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好几天, 每日晌午, 程今今都会邀三皇子与自己一同用膳, 他起初总是婉言拒绝, 但随着两人慢慢熟悉, 他也渐渐坦然的接受程今今的好意。

    这日午后,两人坐着了会话, 三皇子突然郑重地对她:“我母妃想要见你。”

    ?程今今一头雾水:“见我?”

    她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听起来, 像是见婆婆?

    三皇子语带苦涩:“她知道你最近对我颇为照顾,便想寻个时间感谢你, 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不知你赏不赏脸。”

    程今今自然连连应下。

    两人又随意地了会话, 桃和周言便进来下午的课要开始了。

    每日上午上的是秦先生的古文课,下午则是一位林先生的算术课,这门课对有着现代知识的程今今来并不难。

    所以好几天的算术课,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毕竟古代的数学技术是远远比不上现代的, 林先生教的这些对她来都是儿科。

    可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在林先生看来,就是不敬师长, 不务正业,他之前就对长乐郡主的懒散颇有微词,今儿上课见这位郡主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便想着治一治她。

    “啪啪。”林先生拿着戒尺重重的敲了敲桌案,看到坐下的人都被惊得正襟危坐, 这才严肃开口:“郡主,我想请问一下,刚刚我的这道题,你觉得应该怎么答?”

    程今今正兀自发呆,突然被叫到也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周言在后面轻轻拍了她几下,才突然发现整个学堂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吓得“唰”一下,站了起来。

    林先生是个年纪不大的中年人,但却是十足十的古板做派,他面容微肃道:“郡主,请问我刚刚问的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嗯......”程今今根本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更别答出问题了,她眼神飘忽,语气愈发心虚:“刚刚先生的问题的答案......”

    坐在前头的三皇子,暗暗在桌下对她比了个“三”,程今今当下脱口而出:“答案是三。”

    “啪”的一声,戒尺狠狠地抽向程今今桌案,声音大的令她当即心中一跳,面色发白。

    “错,是三十。”林先生厉声开口:“我观这几日郡主的心思并不在读书上,平日懈怠懒散,怎么能做好学问。”

    程今今心里暗暗叫苦,三殿下你要提醒也提醒个完整版啊,这样不是陷我于不义之地吗?

    她只得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先生,学生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三皇子见状也拱手求情道:“林先生,郡主年岁还,总是有些贪玩的,不如先生饶过这一次,想来她下次是万万不敢的。”

    一旁的大皇子嗤笑一声,不阴不阳地:“郡主如今年幼,就不懂得尊师重道之礼,想是以后更加无法无天了,三弟如此包庇,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她好。”

    他这几日早就因为程今今袒护三皇子而对她心生不满,如今正是压二人的好机会,他自然是不肯放过。

    林先生听完三人的争执,才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今日念郡主初犯,就不予重罚,就二十下手板吧。”

    他大手冲着他身后的太监一挥,那太监转眼间手上便出现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树枝。

    要知道,用细树枝手板可并不比戒尺轻多少,程今今看着那太监越走越近,认命般的闭上眼睛,颤巍巍的伸出双手。

    闭上眼后,那脚步声愈发的清晰起来,一下一下,似是踏在程今今的心上,冷汗渐渐浮上她的额头,双手也抖得更加厉害了。

    突然,脚步声停了下来,接着便是树枝又急又快的划过空气,发出一阵令人发紧的声响,只听“啪”的一声,程今今预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而背后却传来一阵闷哼。

    程今今转头看去,只见那太监站在周言面前,高举着树枝,面色狰狞,用尽全力似的,正准备狠狠地抽下第二棍。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挡,硬生生的替周言挨下了这一棍。

    “郡主。”

    “今今。”

    满座皆惊,那执刑的太监被吓得立马扔了树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程今今硬生生受下了这一棍,疼的冷汗直流,这郡主的手又嫩又细,平日里各种脂膏抹着,花水泡着,轻轻一掐便会留下印子,更别被做惯粗活的太监,用尽全力抽了一棒。

    她紧紧捂着被的手,牙关紧咬,疼得半晌也不出一声。

    周言在一旁急的快发疯了,这郡主怎么这样傻,平白无故的伸手挡着做什么。向来学堂内,皇子公主身份金贵,若是受罚,便是身边的奴才替他们受着,他们只需看着长个记性便是。

    哪个主子会这样傻乎乎的伸手替奴才挡着的。

    周言眼底浮上心疼,他看着郡主眼角浮上泪花,忍不住心神意乱,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郡主,先把手松开,给奴才看看伤。”

    程今今听到周言带着心翼翼的声音,这才缓了缓神,将刚刚被的手松了松。

    一旁的三皇子见状,赶忙围了上去,但看清程今今手上的伤,却是惊得退了几步。

    只见那又白又嫩的手上,赫然是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旁边的皮肉被的翻开,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重刑一般。

    周言看着面前疼得颤巍巍的手,心底跟针扎了似的疼,他感觉刚刚那一棒子,似乎不是在郡主的手上,而是在自己的心里。

    用尽全力的,把他的心的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他忽而想起七岁那年,他被养父母骗进宫,躺在又冷又硬的破旧床上,硬生生地受了一刀,当时他想,也许自己这便是人世间,最苦最痛的事了吧,可现在想想,那痛竟还比不上如今的千分之一。

    微风吹拂,案上的书页被吹得缭乱。

    程今今缓过神来,侧眼看到伏在她面前的太监被吓得浑身发抖,又见三皇子和周言皆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安慰道:“我无事,真的无事,原是我做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该罚的是我。”

    “哪有主子受罚的道理。”三皇子忍不住责备:“再,你不忍心开口便是,伸手挡着算怎么回事。”

    一旁的大皇子忍不住嗤笑道:“她就是个傻子,蠢得一天到晚不知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好了,都给我噤声。”林先生开口:“郡主知错能改,懂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极好的,如今这一棒也算给您长了教训,剩下的罚便免了。”

    他低眼看了看程今今手上的伤,终究心生不忍道:“郡主今日的课便先免了,这伤口还得早些处理的好。”

    “是,多谢先生关怀。”程今今低头恭敬道。

    后头的周言,闻言迅速的为程今今收拾好笔墨书本,低着头一脸焦急的等着程今今起身。

    他都快急死了,郡主那么重的伤,必得马上上药才是。

    程今今走出学堂时,步辇早已备好了,一众奴仆也弓着身,一脸恭敬的候着,她坐上步辇,一路晃晃悠悠的移至长春宫。

    周言还是如往常一样,默默地在她步辇旁跟随,但他此时步履混乱,神色也没有以往的沉着。

    他此刻只想将那些抬步辇的废物统统踹开,这么晃晃悠悠的,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宫,郡主的伤都要被耽搁了。

    路边的海棠花开的正盛,一簇簇的挤成一片,远远望去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般。

    程今今撑着头往旁边看,就见到周言满头虚汗,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她以为他定是痛极了,心下一紧,急忙凑过去拉着周言道:“你怎么了,很疼吗?”

    周言正兀自恼恨着前边的轿夫们,鼻尖突然就盈满了郡主身上的栀子花香,他被这香气迷得心中一乱,连郡主了什么也没听清。

    程今今见他低头不答,想着他必是痛极了,心里也止不住的心疼起来,她拽了拽周言的袖子,又往旁边移了移,试图离他更近一些。

    她微微弯身,在周言耳边轻声道:“你忍一忍,很快我们就到了,我让桃拿些伤药给你,抹上一下就不疼了。”

    周言浑身一震,郡主离他极近,近得他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鼻息,那气息温热而又暖绒,就如她软绵绵的心,总是让自己褪去一身寒冰,融入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柔陷阱里。

    他知道自己该避开一些,但身体仿佛被郡主抛出的网所紧紧缚住,一寸也动弹不得,他心中欢喜与痛苦交织绵连,所以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也是五味陈杂。

    程今今看着他脸上的复杂表情,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她松开拽着周言的手,对着前头的轿夫喊道:“你们快点。”

    轿夫听到郡主的催促,一个个急忙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长春宫便到了,程今今刚迈步进殿,桃就捧着个药瓶,慌忙迎了上来。

    “郡主,快让奴婢看看您的手。”

    离刚刚那一棍,已然过去了许久,程今今便是再痛,如今也缓解了许多,她心中担心周言的伤势,避开了桃伸过来的手,转身对着周言道:“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郡主。”周言声音中透着惶急:“您还是先让桃看看您的手吧,奴才皮糙肉厚,不紧的。”

    程今今眼睛微眯,略带威胁地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半点不动。

    周言见郡主这幅样子,似是不看到他伤处便誓不罢休了,他心里担心着郡主的伤,故而直接把手伸出,手心向上,满不在乎地:“郡主您看,奴才干惯了粗活,被一下就跟挠痒痒似的。”

    他手掌宽大,粗黑的手上布着老茧,刚刚那一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看着并不重,程今今不由的松了口气。

    “郡主,周言的伤您看也看了,就让奴婢看看您的伤吧。”桃在旁边急着催促。

    程今今这才将背着的手慢悠悠的伸出来。

    “嘶。”桃看着这伤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下手也太狠了,郡主定要好好责罚那太监。”

    “不怪他,是我伸手去挡着,他应该还收了些力道的。”

    周言在一旁看着郡主的伤,眼眶发红,心都疼得颤了。

    桃轻柔的给郡主的伤处撒上药粉,见郡主疼得手都抖了,却还是倔强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的心一酸,满心满肺的不是滋味。

    郡主明明是这世界上心肠最软的姑娘了,可外面却她心狠手辣,嚣张跋扈,真真是该拔了那些乱话的人的舌头!

    她来郡主身边不久,可郡主待她是极和善的,就算她平日里不心做错了什么,也是一句责罚都没有,更不会骂于她。

    桃的动作更加轻柔,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她一般:“郡主,您要是疼就出来,奴婢再轻一些。”

    “没事,你动作快些便是。”程今今咬着牙道。

    桃连忙加快动作,不一会儿,伤处就包好了,她匆匆放下药瓶道:“郡主,刚刚厨房做了些点心,奴婢去给您拿来。”

    门吱呀一声合上,殿里顿时只剩程今今和周言两个人。

    周言红着眼,弓着身,声音颤抖:“郡主,疼吗,下次定不要这样了,平白无故伤了自己。”

    伤口涂了药粉,冰冰凉凉的,刚刚那股火辣辣的疼早已消退了,但程今今看着周言红着眼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真想抱抱他呀,程今今内心暗想,但理智还是将这想法压了下来,她眼睛提溜一转,娇娇开口:“你帮我吹吹。”

    “郡,郡主,您什么?”周言不可置信。

    “帮我吹吹啊,吹吹就不疼了。”程今今凑近他,声音轻快:“就像我上次给你吹得那样。”

    “奴才怎敢如此僭越。”周言低下头,黑眸内情绪翻滚,内心惶恐不安。

    呆在郡主身边已是此生最大的福气了,他怎敢,怎敢如此玷.污郡主。

    殿门半掩着,隐隐约约传来宫人细碎的脚步声。

    程今今举起右手,伸到周言眼前,语气故作委屈:“可是,你不吹的话,我好疼啊,你看看,伤口还红着呢。”

    面前白嫩嫩的手上,突兀地横着一条血红色的疤,撒了药粉非但没把这刺眼的红压下去,反而加深了那颜色,显得更加可怖。

    周言心中一窒,眼前的红似乎刺伤了他的眼,他底下眼来,微闪的眼睫透着心疼。

    要不然,就放肆这么一次,轻轻吹一下,就一下,缓了缓郡主的疼便是。周言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但他低掩着的黑眸,早就透露出他的情绪,他分明,分明就是极想接近郡主的。

    “快点啊,你再不吹,我真的要疼死了。”程今今把手往前凑了凑,催促道。

    那就,吹一下,一下即可。周言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屏住呼吸,慢慢的接近那白嫩嫩的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周言心跳如擂,紧张到不能呼吸,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一寸,一寸,他慢慢凑近,最后悄悄停住,望着咫尺之间的手,极轻极轻的吹了口气。

    程今今只觉得伤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她有些不知足地:“继续吹吹,刚刚你一吹就不疼了。”

    殿外的脚步声渐渐平息,周言仿佛忘了刚刚自己怎样在心中做下承诺一般,对着那伤口一遍又一遍的轻轻吹了起来。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若是能让郡主开心一些,怎样都是好的。

    他不知疲倦般的,虔诚的,反复的吹着那伤处,程今今只觉得伤处刮起了一阵温暖又平和的风,渐渐将她微不可查的疼痛,都尽数抹去。

    殿内微风吹拂,惬意动人。

    “好了,可以了。”

    直到周言吹了好一会儿,程今今才回过神来提醒。

    他立马听话的停下,悄悄地站远了。

    *

    过了两日,便是太后生辰,学堂一连放了两天的假。

    这日一早,程今今便被桃从被子里揪了起来,一番梳妆,一个时辰变这样过去了。

    太后寿辰不喜铺张,所以并没有大摆宴席,只是晌午在宫中设宴,出席的也只有亲眷。

    程今今到时,大半的皇子公主都已到了,但独独不见三皇子,程今今与众人一一见过礼后,才顶着满头珠翠,在桃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落了席。

    不一会儿,三皇子才姗姗来迟,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衣着简朴的中年美妇,程今今知道那必是三皇子生母,良妃娘娘。

    她连忙起身见礼。

    起这个良妃娘娘,与原主的母亲是同宗姊妹,只不过原主母亲身份高贵,是侯府嫡女,而这位良妃娘娘只不过是旁支的一位庶女。

    良妃气质温婉,行若扶风,她柔柔地拉住程今今的手,便道:“这便是郡主吧,我听我们鹤儿总是起你,今儿一见果然是个好的。”

    程今今低头恭敬道:“娘娘唤我今今便是,从前在王府时,母亲也总是和我提起娘娘。”

    她本来也只是客气地,哪知良妃一听她这话,便霎时红了眼:“姐姐当真提起过我?”

    “是,她有一位妹妹,是宫里的良妃娘娘。”

    良妃拭去眼角的泪,声音轻柔却透着丝激动:“我本以为姐姐早已忘了我,没想到,没想到她还记得。”

    程今今有些不明所以,照理来,原主的娘和这位良妃娘娘应当关系十分疏远才是,怎么如今一看,却是一副亲姐妹的样子?

    良妃激动地拉着她了好一通话,两人的称呼从“郡主”和“娘娘”,直接变成了“今今”和“良姨”。

    不久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殿内的所有人便知道,这是太后和皇上要驾到了,纷纷跪下迎接。

    良妃赶忙回到自己的席上,临走之前还亲热的拉着程今今的手,连声:“得空了就来良姨这坐坐,我给你做好吃的。”

    程今今自然是连声应下。

    接下来便是请安,献里,不久之后,殿里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皇上饮了几杯酒,似乎有些兴奋,在殿首大张阔斧的讲着自己御驾亲征的往事,众人在下面连声附和。

    殿里酒气弥漫,歌舞声嘈杂不堪,吵得程今今头昏眼花。

    故而,她借着更衣的理由,悄悄溜了出来。

    一出殿门,夏夜里清新醉人的栀子花便扑鼻而来,那香气驱散了周身的酒气,程今今只觉得浑身一松,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谁知这一眯眼,就不心“嘭”得一声,撞上了人。

    那是一个送酒的宫女,刚刚那一撞,她手里端着的酒壶全数洒在了程今今的身上。

    “郡主赎罪,郡主赎罪。”那宫女见撞得是长乐郡主,只觉得自己死期已到,此刻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连连磕头。

    谁知那郡主并未苛责,只是随意地拍了拍湿了的衣衫,随意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走吧。”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那宫女一时惊喜难当,捧着已经空了的酒瓶一溜烟的跑了。

    衣衫被酒浸湿了一大片,纵使桃拿着帕子拼命擦拭,也并没有好转。

    ”郡主,要不我回去取一件干净的衣裙过来。”桃提议。

    “行,那你快去快回,我们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不然一会太后找不到人,恼了就不好了。”

    “是。”桃转身,匆匆离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程今今寻了块石头,拍了拍,一屁股坐下。

    微风吹拂,江面泛起稍许涟漪,江边的柳枝轻柔飘舞,倒是一片诗情画意。

    今日的太阳并不刺眼,反而有些暖融融的,照的人心生暖意。

    程今今吹着风,舒服的眯了眯眼。

    “你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身后的树上,一道清越明快的声音徒然响起。

    程今今吓得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翩翩少年,斜倚在枝叶缭乱的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落,在他周围镀上了一层光。

    那也确实是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年郎,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悬着一只长萧,手上提着一壶酒,眉眼带笑,周身流露着一股蓬勃的少年气,令人一看便心生亲近。

    他见程今今抬眼望他,只是懒洋洋的举起酒杯,灌了一口酒,之后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怎么,郡主今儿看到我这么惊讶呢。”

    程今今这才回过神来,颇为规矩的曲了曲膝:“侯爷好。”

    这位便是如今临江侯的嫡子,郭江白,临江侯乃太后族人,这位侯爷想必今日也是随着父亲来宫里为太后贺寿的。

    四周只余垂柳轻拂之声。

    郭江白忽然倾身过来,吓得程今今后退了几步。他直接伸手探了探程今今的额头,口中嘀咕:“也没发烧啊,今儿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还对我行礼。”

    程今今刚想起原主和这位侯爷的相处模式,连忙将他探过来的手下,喝到:“你干嘛,女孩子的头是能随便摸的吗?”

    郭江白忽而笑了,他灌了口酒,才朗声道:“这才是你嘛,刚刚那淑女样是想吓死谁啊?”

    程今今无语撇嘴:“你怎么出来了?”

    “哎,我这不是,在里面待不下去吗,怎么样,好久没一块玩儿了,明儿一起出宫去?”

    出宫?程今今自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呆在皇城之中,从没出去过,听他这么一不免有些心动了,但她转念想到原主和这位侯爷无法无天,经常把宫里搞得一副鸡犬不宁的样子,还是忍不下心动,开口问道:“出宫干嘛,如果你跟上次一般带我去你府里,我可不去啊。”

    程今今记得这位侯爷上次将原主带到临江侯府,两个人趁着老侯爷睡觉,将他的胡子给烧了,她暗自心惊,生怕他这次又拉自己去做什么恶作剧。

    “不不不,哎我上次被我爹的一星期下不来床,再也不敢了。”郭江白连连摆手:“这次我们不如去城北的湖边垂钓吧。”

    “垂钓?你会这么闲情逸致?”程今今惊道。

    “我跟你,我上次听宰相府的林熙,城北湖里的鱼最是鲜美了,你将它钓上来,再往火上那么一烤,咱再带上些孜然撒上去,我的妈呀。”

    他吸溜了一下嘴,似是烤鱼已经到了嘴边:“那外皮已经被烤的酥脆,一咬下去,里面的肉又滑又嫩。”

    “行了行了,去去去。”程今今想着那烤鱼的味道,自己也有些馋了。

    “那就这么定了啊。”郭江白扬了扬眉:“明日我进宫找你。”

    “要不,我们叫上三皇子吧。”程今今提议。

    她突然想到这位郭侯爷今后可是三皇子登基之后的红人,便以为他们此时关系应该还不错。

    谁知那郭侯爷十分诧异的扬了扬眉:“叫他干嘛?”

    “咳”程今今有些尴尬:“就,如果太后娘娘知道我要跟你出宫肯定不同意的,叫上他方便一些。”

    她没想到此刻这两人根本不熟,所以只能随意扯了个理由。

    哪知这位侯爷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十分有道理的样子:“你的也是,经过上次我爹的事,太后就禁止我们两一起玩儿了,叫上他也好。”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今今知道应该是桃回来了,连忙和郭江白道了别。

    “明天记得穿轻便一点啊。”郭江白不放心的在背后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程今今随意地挥了挥手,便向脚步声走进了。

    *

    程今今更完衣,又拖拖拉拉了许久才回到席上,还好太后也并未计较什么。

    筵席冗长无趣,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吃着水果,企图快些熬过去。

    太后看着托腮的程今今,宠溺的笑了笑,转身对皇上道:“皇上,今今也快十四了,该是定亲的年纪了。”

    皇上此刻有些微醺,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摸了摸胡子,笑了笑:“母后这么,是有人选了?”

    “我侄子家的江白,是个好孩子,平日里与今今玩得也是不错的。”

    皇上又饮了杯酒:“郭家子,生的倒是一副好模样,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但到底年纪还了些。”

    “不了,那孩子比今今大个三岁,平日里虽不太稳重,可他爹了,明年便把他送到军营里历练历练。”

    皇上抬眼望了望座下的郭江白,点了点头:“母后好,那便是好的。”

    席上坐着的程今今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定下来。

    宴会很快结束,程今今回到长春宫,就见周言在院子里忙活着,地上摆满了绳子,木头。

    “今日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不在屋里好好睡睡,跑到这大太阳底下做什么?”程今今靠近问道。

    周言回过头来,汗水自额上低落,他的头发被汗水湿,一缕缕的揪成一团,颊上被晒出了两团红通通的晕,见到程今今,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郡主,我在给您搭秋千呢。”

    话时,一滴汗珠从他下巴上“啪嗒”一下滴落在地。

    程今今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快擦擦汗。”

    周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手帕,那帕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光洁白净,未染尘埃,哪是他这样的人配用的。

    更何况,那是郡主的帕子,周言不敢伸手去接,只是抬起袖子,粗粗的在额上抹了抹。

    程今今见状,也不话,只是凑近几步,伸手将他的袖子撤下,拿着帕子,为他细细的擦拭起来。

    郡主的力道放得极轻,丝绸帕子滑溜溜的从周言脸上划过,激得他心中一阵战栗。

    郡主,怎能为自己这个卑微的下人擦汗呢,他想伸手制止,可放在身侧的手抖了抖,终究没有动作。

    “好了。”程今今朝周言笑了笑,她笑起来眼里落下细碎的光,周言的心颤的更厉害了。

    “郡主,下次不可再如此了,奴才不过是个下人,怎配郡主亲自拭汗。”周言忍着如擂的心跳,颤声道。

    “才不,下次我偏要这样。”程今今狡黠一笑,凑得更近些,近得周言都能看到郡主脸上细碎的绒毛。

    “你喜欢我这样吗?”周言听到郡主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细碎的鼻息仿佛近在咫尺。

    热气猛然冲上周言的脸,他双颊本就被太阳晒得通红,此刻更是连脖子耳朵都红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骤然停止,耳边的喧嚣在一瞬间离去,他只听到郡主一遍遍地问着

    “你喜欢我这样吗?”

    当然喜欢,绝对喜欢,肯定喜欢,喜欢到心尖发颤,不能呼吸,喜欢到甘愿溺死在郡主的温柔里,再不出来。

    院里微风轻拂,鸟雀轻鸣,远处传来桃远远的声音。

    “郡主,快进来吧,明日和侯爷出行的衣物已准备好了,您看看还缺些什么?”

    程今今回过头去喊着:“好,马上进来,等我一下。”

    她回过头,对周言:“走吧,和我一起进去,等傍晚太阳落了,我们再出来搭秋千。”

    周言愣愣地被她拉着,进了殿里。

    侯爷?哪位侯爷?郡主要与他一同出游?他只觉得刚刚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了,郡主出身高贵,自然是与自己身份相符的人一同玩耍的,将来,她还会嫁于一位当世英才,从此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周言的心里,徒然升起一股苦涩,那苦涩顺着血液,迅速的传遍全身,最后,竟连舌尖都苦得微微发麻。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能留在郡主身边,已是今生最大的福气了,她与什么人成亲,哪是他这样的人能想的。

    她若是嫁了,自己便随她出宫去,去那人的府里,跟在郡主身边心伺候。如若那人对她不好,自己就算拼上了这条性命,也要护郡主周全。

    可这世界上,怎会有人忍心对郡主不好呢?

    在周言心里,郡主就如天上的皎皎明月,明亮高洁,不可亵渎,她是他贫瘠无望的生命里,见过的唯一光亮。

    郡主畏热,故而夏日里,殿里有时会放着冰,凉风微微袭来,吹得周言不自觉的了个冷颤。

    “对了,你刚刚晒了那么久,心中暑了。”程今今转过头,看着他通红的脸,皱眉道。

    桃在一旁:“郡主,要不我去拿些凉茶来。”

    “嗯,多拿一些来。”程今今翻了翻桌上的物件,对她道:“你再顺便去厨房拿些调味料,明天我们要烤鱼。”

    “是。”

    门吱呀一声合上,殿里恢复了寂静。

    “明日桃跟着我去吧,你留在宫里好好休息。”程今今望着狼狈不堪的周言,忍不住道:“辛苦你了,大热天的。”

    周言心中一慌。

    这么,明日就只有郡主和侯爷两个人了?宫里传言,侯爷生性残暴,顽劣不堪,他,他,他会不会欺负郡主?

    对,他一定会欺负郡主的,自己必须跟着,时时刻刻保护好郡主才是,周言忍不住为自己找着理由。

    程今今本以为他会恭敬的应下,毕竟他从来没有违抗过自己的话,可是这一次,周言却心翼翼地

    “郡主,奴才明日,能和您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