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大盛志有云,盛新皇登基次年,率军强渡沧澜江,收复绥化及北境诸失地,于七月底兵临邺城,与叛臣决一胜负,叛军不敌,挟晏氏家眷及臣属为质,勒令摄政王晏峥死战到底。
谴毒军出城,阻杀大军!
旌旗动,战鼓擂天,邺城如洪荒猛兽低伏于野原之上,四面皆敌,孤城困守,独三万毒人大军呈圆形护持在外,刀锋冷竖,杀意森然!
“三万,这能抵挡多久?”
“败是迟早的事,但愿新皇仁慈,破城之时能免去血腥杀戮!”
“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城楼之上,人心惶惶,晏峥身为主将也没有安抚或是呵斥,只是冷漠的看着那飘摇在地方大军前那黑底绣红云纹的战旗。
那是黑云骑的标志!
“铁蹄动,风云改,黑衣铁甲撼河山。虎狼啸,战旗飘,英雄儿郎震四方,如今铁甲黑骑犹在,狼军却已经分崩离析,一代忠兵悍将沦为叛臣逆贼,世人笑柄,晏家祖先若得知,恐九泉难安!”
他低低的笑声蕴着无限悲凉和自嘲之色。
“将军,敌军在朝着城楼压进了!”
身边副将低声提醒道。
晏峥举目远眺,果真见那大军如黑云般朝着这方迅速逼近,如群山列阵,阵马风樯,以摧枯拉朽之势逼近邺城!
这一日,终于是到了!
“等近至三百米,毒人大军就会扑杀,届时城楼箭雨掩护,绝不能让他们靠近!”
“弓箭准备!”
“滚石,巨木,还有火油!”
身边副将令下如雨,晏峥都已然是听不到了,他缓缓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行宫的方向,隔着鳞次栉比的高楼酒肆,隔着那风花雪月的诗酒长歌,一眼似能窥到玉殿高台之下,爹娘刀剑加身,祖父阖眸以待!
他们的性命,晏氏满门荣辱,皆在今日了断!
“将军,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惊嚎响彻城楼,晏峥思绪被副将拉回,垂眸看向战场,敌军已过三百米范围,毒人大军却毫无动作。
“还在靠近,他们还在靠近,快,快来人,弓箭!”
“到底出什么事了,上啊!”
“反了,他们都反了!”
副将气的连连跺脚!
但无论他们如何捶胸顿足,底下的毒人大军都毫无反应,别是他们,就连容瑾笙一方的众人也都怔住。
看着眼前这与他们相隔不足二十米的大军,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战场出现了尤为诡异的一幕。
双方对垒,毫无动静。
容瑾笙与敌方大将四目相接的刹那,那人骤然出列,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对着他遥遥一拜,随即挥握拳,“给陛下让路!”
“陛下请!”
“陛下请!”
“陛下请!”
山呼海啸般的唱和之下,三万毒人大军收枪侧让,留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将邺城城楼尽数暴露在眼前!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城楼上属于景帝直属的诸位将领顿时慌了,面色大变,“季赢,你敢!你敢背叛陛下!”
季赢原是这邺城大营的将领,后来领了毒人大军作战,颇为骁勇。
谁也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他竟然会倒戈相向!
季赢缓缓抬眼望向城楼之上,冷肃的面孔裂开,寂静中破口大骂“容越狗贼窃国称帝,尔等助纣为虐,枉杀忠良,更是以我邺城大营五万将士作为猪狗,以毒炼之,此等行径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你问问他容越,他想做千古一帝,想要一统天下,他有这样的胸襟和能力吗?他有为君的仁义和德行吗?暴力施政,弑父杀兄,视天下万民为草芥,他配得上那一声“陛下”吗?”
“助纣为虐?季赢你别忘了,你也有份!”
城楼上传来怒骂声。
季赢咬牙怒视,恨意不减,“是,是我无能,是我愚蠢,竟真的以为他是位明主,谁想他二十年间拿牢中囚犯试毒不算,竟然瞒着我向军营下,让我一干兄弟都沦为神志不清的杀人工具!”
“他要我死,他也别想活!”
“待新皇踏平邺城,替我军弟兄雪恨之后,我季赢自然会引颈就戮,下九泉向那些枉死的弟兄赔罪。”
一番话完,城楼上瞬间暴动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季将军,上面的可是大家心甘情愿服药的”
“居然是下毒?”
“这太丧心病狂了,我等替他守江山,他拿我们看作什么?”
哄笑声响起,季赢嗤笑,“心甘情愿?你们可知我军中伙食里都加了什么?你们可知但凡察觉异象示警之人都有什么下场?你们可知本将军忍辱偷生至今,为的是什么?”
“什么?”
“是解药,是杀戮,是报仇!”
季赢一提长枪,指天高喝,“来啊弟兄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杀入邺城,把容越千刀万剐,以雪大仇!”
“杀!杀!杀!”
身后大军齐声高呼,声势撼天!
面对这般的仇恨,还有那敌军数万万大军,城楼上大多数人都已经丧失了斗志,更有甚至丢盔弃甲,抱头痛哭。
“将军,你还愣着干什么,下令啊!”
副将几人见稳定不了局势,忙对晏峥催促道。
晏峥抬打断他们的话,双眸掠向战场之上,准确无误的落在那袭银甲身上,内力鼓动,传出话音。
“容瑾笙,你我为将,便不多这场杀戮了,可敢与本王一战!”
话音雄浑传遍大地。
数万将士齐齐看向为首的男子,容瑾笙凤眸微眯,没什么,身形却瞬间拔空而起,朝着城楼前的空地飞掠而去。
“哈哈哈哈,好!世人都将你与本王并肩而论,本王也想瞧瞧,你我到底谁技高一筹!”
晏峥不顾周身的反对,从城楼处翩然落下。
二人四目相接,几乎没有什么废话,齐齐出,刹那间天地失色,飞沙走石,狂风掠过之处只见银白与黑甲交错,刹那间就过了数十招。
招招毙命,毫无保留。
容溟等人注意战局的同时也在留心城楼上的动作,避免有人偷袭,当然也不是没人存着这样的想法,弓刚拉开,脖颈便是一阵剧痛。
“你——”
“世子有令,这一战是他与新皇的了结,谁敢插,杀无赦!”
一男子持剑而立,罢,则继续望向战场,身后蠢蠢欲动的众人再也不敢造次,纷纷等着这一战的结果。
一等,便是半日!第045章赢不了!这半日,行宫也已收到消息。
“季赢率领大军阵前倒戈,摄政王力战南盛新皇!”
消息一出,众臣皆惊。
“这不可能啊!”
“怎么会这样?季赢居然反了?”
“他难道不想要那些人的性命了?”
“陛下不是允诺事后会替他下将士解蛊吗?”
群臣议论纷纷,心翼翼的看向容珩和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老皇帝,一时间谁也不敢触虎须。
“反了”
老皇帝讷讷重复了遍,“季赢居然反了”
“父皇,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季赢最重义气,捏住了那些人的性命,便是要他去死都不会犹豫吗?如今怎么会反,难道他不想要解药了?”
容珩也顾不得再伪装什么孝子贤孙,气急败坏的吼道。
景帝缓缓看向他,干裂苍白的唇嚅了嚅,声若蚊蝇道“没有,压根就没有什么解药”
那不过是他用来控制季赢的借口罢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知道,这一仗他彻底败了,败给了当年那个他不屑一顾的孩子,败给了人心!
“疯子,都疯了!我居然会信你!”
容珩骂骂咧咧的在床前不住打转,景帝盯着他看了半响,眼底掠过抹痛色,突然看向晏家众人。
以及晏贵妃!
“国公可悔?”
他声音沙哑,颤粟着问道。
晏栖园没有话,夫人环着他的臂膀,恨恨的瞪着景帝,老国公闻言微微睁眼,淡漠道“那陛下可悔?”
“不悔!”、
景帝用肘撑起身子,咬牙激动道“朕不后悔!要后悔,当年就不该一时心善,饶了那个贱种!”
不悔弑父杀兄夺取皇位!
不悔以镜魂锁控制百官!
不悔逼疯容溟,舍弃太子,戕害容檀!
甚至不悔纵容容珩绑了晏家众人,以命相挟晏峥!
这一切他统统都不后悔!
错了的人才会后悔,他没错,他不悔!
“那老臣也不悔!”
晏老国公静静的望着他,苍老的面容上没有身为人质的窘迫和恐惧,而是如山般镇定,“不悔北行!”
其他的大抵是后悔都无用了!
“不悔北行,不悔北行”
景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不悔北行,晏战,晏战,你,是不是你!”
眸光陡利,那瞬间,众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霸主,君临天下,深不可测。
他双目如刃,逼视着晏老国公。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老国公望着他,平静道“是!”
“你都不问朕问的是什么就敢答?不怕死吗?”
景帝恨极。
老国公缓缓摇头,“陛下忘了,晏家世代从军,从不畏死,不论陛下问的是什么,臣只有一个回答,是!”
一个字,铿锵有力,重若万钧!
容珩及百官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是什么?
晏老国公瞥了眼他们,也不吝啬回答,抖抖袖子站起身来,踱步往榻前走去,身后的侍卫想要阻拦,被景帝抬制止!
“是臣等,送信知会新皇北境与南疆联借六公主容鸢婚事设局,意图攻陷大盛!”
“是臣等,告知新皇裴司影北归的路线,致使陛下痛失心腹!”
“是臣等,拖延战,放走长公主,与南边通信解季赢及其下属蛊毒,促成联之局!”
“一切,都是晏家!”
“你大胆!”
在景帝发作之前,容珩双目猩红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老国公的衣领,“晏战,我们父子待你不薄啊,你为何要行此背叛之举!”
他恨啊!
恨晏家阳奉阴违,恨他不识好歹,恨自己离问鼎帝位就剩了一步之遥,却越行越远!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晏战方才不悔北行,举家北迁,以全族性命免除他们父子的后顾之忧,更得重视,也更易行事!
愚蠢!
疯子!
当真是“晏疯子”!
巨大的冲击之下容珩已经丧失了理智,他拼命摇晃着晏战,怒骂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晏家满门的性命你都不在意了吗?你要亲眼看着晏家断子绝孙吗?”
“为什么这三个字问的好!”
晏战抬,一根一根的掰开容珩的指,笑意凉薄,“你们父子用蛊毒控制我晏氏满门,以命相挟还想求个忠臣良将?是在做梦吗?”
“二十年前,晏家有心扶保正统,却遭你容越诓骗,成了助纣为虐的窃国乱臣!世代清名尽毁于我一人之!”
“晏晔无心窥破宸王断腿之真相,遭人毒,命悬一线,若非真的失去记忆被丢弃边关,恐也如我等一般沦为他人掌中玩物。”
“储君之争,为救废后,我女儿成为棋子,险些丧命,我孙儿舍生忘死,却得一生伤病,容越!”
“你们父子有何脸面问我为什么?”
话落,满殿死寂。
群臣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晏家、皇室、军政、这些东西纠缠在一起编织出了一张满是秘密的大,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只知晏家收到陛下重用,当爹的位及枢密院首脑,儿子官拜摄政王,却不知道晏家与陛下之间早已生出了龃龉,诸多种种,都是逢场作戏。
何等可怕!
容珩面色铁青,终究招架不住老将之威,踉跄着退了两步,倒是气若游丝的景帝沉默许久,颤声道“你借朕之二次贬晏晔出京都,那时候就在留后了吧?”
“晏战,你想以晏氏满门性命洗脱叛国之名,送晏晔扶摇万里,青云直上,再续晏氏荣光,也得看容瑾笙愿不愿意!”
他看的比所有人都远。
也更能明白这一场大棋晏战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铺就。
世家大族将传承与延续看得比性命都重,但只要留下一人,便有起复的可能,可那人是晏晔!
是曲蓁曾豁出性命去救的人!
景帝嘴角裂开,露出抹阴狠残忍的笑,“朕与离王因曲漪兄弟反目,离盛边境交战十年方止,你觉得他会将这样一个眼中钉,肉中刺放在身边而加以重用吗?”
“晏战,君心似海,这一局,你赢不了!”