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的声音并不大, 然而在周围环境寂静无声的衬托下,犹如惊雷一般,传入了很多人的耳中。
尤其是靳狱本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知、知知?”
被叫到的陈知依旧错开视线不看自己, 仿佛这声裹着不可置信的呼唤再也掀不起对方心海的一丝涟漪。
靳狱缓缓瞪大双眼。
【阿遇。】
【靳狱。】
两个完全不同的名字从同一个人口中叫出来, 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糟糕……
“别等了, 你想要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陈知继续开口, 嗓音往下,“待你的病症被治好,你便可以做回以前意气风发的靳狱, 不用再看那个人的脸色。”
“而且啊, 天天守在村口等待别人这种事情, 令人感觉沉重又麻烦, 我不太喜欢。”
“不过等你恢复一切, 你一定会觉得在云孟村的那些日子十分可笑, 也会非常想要忘记的。”
“毕竟, 江炼这个人不值得。”
“……”
到最后, 陈知才终于抬起头来,试着瞥向靳师弟的脸, 可他什么都还没有看清, 旁边一堆人的质问都通通砸到了他的身上, 一时半会儿应接不暇。
“这人是谁!?”
“又是一个遮住脸见不得人的!”
“此人竟然能跟靳狱直腰搭话, 可不像是高执南的随从!”
“哈哈。”高执南笑了一下, “这位是高某的朋友。”
“又是你朋友?你朋友一箩筐吗??”
“子!报上名来!”
“……好啊。”陈知望着那些武林中人复杂各异的愤懑神色, 他顿了一会儿。
下一刻,手指微动,胳膊抬起, 陈知径直摸向了自己的面具。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通过无形的力量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里,“我就是你们最不想看到的江炼——”
面具被取下,露出了原本的长相。
“……”
“呸!胡八道!江炼的面容可不与你一样!”
盯着反驳的那个人,陈知挑了一下眉毛,“我还没完,你急什么?”
离得最近的高执南将脖子仰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陈知倒着映在他眼里,却不是熟悉的模样,“啊!江、江——”
江兄你为何换了张脸!?
陈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朝众人笑着:“在下是江炼的关门弟子陈知,有何贵干?”
“弟子!?”
“江炼居然有弟子!?”
众人震惊。
嘴角噙笑,陈知昂了昂下巴,虽然脸完全不一样,但此时故意摆出的嚣张表情却和众人记忆中的江炼一模一样,“你们这些人都能一个个自由建立门派,他为什么不能有弟子?”
“江炼那么高傲自大,怎么可能会顾得上收徒弟?”
陈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没听过?至于他为什么收我,可能是看我天纵奇才有奇骨吧。”
“……”
这副狂妄的口气真真是像极了江炼!
成裕安提剑的手又像不久前听见江炼可能死去时那样发抖了起来,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果然亲眼见到真面目的冲击更大。
那个跟江炼有关联的陈知没死。
不知为什么对方跟靳狱缠在了一起,并且双双出现在他面前。
……仅仅是师徒的关系吗?
拿什么证明?
那隐藏身份潜入峻尤门大半年是何缘由?江炼吩咐的?既然弟子在此,师父本人呢?死了……还是活着?
太多太多的疑问堵在心口,一时之间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从他今日一来,你就知道了?”他扭头,嗓音带着一丝被隐瞒的怒气。
“……你是指我知道他就是没死的陈知,还是知道他也许就是江炼的弟子?”马卿爻的表情也微有些吃惊,他以为陈知会再瞒久一点的,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不过是在给靳狱做检查时,刻意腾手去摸了陈知的脉,空空如也,跟那时一样。”
也因此才更加确定而已。
“不管如何,我最讨厌受到欺骗。”缓了一会儿,成裕安眼神一压,下一刻竟那么消失在原地。
有什么黑色身影极速闪过,再一晃,成裕安已经逼近到了陈知的身前。
握着行潜剑的手不可阻挡地抵在陈知的脖子,明明知道很危险,对方发觉了,但却没有一点要躲藏的意味。
呵,果然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软弱弟子了。
“江炼呢。”他不客气地问。
“对!你师父呢!?”既然有人先出手了,其余人索性先在后附和,在他们看来,面前这个自称是江炼弟子的年轻人绝对逃不过成裕安的逼问。
陈知视线往下,冷冰冰的剑鞘贴在脖子上的感觉犹如他落水时,只不过对现在的他来,没有一点威胁。
“他老人家养生呢。”话落,他的手以迅雷之势抚上行潜剑的剑身,“多谢成长老如此贴心地给我送剑过来。”
成裕安脸色一沉,以他的反应能力要对付一个“后辈”明显绰绰有余,然而事实上是从他接近陈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一脸镇静地化解了他的攻势。
等他视线一晃,只见原本该握在自己手里的行潜剑竟然已经到了对方的手上!
“嘶啦。”
“啊,不好意思。”
陈知不禁脸露尴尬,感叹历史竟惊人般的相似!他又没控制好力量把长老爆衣了!!!!
“……”
当着众人古怪各异的目光,成裕安闷声抬眼,清晰地看见自己裸/露的上半身映在陈知眼里。
气氛沉默片刻。
“我不仅要杀了你师父,还有一个你。”
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但从这充满压抑的嗓音不难听出成裕安快被逼疯了。
他猛然探出手去抓陈知,那原本修长白皙的五指此刻看上去宛如鹰之利爪,硬如钢铁,攻势迅猛。
没拉开足够距离的陈知盯着成裕安,身体微微后仰,行潜剑止不住地往上移动,这样一个不清结果的抵挡动作下一秒却被一个人的行动乱掉了。
陈知感觉有谁在背后攀上他的肩膀,很快一股力量带动他往一旁移去,而作为交换,那只手的主人自己毫不犹豫挡了上去。
时间静止。
苍白面具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不悦耳的闷响。
周围一片哗然。
“那张脸!果真是——”
“是那赤乙剑靳狱!”
陈知愣愣地看着靳狱露出的侧脸,即使被成裕安的五指嵌进了胸口,靳师弟也仅仅是微锁眉头,“不准伤害知知。”
一个平时多两个字就要磕磕绊绊的人,这时话语却异常流利。
血不停地流了出来,将刻意换成的白衣染得鲜红。
成裕安狠狠拧眉看着靳狱,他知道这个人是江炼的新欢,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为江炼的弟子挡刀,讽刺得很。
“铿锵——”
刀剑出鞘的清脆声响。
周围又是一片骚动。
当众拔出行潜剑的陈知微微眯眼,剑锋直指成裕安,“给我松手。”
简单的四个字,音量不大,可掷地有声,成裕安不禁回想起最初江炼找上他时所的那句话。
【看你挺好看的,做我的人如何?】
“——你真的只是江炼的徒弟?”成裕安从胸膛发出一声闷笑。
“不用怀疑,能拔出行潜剑者,要么是江炼本人,要么是他的传人。”鲜少的,场上总算多了另外一个声音。
是白世淮。
白道人似乎丝毫不介意靠近危险圈,甚至一步步走过来,离得更近,最后他停在陈知的侧方,“陈友,勿冲动。”
红色刺眼,陈知的眼神泛着冷光,半晌,正在僵持中,他偏头扬声喊了一个人。
“马卿爻!”
被突然叫到姓名的马大夫瞪大眼,随即精神一抖,脸上挂着笑容,“我一直在这里呀。”
陈知一字一顿道:“我把阿遇交给你了。”
马卿爻:“为何?我不太懂啊。”
陈知利落收剑入鞘,余光瞥向一边,“我师父对他没兴趣了,我只是代替他来扔掉这个包袱的,你们武林正道不是喜爱管闲事吗?就让你们去管吧。”
“糟糕!这陈知想逃!”
有人一看陈知侧身迈步,瞬间大吼出声。
“还没问出江炼魔头的下落!可不能让他逃了!”
一时之间,周围响动纷纷。
“各位——”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响传遍偌大的空间。
许久没有发言的梁赞义本该是今日主角,奈何崇华门两三句话引出诸多事端,整个寿宴可以几乎被毁掉了,梁门主心中十分气闷。
“能否给梁某一面?”
“……”
梁门主很心酸,这舞刀弄枪着实不好。
吕掌门咬咬牙,“梁门主,今日我们所之语悉数被这魔头听了去,若他回去报告江炼……”
“哈哈哈哈……”收获魔头称号的陈知闻言,止不住地笑出了声,他抽空回头望向那个吕掌门,“都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孩子,还怕我报告吗?”
吕掌门瞪眼,被他气个半死。
陈知慢慢收起嘲弄的笑意,视线一扫,他突然和靳师弟的目光对上了。
“……”
成裕安下手显然不轻,不难想象靳狱的胸口上会留下五个血窟窿,然而即使是难以想象的疼痛,对方的眼神还是锁住了他。
隔着一定的距离,陈知看着靳师弟的唇轻轻动了动。
知知。
别这样。
陈知撤开视线。
知道我在这里的真实身份,你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