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如上九重天。
赵凤声终于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他以前的人生快意恩仇，单枪匹马惯了，当家长，这是第一次。
今日进京，不单单是为自己，也是为了钱家姐弟，雷家长辈，还有泰亨几百名员工和老婆孩子的衣食无忧。
肩头的担子，直压心。
如果是他个人的难处，早就一走了之，可涉及到几百人的命运，他迈不开腿。
再大的屈辱，也得受着。
贾保国抽着香烟，朝他吐出烟雾，缓缓道：“赵英雄，你现在的眼神，我很不喜欢。”
赵凤声赶忙收回锋芒，揉了揉发昏的额头，强迫自己笑道：“喝酒喝的有点猛，晕了，贾叔，实在不好意思。”
贾保国勾起嘴角，“能够理解。”
赵凤声组织好语言，轻声道：“贾叔，虽然我是泰亨的董事长，可我一个人了不算，您容我回去商量商量。”
贾保国翻着眼皮，道：“董事长了不算，那谁了算？赵英雄，你是在敷衍我吗？实话，四九城多少企业，跪在地上求我入股，爷我都没兴趣，肯买你们的股份，那是天大的造化。”
见面时的热情，跟现在的嚣张跋扈，形成鲜明对比。
赵凤声逐渐习惯了他的脾气，柔和笑道：“您想买多少股份？”
贾保国伸出大，高声道：“不多，五十一。”
赵凤声摇头笑道：“您这不是想入股，而是想把泰亨买下来。”
贾保国翘起二郎腿，道：“京城爷们，从来不爱看别人眼色行事，我给你钱，还要听你的话，那不是找罪受？赵英雄，听叔一句劝，把股份交到我里，保证你荣华富贵，屁麻烦都没有，天天坐在炕头数钱玩。这么好的条件，别人求都求不来。”
赵凤声伸出筷子，绕过一桌子美食，只是夹了颗花生米，稳稳放入口中，边嚼边道：“叔，我还是那句话，容我回去跟股东商量一下。”
贾三想入股，他分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想要买走泰亨，那绝对是许多人不乐意见到的结果。他是商场入职不久的菜鸟，得回去问问便宜舅舅，问问钱天瑜，问问亮子。
贾保国冷笑道：“一个快要走投无路的企业，有什么不肯出的，死死抱在怀里，想要同归于尽吗？丑话在前面，如果泰亨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完蛋，到了那会儿，神仙都无药可医，想要再来找买主，那就不好喽。”
贾三的话很明白，他想要现在的泰亨，而不是病入膏肓的烂摊子。
赵凤声喝完茶水，点头道：“好嘞叔，您的意思我全明白了，最迟三天，我给您回话。”
贾保国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甭跟我这打马虎眼，你压根儿没想卖，什么三天两天的，那都是借口。”
赵凤声笑道：“那我该立刻拒绝您，然后双方都下不了台？”
“真是年轻啊。”
贾保国开怀大笑道：“爷在四九城混了五十年，啥阵仗没见过？你一拒绝，我就该下不了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赵凤声一度怀疑，向双平把贾三介绍给自己，是不是没安好心，怎么到了会所，听到的尽是没有人味的话？字字透着杀，句句扎心又扎肺，如果换成以前，早就掀桌子开干了。
难道，向黑子又是在给自己上社会课？
赵凤声调整着呼吸，将浊气和怒气一并排出，顿时舒爽一些，挤出的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笑容，“贾叔，我没把自己当回事，看我不顺眼，随您打随您骂，但泰亨的股权，您就别琢磨了。我只是临时顶上去凑数的，没有决定权，那是雷家和钱家的产业，我一个外姓人，出的话还没放出的屁管用，咋能把企业给卖了呢？”
贾保国皮笑肉不笑道：“雷家？听过，大西北一方豪绅么，想拿他们压我？你觉得我会害怕吗？钱家又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话不投半句多，再这么聊下去，不是对方翻脸，就是自己掀桌子。
于是赵凤声起身告辞，“叔，我喝的有点多，先走了。”
“慢走，不送。”贾保国目睹清瘦背影离去，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赵凤声走出胡同，想要发泄心里的憋屈，准备一脚踹向路边的杨树，可刚抬起腿，又慢慢放下。
人生如修行，受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钱宗望，唐鸿图，雷斯年，各个行业里的成功人士，谁还没遇到过坎坷？
这点气又算啥。
赵凤声会心一笑，走在空无一人的胡同，哼起了京剧曲。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对劲。
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渐渐被后面一道影子遮盖。
嗯？
赵凤声停住步伐。
虽自己喝了一斤酒，但不至于到烂醉的程度，感官仍旧敏锐，在寂静的胡同里，怎么会有人到了身后还没察觉？
除非对方不是人。
赵凤声的酒瞬间醒了一半，在这种情况下，无神论者也会质疑自己的信仰。
赵凤声转过头，看到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后。
由于那人背对着月色，看不清长相。
胡同很窄，仅容两人并排行走，赵凤声觉得是自己走的太慢，堵了人家通行，于是闪出一条通道，轻声道：“您先走？”
男人默不作声，不走，也不话，宛如一尊僵尸。
赵凤声头皮有点麻。
大半夜的遇见这种情景，谁能做到心如止水？
“您不走，那我走了。”赵凤声侧着身子，迈出一步。
半秒钟之后，那人也迈出一步。
“大晚上不睡觉，吓唬我玩呢？”赵凤声高声喊道，顺便壮壮胆。
不人不鬼的男子仍旧没有回话。
奶奶的！
赵凤声又怕又怒，索性打开，照在那人脸上。
狮鼻阔口，双目如灯。
吴少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