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关城。
黎明破晓,天边刚翻起了鱼肚白。
曲蓁等人踏上城楼,望着那旷野上无边的薄雾,面容是难掩的疲倦,他们整宿未眠,商议对策。
双方兵力过于悬殊,城内的粮草断绝,几乎所有不利的因素都在她们这边,一两日还可以苦熬,可
“启禀将军,潜关背后十里外,出现了大军!”
几人对视了眼,刘毅问道“约莫多少人?”
“斥候回禀,许有三万。”
“三万”
众人心头又是一沉,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柳州营的兵力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王八蛋!”
“前面有北戎十万大军,后面有柳州营的三万,前后夹击呈围城之势,是要将我们困死在里面。”
“算上之前的伤亡,城中只有五万左右的兵力了,该如何排布?”
田丰等人看向曲蓁,等着她做决定。
城楼上视野开阔,隔着远近起伏的山脉,隐隐可以看到古河界限之外驻扎的北戎大军
他们按兵不动,果然另有图谋。
“要不我们率先出击,先将背后那三万的柳州营给灭了,再来对付攻城军?一旦被他们同时缠上,城中兵力分散,则前后都很危险!”
刘毅人如其名,是古家军中出了名的暴脾气,杀敌勇猛无匹,素有“烈火将军”之称。
田丰则想的更稳妥些,“末将建议还是据城以守,在城中我们还能保存仅有的优势,一旦出城,就算五万兵马尽数出动,要吃下装备精良的柳州营大军都要耗费不少时间,伤亡必定不可估算,如此更难应对北戎大军的攻势。”
“并且谁也不知道我们出城厮杀这段时间,北戎大军会不会趁虚而入,我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新擢升的一名将领也附和道。
刘毅气的砸拳,怒不可遏,“难道我们就要等着他们形成合围,同时攻城吗?到时候又能守得多久,援兵七日方至,如今才过两日夜!”
他这话出,气氛刹那冷凝。
众人面上都蒙上了层黑雾,被寒风刮得紫红的脸颊酝酿着愤怒和不甘,“昨日弟兄们好歹还能喝粥,如今,却是连粥水都没有了”
“城中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暴乱,百姓闯进商铺中将其货物打劫一空,幸好巡逻的士兵撞见了,及时制止,否则还会出现伤亡!”
“我本打算派人向百姓借粮,但要么家中存余不多,要么闭门不开,最后还是空而归。”
你一言我一语的着,都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曲蓁在这期间一直沉默,等他们罢,淡声道“一旦开始攻城,让让所有人都上城楼,取弓弩滚石和火油,迅速击溃第一波攻击。”
“有初次失败在,以敌军将领谨慎的性子,势必会有第二波消耗,且人数不会太多,届时所有兵力分出五成前往后城与柳州营对峙,务必牵制敌军,前城剩下两万多人马与北戎对阵时寻个会,大开城门!”
“开城门?”
众人都以为是他们耳朵出问题了,直到对上曲蓁那肯定的眼神,才纷纷慌了神。
“将军莫不是急糊涂了?将敌军放入城中,那岂不是自取灭亡?”
“这到底是什么个用意?”
第一波其实没什么战术,就是拼命,只要打怕了他们,就能赢得短暂的休息时间,和首战的法子别无二致。
但这开城门
他们想不明白,不是要死守潜关吗?
曲蓁抬轻压示意他们安静,眸光淡漠掠过所有人,微凝,解释道“有初次的失败后,他们第二波人马必然不会太多,且以重甲步兵为主,凭我们的实力与他们战场拼杀是绝对比不过的,所以不如,分而化之!”
“潜关城中道路错综复杂,可以设伏,可以围剿,可以动用许多的段与他们周旋,逐个击破。”
“当然,一次不能放入太多人,要保证我们的将士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消化掉!”
她完这番话后,众人眼睛发亮。
刘毅大笑,“是啊,这不就是关门打狗吗?”
“没错!”
曲蓁微微点头,“敌众我寡,只能设法缓缓消磨。”
“彼时后城与柳州营对峙我们尚存优势,可以分出兵马来协助城中厮杀,待吞下那些北戎兵后,取他们的甲胄补充我们的消耗,足以最大程度的降低伤亡!”
田丰眼中也难得有了笑意,“如此一来,他们谈不出虚实,自然不敢贸然大举进攻!”
皇后娘娘这玩的是心理战术啊!
她将每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了极致,算到了敌军将领的心思,也计算着城中的情况,确保不会出现无用的消耗。
这样的认知使得他们低迷的情绪有了些波动。
总算在连日的阴霾中看到了些许希望。
所有人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守住潜关等到援军到来。”
曲蓁却没有这么乐观!
她心里很清楚,若是有粮草,她关算计,段尽出,或许还能守住潜关城,可战争这事儿,越到后面越考验人!
体力,耐力,毅力,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都会面临极大的挑战。
还有五日
五日啊!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城中这五万将士活到那时候,届时,又还能剩下几人?
“吩咐人去告知城中百姓,将他们迁徙至最不容易受到波及的位置,并严禁他们紧闭门户,不可外出。”
“遵命!”
“好了,都去准备吧!”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将领们接连离开,曲蓁转身准备再去看看舆图,分析下有没有错漏的地方,然而身子刚动,眼前就一阵眩晕!
“心!”
棠越从远处蹿到她身侧,将她紧紧扶住。
曲蓁定了定心神,挤出个笑脸来,“没事,可能就是有些累,休息片刻就好了!”
棠越没话,一张脸绷紧,像是拉满弓的弦,丝毫不敢放松。
见状,她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真的没事,走吧,我们回去!”第00章双面夹击!敌军正式攻城时,攻势之猛烈远超想象。
按照曲蓁的设想,须得撑过第一轮攻城后,才能展开后续的分化战术,然而
源源不断涌来的敌军如蚁潮般,自城楼前蔓延到天际尽头,烧着火油的箭雨,投石,云梯全线压来,令人望之胆寒。
古家军所有将士重甲上阵,守在城楼上,但凡有乘着云梯登上的敌人拔刀就砍,使劲浑身解数将他们阻断在外!
惨叫和厮杀不绝于耳。
火光与血色交织,衬得那雾蒙蒙的天色犹如披上了层血衣,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无时无刻都有人死去。
残值断臂横飞。
有敌军的,也有我军的!
“将军,箭矢快用完了!”
“将军,西面敌人涌上来了!”
“将军,东面需要支援!”
“将军,将军,将军”
无数道声音在耳边交织,曲蓁头疼欲裂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居中调度“营中还有强弩和弓箭,快去取!”
“刘毅!”
“末将在!”
“率领将士向西增援,一定把人拦住!”
“遵命!”
“田丰,东面交给你,再撑一炷香的功夫,随后会有人补上你的空缺。”
“赵刚,孙蒙!”
“率人守住后城,绝不可让柳州营大军攻破城门!”
“”
她站在城楼屋檐下,只字片语间统筹战局,棠越守在她身边不远处,随抢了把长刀,在攻上城楼的敌军中游走,见到没死的再补上两刀!
战事进行的十分惨烈。
城楼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箭矢没了守城的将士就用石头砸,石头没了就拿刀砍,刀掉了就赤空拳,脚并用、
有人生生被穿了眼珠子,砍断了左腿,抱着敌军跳城楼同归于尽。
有人腹部被刺穿,肠子肚子流了一地,拼着最后一口气咬断了敌军的指!
有人被按着头砸墙,脑浆迸流死不瞑目。
有人烈火焚身,求生无门选择拔刀自刎!
战火蔓延之处,堆尸成山,惨烈异常,曲蓁垂在身侧的不住地发抖,她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疲倦到了极致,弟兄们死伤惨重!
但这场仗不得不打!
潜关不得不守!
“援兵,还有四天四天”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曲蓁双目隐有血丝,紧盯着城楼下敌方将营,那被簇拥在千军万马中的金甲男子稳坐如山,旁边军旗鼓舞,猎猎生风,好似还在与身旁之人谈笑。
“将军,不对劲!”
田丰暂时抽身,凑近她低声道“敌军里不仅有北戎人,还夹杂着大盛的兵将!瞧这人数,恐怕也不止十万!”
曲蓁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当时商队带来的消息的是‘北戎边境集结二十万大军意图攻占潜关’,可斥候探得的消息是驻守在古河界限处的大军只有十万!
她当时以为是消息出现了误差!
可看如今的局面,那剩下的十万竟是景帝的人马!
“容越!”
曲蓁眼底掠过抹寒沉的杀意!
自古舟元中毒起,此事处处都有景帝的影子,他和汗王不知通过什么纽带暂时达成了一致,联欲攻占潜关!
倘若真是有二十万大军
那
曲蓁举目四望,心下如死灰般哀寂。
凭这些伤兵残将又能挡得住几时?
“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田丰心急如焚,他身上也受了不少伤,鲜血顺着铠甲流下,凝成了暗红之色。
“将军,怎么办?”
曲蓁不作声,默默的看着战场,须臾,冷声道“差不多是时候了,给我拿弩箭来!”
田丰不明所以,很快领着人将弩箭抬来。
那是张有两个成年男子展开双臂一般长度的弓弩,由精铁打造,重若千钧,能直立在地上。
而搭配使用的长箭则有胳膊粗细,极长,箭头锋利,吹发可断!
仅三支!
见曲蓁伸去取那箭矢,田丰及众人微怔了片刻,忙阻止道“将军不可!这张弓除了古将军,平常需要三个壮汉才能撑开,勉力开弓,必然伤及自身!”
“是啊将军,要怎么做你告诉我们就好!”
“末将愿意效力!”
众人纷纷出声。
曲蓁摇头,一把抄起箭矢,在所有人注视中搭箭上弦,足尖轻点,脚稳稳踩住弩弓中间,单抓箭,身子猛地向后仰去,在这力道之下,弓弦顺势张开,与她整个人一道拉到极致,蓄势待发!
“咻!”
箭出,穿云破月。
在半空中带起一连串的火光,直奔那敌军主将而去,众人瞠目堂舌不敢置信,四周短暂的出现了与城楼其他位置截然不同的死寂。
曲蓁无心理会他们,剩下两支箭矢以同样的方法射出,疾如闪电,势若雷霆,三箭连发间隔不超过两息。
杀毕现!
战场中,单于猛正与副将谈话,忽听不远处阵阵惊呼,抬眸望去,瞳孔骤然一缩,条件发射般往后退去!
那长箭裹挟着万钧之力穿透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又一个北戎士兵,血雾喷洒,最终将其中几人的尸身钉死在单于猛脚前!
“妈的,古家穿云弓!”
单于猛刚要破口大骂,副将目眦欲裂,大喊道“将军快闪开!”
身子反应比大脑更快,险而又险的避开第二支致命一箭,第三支接踵而至,每支箭灌满内力,似是精准的算到了他落脚的位置。
刹那失神,第三支箭羽以无可匹敌之力在所有人惊呼声和单于猛的惊骇下,射穿其大腿根部,将他身子推出一大段距离!
“啊——”
单于猛不可遏制的惨叫出声,颤抖着身子想去拔箭,可那箭矢太长,他落地时又因为对冲力导致箭矢往外推了些,受到了二次伤害。
此刻别是拔出箭了,就算动下指都觉得艰难!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快,快撤军!”
北戎人一窝蜂似的抬着主将往后面撤去,随后很快传来撤军的命令,攻城的兵马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满地尸身与断壁残桓
“退,退兵了?真的退兵了?”
有人不敢置信的低喃了句,随即大笑,其他人受其所感,纷纷拍喝彩,劫后余生的欢喜笼罩着在场的每个人。
绝望与不甘一扫而空!
田丰等人振奋不已,纷纷围到了曲蓁身旁第00章艰难守城,熟人现!“将军好箭法啊,这样的准头就是满天下去找,也找不出五指之数,北戎大将重伤,接下来恐怕能安静几日了。”
“没想到我们真的守住了潜关,现在想想还跟做梦一样!”
“可惜死了很多弟兄”
众人退敌正高涨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后,都有不同程度的黯然,曲蓁待他们话音稍落,凝声道“刘毅,田丰,你们二人率部分将士去支援孙蒙他们!”
“其他人清扫战场!修筑防御工事!”
“遵命!”
连着两场绝地反击使得不少人都生出了希望来,对于曲蓁也有了一种盲目的信任,无人置喙她的安排,凝聚力空前强盛!
各人都去做自己的事。
战场逐渐安静下来,那遍地尸身和冲天血腥气使得曲蓁面色苍白到了极致,她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轻唤了声,“棠越!”
“来了!”
棠越丢开中的刀朝她走来,中途扯过别人的衣裳擦了擦上的血迹,刚走到近前,面色忽变,“你”
“扶我回去!”
曲蓁压低声音忙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棠越面上阴云密布,动作却很心,暗中借力使她能够走的平稳,在诸多热忱的目光中一步步下了城楼,走到僻静处!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身子踉跄着退了两步,瘫软的靠在城墙根上,眼前阵阵发晕。
“姐,姐姐”
棠越足无措的捻着袖子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眼眶微红,“血,怎么吐血了,我该怎么办,我,我,我去找大夫!”
他转身欲跑被曲蓁一把拽住。
“棠越,不可!”
“你闭嘴!”
棠越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惊叫,瞪眼看着她,泪珠子断线似的掉,“你都吐血了,你伤的很重!我们过要回家的,公子还在等我们!”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胡乱在脸上抹了把,哽咽道“会死的,姐姐,你会死的!我不要你死,你别丢下我”
孩子般捂住的扯着她的袖子,声音战粟的不像话。
曲蓁鲜少见他这般失控模样,微怔了下,深吸口气缓缓抬替他擦去眼泪,柔声道“不会的棠越,我只是内力耗损过度才会吐血,很快就会好的!”
“你骗人!”
“我发誓,真的没事!”
“你们都是大骗子,就知道哄我,风愁是这样,公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不傻!”
棠越抽泣着一把抓起她的,扳开那指,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来,“这双你以往多宝贝,现在伤成这样!”
“退了这波,还会有下一波敌人,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短时间内你是无法再动用内力了!”
曲蓁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自己的不满,更准确的是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隔了很久,才轻叹了口气,“棠越,战争会死人,也会受伤,这是很平常的事,我站在这里,就无法避免!”
“我带你走!”
棠越咬牙,他心里没什么大是大非的观念,也没有什么为家国牺牲的义气壮举,他只要她活着!
他答应公子要好好照顾她的!
四目相对,一片死寂。
须臾,曲蓁轻笑,哄道“我好累,我们回去吧!”
棠越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无奈点头,搀扶着她回到了军营中,刚进大帐,就看到了一身影背对他们站着,正四下打量着。
“谁?”
棠越倏地移步挡在曲蓁身前。
那人影闻声回头,笑意温煦,“是我!”
“兰花!”
“满盈缺!”
曲蓁和棠越失声唤道,大脑都有瞬间的空白,“你怎么在这儿?”
“我”
满盈缺正要答话,眼角余光掠过她袖子被隐藏起来的血迹,又看她面色煞白,登时变脸,“姐姐,你受伤了?”
“无碍。”
她摇头,蹙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在汴京城中吗?居然出现在危四伏的潜关!
“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老谷主知道吗?还有容瑾笙”
话到这儿,曲蓁话音顿止。
这个名字太过滚烫,滚烫到她只要想起就觉得心在揪着疼。
“这些事后面再!”
满盈缺未答,转身出了大帐,不多时领来了个熟人——招财馆的掌柜,柳生!
“柳生拜见少主!”
曲蓁诧异挑眉,居然来了这么多熟人!
“先别拘礼了,你快给姐姐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满盈缺忍不住催促道。
“兰花”
她往外看了眼正要话,满盈缺就像是预知般抢先道“姐姐放心,我对外只称是见故人,没透露你受伤的消息!”
曲蓁怔了下,旋即失笑。
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看着那已经比她要高的身影,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满盈缺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他成熟了,已经足够稳重和体贴。
“少主,属下给你切脉!”
柳生同棠越扶着曲蓁坐下,俯身提醒道。
曲蓁不好拂了他们的关心,顺从的将腕递了过去,轻声道“你远赴边关,身边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不是,其他人被我派出去助大军守城了,他们武功不错,多少能帮得上忙!”
满盈缺面对她的询问面上略有些拘谨和不安,壮着胆子道“柳大哥是因为懂医术,所以被我留在身边一同照料受伤的将士!”
“你们来潜关多久了?”
“大战之前就到了,约莫与姐姐是前后脚进的城!”
满盈缺有些心虚。
他也是进城后才知道姐姐已经到了!
这么几日如今才找过来,一来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二来是知道她的脾性,真要是那时露面,恐怕还没张嘴就会被绑着送回京城!
现在好了,潜关被封锁,他只能呆在这儿!
对上那双琥珀般浅淡的眸色,璧玉无暇,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穿,曲蓁不由得又气又好笑,“兰花,看来你真是长大了!”
居然敢算计她?
满盈缺不敢吭声,低埋着脑袋,他对于这个性情疏淡的姐姐始终都心存敬畏,听她这般腔调明显是不怎么高兴,哪儿敢替自己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