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外的声音闹哄哄的。
许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部混在一块, 混沌而模糊，听不太清。
“……抱歉，我确实不知道这个。”
“于姐在转接工作的时候难道没有提过这条吗？”
“时间很紧……我也的确没有收到关于这方面的交待。”
“台本来了，您看看, 是这条必须得删除吗？”
“休息好了吗？录制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始？我们时间不够了。”
“化妆师在吗, 去给他们补妆。最多再给十分钟的时间, 马上重新开始录制, 这时间耽误不起啊。”
……
“喝点水吧。”
在一片嘈杂声中, 有玻璃杯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顾之景终于坐起来，额头上敷着的毛巾落在膝盖上。
他接过许临源递来的水杯, 笑了笑：“谢谢。”
许临源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顾之景的眼里的情绪依旧空荡而茫然, 动作也有点迟钝，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提问中缓过神来。
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语气温和地安慰道：“队长正在外面和他们沟通, 你放心。”
顾之景点了点头：“我知道。”
半杯温水下去，适才的反胃感已经消除不少，意识开始逐渐回笼。
他终于有力气开始想事。
关键问题出在，节目组并没有提前与他们沟通过台本内容。
但这条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大事, 毕竟有的节目为了保证录制的真实感，也会如此。
但问题在于，能问的问题那么多。
为什么会不偏不倚地戳上他唯一的雷点？
是真的碰巧，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之景轻声道：“临源。”
许临源：“怎么？”
“……我家里的事, 是很多人知道吗？”
许临源想了想，摇头：“就我所知, 只有我知道，队长知道，斐哥知道, 而其他人都只知道个模糊的大概。”
“连于姐也一直以为是你家里有亲人过世或者出过什么事，才不让其他人提的。”
顾之景点了点头，掌心却陡然生寒。
如果节目组已经提前探过他家庭背景，不应该不知道对外放的口风。
节目组应该没必要恶毒到揭人伤疤吧？
那又是为什么非要提这个？
如果从这一点往前推，从接这个节目开始，又或是更早，从给他们换经纪人开始，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
顾之景思绪一顿，忽然不敢细想下去了。
与其是回忆诱发的恶心感，他现在的情绪更偏于一种莫名的恐慌。
仿佛有一颗隐雷被埋在他身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引爆。
他怕听到过去。
怕有人翻出他的过去。
也怕有人把他拽回到过去。
顾之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也幻想过未来，五年，十年，可能还是如此。
他会和Color4，和盛迟在一起，春夏秋冬白天黑夜跑过各个城市，上过各个舞台，拿过各个金奖银奖。
少年人的幻想热烈又美好，带着十足的憧憬和期待。
然后直到这一刻，他忽然发觉。
也许梦想和恋人，鱼和熊掌，他全都握不住。
之前所得，全是一片镜花水月的幻影。
—
因为这次突发事件，后半程的节目录的相当中规中矩。
顾之景也记不得具体内容了，只记得整个节目的氛围都不太对，导演也不得不给了主持人一个信号，草草收尾。
经纪人负责替他们收拾残局。
而助理带着保姆车，直接把他们送回了市郊的别墅。
别墅空间大，完全可以一人一间。
但盛迟和顾之景当时却直接要了同一间。
其他两位队友也识趣，直接把整个隔音效果极好的三层都划给了他们。
直到进房，关上门。
顾之景才终于像是卸下一切的防备。
他腿软得几乎撑不住，在他手按在墙壁上的那一刻，就被盛迟稳稳接住。
“别怕，录制已经结束了。”
他捏捏顾之景的后颈，把他送回床上，语气温柔得哄孩似的，“你刚刚表现得很好。”
事实上，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顾之景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被盛迟即刻断。
然后再次进入到录制，直到板，顾之景也再没有出半点错漏。
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镜头面前向来滴水不漏，从来不让人为他担心。
只有在没有人的角落，会呈现出这种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的状态。
顾之景微微眯起眼。
房间内偏暖色的吊灯也晃得他眼睛疼。
他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盛迟：“你会不会，有一天，他们还是会找到我？”
盛迟愣了愣：“什么？”
顾之景闭上眼，声音哑然：“我不想……不想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不安感在节目结束后，就显得越来越重。
现在回忆起过去，从逃跑到同家里彻底割裂的那一瞬间都觉得如同一场梦。
太过轻松。
所以太像幻觉。
“不会。”
盛迟沉默片刻，轻声，“你现在是飞跃娱乐签约艺人，是Color4的成员，也是独立的成年个体。”
“所以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能强迫你。”
“别害怕，我们都在呢。”
盛迟着低头看他。
顾之景已经趴着睡着了。
这几天的工作皆是连轴转，今天录制结束的又晚。
他显然已经达到了体力极限。
盛迟原本想的话停下，复而又轻轻笑了笑。
来奇妙。
其实他从前也是信奉成为偶像，就要割舍一部分属于人的感情这一准则的。
他的女友粉也常常，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可爱的还是性感的，温柔的还是泼辣的，和他站在一起，仿佛都显得不衬。
签售会上，多得是漂亮粉丝化了妆去见他，隐隐约约略有试探。
没想到他给所有人签名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感谢支持的样子礼貌又客气，活像一个没有情绪的营业机器人。
别粉丝了。
在曾经，盛迟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可是顾之景就这么出现了。
他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将他无趣的黑白世界劈开，为他接入无限的光亮和色彩。
那么热烈，那么阳光，那么令人心动。
没有人能不喜欢他。
正因他的幸福感染力极强，所以粉丝常常夸他，仿佛永远开心，永远眼睛亮晶晶，永远不会有烦恼和痛苦。
可是谁能想到。
在没有镜头也没有人的时候。
他也会叹气，也会挣扎，也会有不想被人窥探的隐秘角落。
可就连这点。
都戳得盛迟心里发酸发软，忍不住再喜欢他多一点。
只是，他就好奇了。
究竟是谁想把他的过往挖出来？
而这个人的目的，是想试探他，还是想毁掉他？
—
“吧。”
徐眉坐在桌前，看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个人，“什么事？”
“我签合同的时候，似乎有一条。”
盛迟，“艺人如果对安排的工作不满，有直接提出商量的权利。”
徐眉扬眉：“你们对什么不满意？”
“对一切都很不满意。”
“最近的综艺，将要拍的团综，以及正在筹备过程中的二专单人曲可能会开的单链。这里所有工作都是没和我们商量过就直接定的。”
顾之景眼神锐利，“我们要求见斐越。”
他和盛迟商量过了。
公司一定发生了什么问题。
他们得瞒着队友，自己先行调查一番。
徐眉愣了愣，随后笑了：“都了，他很忙。”
“还有什么事能比Color4还重要？”
徐眉轻轻笑了笑，用一种看孩似的目光看他们两个：“那可能……确实是比Color4重要吧。”
她顿了顿，“如果你们非要找他，可以直接去总部问问。”
顾之景：“总部？”
“嗯？你们不知道吗？”
徐眉，“飞跃娱乐的股份并不完全隶属于盛迟个人，很大一部分在另一家文娱公司那，那就是总部。”
“最近公司重组改革扩招，基本都是总部下达的意向要求。”
“斐越应该最近都在总部那边忙着吧。而且如果找不到他人的话，你们对于工作的不满，也可以直接给总部的负责人谈嘛。”
—
那次谈话后，徐眉很贴心地给了一个总部的地址，并帮他们亲自接洽了一下。
而直到站在总部门口的时候。
顾之景却有点恍惚了。
这规模扩得比他想得可大多了。
让他不由得生出了，是不是公司经营不善所以斐越把Color4给直接卖给了其他大公司的念头。
他一直以为，斐越就是他们最大的老板。
毕竟他一手开了这个公司，从招练习生到运营，一切都是由他全权负责的。
但是他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
飞跃娱乐原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由一个人和几个练习生支起来的作坊了。
盛迟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前几天徐眉帮他们提交了申请，针对团队的发展与近期的工作想谈一谈。
出乎意料的，上层负责人算亲自见他一面。
并且指明，让顾之景一个人来。
话虽如此，盛迟到底还是不放心，算陪他一块儿去。
艺人回公司是很常见的事，所以他们今天连口罩都没带，直接和门口工作人员交代了一下，坐电梯直达了十八楼后，被带到了一个办公室门口。
工作人员止了步，道：“我们老板的意思，是让顾先生一个人进去。”
盛迟和顾之景对视一眼。
顾之景陡然心生不安。
然而面上还是笑了笑：“没事，我就问点问题，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盛迟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工作人员帮顾之景推开门。
偌大的办公室内窗明几净，陈设很少。
而在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在走进去，看到她的一瞬间，顾之景身体忽然僵硬了一瞬。
那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身影。
即使已经一年多没见，依旧能一眼认出来。
她抬起眼来，长发从肩头轻轻滑落。
“好久不见。”
“景。”
顾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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