母去世了。”
“嗯，所以你还没有看到他们变老，这不失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幸运。”周雨虹苦笑。
“如果他们还在，这十年里，你会看到他们逐渐苍老，他们的身体可能会逐渐衰退，他们可能会生病，需要你放弃自己的生活，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们的性格还可能会变得不可理喻，你开始难以跟他们沟通，终日以争吵相对”
“更可怕的是，他们可能会给你留下一些麻烦，比如债务，比如仇人。这些东西，可以统称为‘负资产’。”
“很多老人，他们目前的确在子女的支持下，住进了长岁，但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充满担忧，担心自己成为了负担，担心自己会留下累赘。”
“也许这么起来显得无情，但事实就是，金钱能带来的补偿，是最实际的。”
“‘断尾计划’的目的，就是帮助这些老人，给子女留下一笔真真正正的补偿金。”
白朗没有话。
一时间他觉得指尖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